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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177節

    “……如此,婚前送給你家的聘禮,你家必須如數奉還,還有,我祖母送你的首飾,希望……你也都能如數奉還……”

    珍卿聽得連連咋舌,劉姓男子說話文縐縐,對女方的指責卻很直白。

    女方的失德行為,似乎讓他異常痛苦——他好像完全是受害者。

    但他一提離婚先談錢,經濟上一點不吃虧,可見是個精滑的人了。

    所謂非禮勿聽,珍卿正想悄悄走開,忽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

    “我不管是誰造謠,我只告訴你,我梅歷雪,沒有越雷池一步,無愧于你,更無愧于你劉家。

    “你聽信謠言,不弄清實情,就向我興師問罪,如此羞辱于我……若你執意要離婚,我自只好配合你——至于聘禮和首飾,你跟我索要得毫無道理

    “你把臟水潑到我身上,我未必就被你潑臟了,你若想找人評理,我自然會奉陪。你在省城做事,結交的那些女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那劉先生惱羞成怒:

    “你自己不知羞恥,反倒來血口噴人!——”

    “珍卿,珍卿,快醒醒,下課了,先生都走了。”

    珍卿懵懵噔噔醒來,迷糊了好一會兒,還有一種時空錯亂之感。

    她發現自己趴著睡覺,眼前的縫紉cao作臺上,有一件沒縫好的青布單褲。

    這時候,她的記憶才開始漸漸回籠。

    原來她做了個睢縣的夢,她在縫紉課上睡著了。

    珍卿還有點迷糊:“先生呢?”

    裴俊矚直拍珍卿的臉,納悶道:“你最近怎么這么愛犯困?你晚都干什么了?”

    珍卿□□著揉一把臉,她最近擠著時間,瘋狂地畫明信片來著。

    她發現教室都空了,很納悶地問:“我課堂作業還沒給先生檢查呢?先生怎么走了?”

    米月在一邊笑得不行:“先生看你睡那么香,她叫都懶得叫你,說叫你今天把單褲做好,明天一早交她檢查就行。”

    珍卿臉上還有線壓出的印子,聽言頗感動地說一句:“肖先生人真好!”

    她的同窗們看她那呆樣,在一旁樂得前仰后合的。

    珍卿看半成品的青布單褲,發愁地重重一嘆。

    她們上半個月的縫紉課,學的是裁剪夏天穿的單褲,到后半個月就是學縫合褲子。

    剛才上課,她剛縫完一條褲腿,肖先生過來看見了,說她緣邊的針腳太開太大,叫她拆了重新緣一遍,她拆著線不覺間睡著了。

    樂嫣然很同情地說:“你手腳這么慢,恐怕要做到半夜,要不我幫你做吧!”

    有個叫彭娟的女生,在一邊冷笑著說:“你們公然幫她作弊,難道是為她好?”彭同學又哼一聲,就扭頭出去了。

    大家沒太在意這彭娟,七嘴八舌地給珍卿出主意,她們去置物間取東西,準備回家了。

    夕陽中的培英校園,籠罩在晚風和斜照中,有一種喧擾的莊穆之感。

    住讀生抱著書籍包袋,三五成群地往宿舍走;走讀生呼朋引伴地,說笑著向校門外面走。

    還有林蔭道旁的長椅上,有學生圍著先生說話。

    在少女們造出的熱鬧中,在神圣的師生教學中,珍卿無意識地走著路,心里總有一種不安感。

    剛才夢里的情景,是真事基礎上的演繹,她聽人說過梅先生的事。

    梅先生的丈夫并不好,他自己跟別人的女人勾搭,既想占名又想占利,但梅先生不是軟包子,即便是離婚了,也沒讓他占到多少便宜。

    確實許久沒梅先生的音訊了。

    距離她給睢縣發電報,已經過去三天,盧教務長沒給她回電。

    他的明堂侄子,說會幫忙打聽啟明情況,但情況一直沒打聽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謝公館以后,珍卿收到兩封快信,正是永陵市的明堂侄子寄來的。

    珍卿趕緊回房間看信,翻著一張張信紙,她不覺間身心俱震,眼中漸漸泛起淚花。

    事情并非如苗小惠所言,但實情卻比她說的嚴重,不是梁士茵校長瘸了,而是張庶務長瘸了。

    永陵市駐進一個羅旅長,且把他的一個親戚,安插到睢縣做警察局長。

    那警察局長仗著羅旅長,在睢縣各種橫征暴斂。

    本就經費緊張的啟明學校,漸漸地難以為繼。

    梁校長和張庶務長,每日里東奔西走,他們去求教育廳,去求市縣的富豪,甚至去求鄉下的土財主,十幾二十的捐贈,都會讓他們如獲至寶,解一解燃眉之急。

    結果,梁士茵校長和張庶務長,先后出了不好的變故……

    珍卿特意打聽的梅先生,因要侍奉生病的雙親,她一直在慈溪老家,說在老家辦了個小學,教著二十來個學生。

    珍卿收好兩封信。

    她開著盥洗臺的水龍頭,狠狠地搓了一陣臉,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眼周還是被哭紅了,倉皇的水珠在臉上滾動。

    她被淚水浥濕的眼里,沉痛后面有一點堅毅感。

    她在心里想著:最低限度,她要給啟明學校弄點錢。

    珍卿按著盥洗臺,閉上眼沉淀一下思緒,然后跑出衛生間,在她的書桌前面坐好。

    她按按左邊的額角,看著窗外寧靜的暮色,草蟲自由的唧唧之聲,還有煙火氣的人語聲,讓她心情平靜一些了。

    她打算先敘事再賣慘,再發一點振聾發聵的議論,文章發到報刊上爭取輿論同情,看能不能募捐到一點錢。

    她從啟明的入學考試講起:

    我從小受的家庭教育,私塾教育對我影響很小,入新式學堂是在十三歲。

    ……

    在我的那間考室里,很多爛漫的女孩子,并無肅然靜坐的自覺。

    但先生宣講考場規矩后,識時務者大多乖覺坐好。

    一個富家女卻滿場游走,追逐她掉在地上的彩玻璃球。……

    盧教務長鐵面無情,讓校工請那富家女出考室,她叫囂她父祖是省京高官,揚言叫啟明學校立刻關張。……

    考試結束后半個月,縣城里一直傳說,啟明學校未開張就要關張,但我還是等到了入學通知書。

    那個時候,我并不曉得“強權公理之論”。

    但那時我幼稚的心靈,默默地獲得了一種啟示:強權確可助惡人橫行,若反抗者意志堅、骨頭硬,總能做不少好事的。

    可自此以后一年多,原本預設的不少課程,都沒按原講劃開設起來。

    雖然學校的師長們,對我們的學習、紀律都嚴,但我們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啟明學校的圖書儀器,沒有預想中的完備先進。

    不過,我那時候懵懵懂懂,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

    六年級的全縣期末統考,啟明幾乎所有成績都囊括全縣第一。

    梁士茵校長激昂地勉勵我們,張庶務長進來報告說,后面的經費會如數發放……

    梁校長羸瘦的面孔上,綻放出耀目的青春之光。

    我們敬重的師長興奮不已,渾然忘了學生也在場,他們擁抱握手,豪情萬丈,激動得眼淚飛揚。

    我們十來歲的學生,理解不了這樣的情景,先生們為何如此歡欣呢?

    但我卻一瞬間明白了,“經費”這個奇怪的詞,竟也可掌控智者和勇者的喜怒哀樂。

    ……

    我離開桑梓睢縣,在故鄉外求學經年,隨著年歲閱歷的增長,漸漸領會了師長們的不易。

    當我的心靈能省悟到,教育界的先驅猛士們,在我個人和同窗身上,還后來的千萬學子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和期望時,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戰栗著!

    我啟明學校的師長們,普通的軀干之中,藏著擁有大愛的偉岸靈魂。

    ……

    偶然一回心緒起伏,寫了一首白話詩《黑夜里提燈的螢火蟲》,借以懷念和贊美我敬愛的先生們,下附詩文。

    然而近日以來,幾番驚聞母校噩耗。

    聽聞桑梓捐稅益重,啟明學校經費不繼,致使梁校長等長年疲于奔走。

    張庶務長為奔走經費,雨天往來于鄉中,不幸馬車翻覆溝中,為車廂砸斷右腿,不幸未能及時回城醫治。

    以往溫文爾雅之教育者,今日成狼狽跛足之人。

    此時對燈奮筆,憶及張庶務長往日和藹可親之態度言貌,不覺中心悲憤,淚水潸然落于紙上。

    而梁士茵校長亦奔走甚疾,因憂煩疲勞過度,年初突發胃疾,嘔血已經數月。

    但梁校長所募錢財,悉以維持學校經營,不肯靡耗一絲錢財為己延醫請藥,以至數月間疴沉病疾,已發遺言勉勵同事奮進,督促學子勤力……

    然枵腹從公之梁士茵校長,以其廣博學識及高尚人格,得啟明闔校師生擁護愛戴。

    全體師生不惜以罷課相逼,梁校長無奈前往省城就醫,然醫療費,友人同事學生還在商湊之中……

    風云飄搖之啟明學校,全由盧教務長苦苦維持……

    我為跛了腿的張庶務長哭,我為嘔了血的梁校長哭,我為撐著天的盧教務長哭,我為我最初的母校的所有人哭……

    我還要為全天下的,希圖以教育圖自強,以人才做棟梁的,所有嘔心瀝血、兢兢業業的教育者哭。

    我不但要向書房的一隅哭,還要向四萬萬國人哭,向偉大的當權者們哭:

    我聞民國之經濟部長言,各國國力發展之基礎,無不首先在于教育。

    ……

    本就動蕩之教育經費,發水災可扣、發旱災可扣、發蟲災可扣、發瘟災可扣,發兵災亦更可扣。

    教育家欲辦學校,無處所、無□□、無書籍、無衣食,是與千萬亡靈來辦學校嗎?

    由是以來,走投無路之教育者,形體瀕臨于枯朽之界,精神亦至于絕滅之境,憂苦錯亂而向毀滅者,其不知幾千萬人哉!

    ……

    《十字街心》的編輯室內,魏經綸先生念完此篇,編輯同仁們盡都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