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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科舉奮斗日常 第181節

    應當也是有的,自己總有老去的時候,陛下應當也不會容他和兒子兩代人都停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

    待久了,地與人,便會有割舍不掉的情分,如海潮般的威望以及如樹根般盤綜錯雜的關系了。

    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陳延終于慢慢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他的動作不算隱蔽,很多心腹都知道他可能要走。

    一切都如箭在弦上,事情很多,快到讓大家已經沒有時間傷感。

    時間很快來到了六月,一年已過半,陛下也要看到他的誠意了。

    一道折子上京,是陳延自損名聲,也是陳延為百理做的最后一件事。

    這折子很快入京,其間的內容震驚四座,令百官感嘆,一座不起眼的府城竟能發展得這樣快。

    同樣的,這帖子也令朝中許多人議論紛紛——

    這昔日里做事穩重,不愛出風頭的陳清遠陳大人是怎么回事,莫非在外面做了幾年的‘地頭蛇’,又有了些成績,人便狂狷了起來,怎么……怎么這樣說話?

    第160章 自污

    ◎歸途◎

    近來京城內官員談天, 誰不提一提那個遠在百理的陳清遠已然是落伍了。

    門閥貶他不過三分功勞,尾巴就翹到天上。

    清流提起他,則言:清遠雖有治一地之能, 但未免也太外放了,太過驕矜, 洋洋自得之樣已經有些失了圣賢之謙。

    有不明就里的小官和讀書人聽了這個傳言, 就很好奇, “所以, 那陳清遠陳大人說了什么, 竟令大家這么褒貶不一?”

    陳延說了什么?

    那折子很長很長,是他擅寫的總結對比貼,其中羅列了百理六年的人口、府庫財政、倉庫稅收等各方面的情況。

    把百理塑造成了一個真正的不毛之地, 又開始陳情,說自己兩個任期,六年時間在百理府的種種作為, 以極直白的文筆稱贊自己‘兢兢業業’, 走了一條怎樣的道路, 才能讓百理‘脫胎換骨’。

    這聽的人就疑惑了:“這,若是這變化是真的, 那陳大人說得也沒錯吧?!?/br>
    那個說得口干舌燥的讀書人聽了這話, 搖頭,嚴肅道:“事雖沒錯, 但言語也太過狂狷了, 什么百理府僅靠他……仿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 那陛下呢?戶部的補貼銀子、陛下準策, 能治理好百理, 是眾人之功, 非一人之功。他這樣說,豈非攬功?”

    聽他講話的人也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有自己的思路,話雖如此,但百理府這么多年來換了這么多知府,也不見有人在短短六年令其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陳延本來就是獨一份吧。

    不過他看友人義憤填膺的樣子,一時之間不敢出聲。

    “再說了,我還聽人說,這陳大人還在折子上說,自己這幾年想出來的辦法、推行的時策完全植根于百理,契合于百理,若能按照這樣的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將來的百理,就是今日的江南?!彼土艘宦?,“這是何等的狂言!”

    聽者在心中細細咀嚼這這幾句話,又問了一下這書生陳延在百理具體實施了什么仁政、措施后,深吸一口氣,有些試探性道:“其實建云,我覺得此言并非虛言啊。”

    “???鄭康,你這?”

    “你看。”名為鄭康的男子指著建云的手腕,上面露出了一件米白色的里衣,不算太精致,但卻十分柔軟,“你身上這件棉里衣,不就產自百理嗎?”

    “這可是你meimei在制衣坊守了半個月為你搶到的,十分柔軟,此衣在京城供不應求,百理人靠此應該能賺不少?”

    “還有現在風靡的粉糖,也是百理的?!边@么一細說,這兩年流行了好多百理的外來物,“江南富庶,也是靠魚米之鄉、商業絲綢起家,如今百理依棉,說將來會成為另一個江南,也并非空xue來風吧?!?/br>
    他解釋得很有道理,但建云顯然不知道從哪里認定了‘陳延’的不好,硬著嘴說:“雖然他是有些功績,但何以這樣大肆宣揚。”

    “我覺得這樣有違讀書人之德、圣人之行,也太目中無人了?!?/br>
    鄭康:……

    這股風,怎么吹得這樣奇怪,已經,他忽然覺得面前的好友面孔十分陌生,怎么,能做實事還能做得這樣好,造福千萬百姓的真好官,稍稍的言行不當,就被他們這種于天下毫無建樹,寒窗幾年毫無功名之輩貶低?

    不止于此,真不止于此。

    他不欲再與建云想談,即刻起身,斟一杯米酒舉杯道:“建云,你可能忘了,你我二人在這京郊能讀上兩本書,也是因昔日陳大人的人肥之法,我們雖未見過他,但受他恩惠,怎能嚼這種口舌?為弟先走一步,下次再飲!”

    說完,他三步離開了小酒肆,徒留建云一人在原地發懵,建云原本喝了米酒,有些微醺,也逐漸醒了。

    鄭康的反應讓他有點懵,自己真的說錯了,可,可是私塾里好多人……都這么說啊,他面露迷茫。

    是的,京城的這個七月,比溫度傳得更熱烈的,便是關于陳延的‘狂?!?、‘自大’。

    漫天流言,不知啟于誰之口。

    -

    ‘啪嗒’。

    棋子落下,幾年丁憂,葉衡也老了,昔日美郎君,如今也留了胡子,鬢角白發和眼邊皺紋,一個不差了。

    倒是姜定修,駐顏有術,沒老多少。

    “定修你的棋藝還是和之前一樣,高超。”葉衡感慨,“此番先下手,清遠名聲不佳,陛下會給他選的位置恐怕不會少。”

    今年年初,葉衡在宮里當太傅走上正軌之后,一條鞭法雖然還沒有完全走完,但朝野之下已無人抵抗,此法差不多也走到了尾聲,陛下終于準了葉問外放。

    這孩子去了兩廣之地當知州,不算太大的官職,但也滿足了葉問想要為一方父母官的愿望了。

    姜定修伸手落一黑子,神色淡淡:“那可未必,我已在此高位,他恐怕高不到哪里去。”

    “既無高位可選?!比~衡抬眸,問:“于讀書人中傳此‘謠言’又是何意?”得不到好處,還要刺自己?

    姜定修搖搖頭,看了眼外面的青天,有些無奈道:“雖然已經這么些年過去了,我那女婿的孩子都這么大了,做了十數年的官,仍有一顆赤子之心。”

    “其實京城內所傳的流言,并非側于他‘自大’?!苯ㄐ薜溃骸皞戎氐钠鋵嵤撬墓??!?/br>
    “你也知道,百理雖欣欣向榮,但他一走,留下的小官們獨木難支,恐搖搖欲墜,他是不愿見此景的?!?/br>
    聽到這兒,對面的葉衡抬起頭,執棋的手微微一頓。

    -

    此時,好巧不巧,蔣四平也在下棋,他在和這天下的至尊下棋,聽到天子言:“愛卿,你于翰林院也待了數年了?!?/br>
    “是,快三年了?!笔Y四平心放在棋上,他知道天子不喜歡有人放水,他目前還沒有姜大人那樣收放自如的水平,所以每次都很認真。

    “這么久了,也該外放了。”陛下和顏悅色,突然道:“你在朕身邊待了這么久,朕極欣賞你,便為你安排了一個好去處。”

    怎么這么突然,蔣四平終于把心神放了出來,就聽到天子說:“你覺得百理如何?”

    他執棋的手,微微一滯,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何陳延陳大人的折子里,突然來了這一遭。

    這不是一個干凈的機會,但怎么辦呢,他也想名垂青史,造福一方,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所以,他是不會拒絕的。

    蔣四平很快掛起了自己的標志性表情,對成宇帝露出了極恭敬的謝恩的表情,“臣以為,百理是個好地方?!?/br>
    陛下的表情已不可思,但蔣四平發現從那天之后,自己可以在任意地方聽到關于陳延的名字。

    或許是談他的人變多了,也或許是自己更在意他了。

    無數在這官場之中的淺薄之人評論著陳延,說他的種種不好,甚至翰林院內也在說,有的人大抵是為了‘討好’他,還在他面前說。

    畢竟,之前的侍讀大人曾拿他和陳延比過,但這淺薄的一切只讓蔣四平覺得好笑,他們并不知道陳延為何如此反常,只說他‘得志便猖狂’。

    但只有他知道,陳延要走了,要離開百理了,他怕自己的抱負、鋪墊無法施展,所以提前張揚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攤開了。

    他在給下一個繼任者施加壓力,看啊,我前面做得這么好,我的計劃明明白白放在這里,計劃的預期也放在這里,若是繼任者繼任后,不按他鋪的路走,以至于把事情搞砸,責任則全在于繼任者。

    他要以此倒逼新任知府按照他的車輪印走下去。

    用自己的名聲為一府百姓鋪路……

    他敬這一位素未謀面的陳傳臚,并想和他通一次書信,讓他放下擔憂。

    他蔣四平絕不是個擰巴人,若是百理之策可行,他絕不會換,只會沿著既定的路走下去,然后比原來做得更好!

    -

    百理。

    遠離京城,陳延不知道自己的事進展如何了,一切只能托付給了岳父大人,焦急等待了許久,姜尚書終于來信了,一目十行看完之后,陳延松了口氣,已經準備上折子稱病,安排回去的事宜了。

    而此時,百理府的百姓正在為今年秋季的豐收而準備秋日宴。

    是的沒錯,在小麥再一次豐收后,大家又忽然想起了當初的舂麥會,決定自發的每家每戶舉辦小型盛會,陳延知道這個消息后,露面主持了一次小型的活動。

    他人氣很高,此舉立刻引得數百戶百姓夾道圍觀,人頭攢動,賀喜者、跪拜他者數不勝數。

    而那次盛會之后,陳延病了的消息,就從府衙內,逐漸向外擴散了起來。

    眾百姓皆驚,聽聞陳延病了,在門口放雞放鴨放自家水靈大白菜的百姓數不勝數,眾人關注著陳延的一切情況,希望陳延能盡快好轉。

    但他們不知道,即使是神醫,也醫不好一個‘裝病的人’。

    然而,就在小病鋪墊完,陳延準備先入中病,再裝大病等京內來訊之時,驛站快馬加鞭,送來了一則帶著‘兒時思戀、舊日緬懷’的家信及調令。

    調令竟來的如此突然,他不是還沒給陛下去信嗎?

    陳延有些疑惑,然后在拆開了家信之后,臉上的表情瞬間全部垮掉,一旁的茵茵有些擔心,問他怎么了?

    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好像發生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紙上輕飄飄地寫著,祖母沒了。

    祖母沒了,陛下的信亦言簡意賅,稱病損名,他說:愛卿自小以孝聞名,長于祖父母身側,親養之人逝世,理當丁憂。

    祖母去世了。

    又一位親人與世長辭,但隨這樣的訊息而來的,竟是一封這樣功利的信。

    陛下或許還覺得,他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的理由,舉孝而奔,比舉病而逃,不知道高了多少。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陳延有些反胃。

    年少與祖父祖母相處的一切,在這一刻,忽然涌上心頭。

    茵茵看他不對,推著他:“相公,到底怎么了?”她蹙眉,“夫妻本一體,你別瞞著我?!?/br>
    “調令下來了,祖母仙逝了……不知月兒能否適應,她可能要隨我們奔波一陣子了。”

    陛下給的特令是回江南舉喪事,那自然不能待太久,在新知府來之前,暫用陳延所設的班底維持百理府的運轉,在這個當口,茵茵遣人去收拾行囊、籌備侍衛后,人去了糖廠,準備交接。

    而陳延也立刻把周愈然、朱刺史和另一位知州叫來了府中,幾人開了一個長會,陳延準備了很多東西,幾乎干了一個通宵,大家早上才離開。

    這一天來得突然又不突然,還好以前已經做好了準備,不至于手忙腳亂,安排好了‘身后事’,陳延起身,想去看看閨女,結果頭一暈,眼前一黑,倒回了椅子上。

    …

    陳延真的病了,從裝病,變成真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緒上來了,一下沖垮了他,讓他整個人沒精打采的。

    陳延好幾日不曾出現在府衙,紙是包不住火的,況且也沒想過包,陳延要走的消息,很快像是驚雷一樣,在百理府內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