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十二歲得中秀才開始，呂夫子堪稱坦途的人生就開始了不停的顛簸，從二十二到四十三，中間二十一年，他參加了七次鄉(xiāng)試。

    從及冠之年考到四十不惑，仍沒有中舉。

    在瘋狂考試的二十一年里，他的長子出生了，長大了，盡管家中并不缺銀錢，但他的確極少教養(yǎng)大兒子。

    與夫人空缺的時光尚可用將來的溫情逐漸彌補，但大兒子卻再也回不去年少模樣。

    他好不容易才靜下心來，不再科舉，他怕自己會像陷入屢試不第、還要再試的坑中。

    他怕。

    可是，陳延目光看著呂夫子，很堅定，“我覺得夫子不會這樣。”

    呂夫子一怔，失笑，“你這孩子……”

    “你倒是很想我去考鄉(xiāng)試。”

    陳延立刻點頭：“那當(dāng)然，誰不想突然有一個舉人爹呢。”他一副要靠裙帶關(guān)系的樣子，理直氣壯的很。

    “……”

    呂夫子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白眼，但心里確實突然想到了這一環(huán)。

    若有一個舉人功名，也不至于在川安縣內(nèi)處處受制了。

    是夜，呂夫人和夫君躺在一張床上，熟悉的夜生活沒有開始，自己的手突然被身側(cè)的人撈在了懷里。

    那胸膛熾熱guntang，那胸膛的主人——

    心跳如擂鼓。

    呂夫人嘆了一口氣，翻過身，在夜色里問：“夫君可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

    “夫人。”呂夫子有些踟躕。

    “你我二人，何須如此？可坦誠相見。”

    呂夫子便沒有再瞞，“夫人，我想?yún)⒓用髂甑泥l(xiāng)試！”和大兒子在信中說的一樣，他已經(jīng)這個年紀(jì)了，明年已經(jīng)是姜大人主持的最后一屆鄉(xiāng)試了，他也只有這最后一次機會了。

    寂靜了一小會兒，“怎的又想去鄉(xiāng)試了？”

    “我……”呂夫人是見識廣博的女子，所以呂夫子便開始一跳一條分析著自己為什么要參加鄉(xiāng)試。

    “這次我絕若不中絕不會再考！”呂夫子斬釘截鐵。

    “若你要考鄉(xiāng)試，你那私塾怎么辦？”

    “我已為他們找好去處。”呂夫子真是說干就干，“若我去鄉(xiāng)試，便他們托付給我的好友吳青峰，讓他們?nèi)鞘纤桔樱笥乙膊贿^一年的時間。”

    他說完，就感覺自己的胳膊肘被娘子擰了。

    呂夫子嘶了一聲。

    “好啊你，你個呂潤林，口口聲聲說著要跟我商量，連學(xué)生的去處都想好了。”

    呂夫子：……

    “你要去也不是不行，但鄉(xiāng)試要在號房內(nèi)連答九日的題，你若要去考試——”

    呂夫人的聲音陰惻惻的：“今后便不能再隨意出去飲酒，不可偏食太多，每日不可只坐在書房里，要跟大夫交代的那樣，每天五禽戲，如何？”

    斯文的呂夫子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打五禽戲。

    然而，此時此刻他無法拒絕，只能應(yīng)了一聲好。

    “既如此，你就再去這最后一次吧。”

    “夫人，我定努力讓你成為舉人娘子。”

    …

    陳延沒想到夫子看似糾結(jié)，實則這么果斷，才思考了一天，就徹底做了決定。

    第二天就連學(xué)生們的去處就想好了。

    學(xué)子們才剛考完歸來，就聽到呂夫子公布這個消息，內(nèi)心是極為不舍的，但夫子要考鄉(xiāng)試，這是件喜事，他也不可能一邊備考一邊教課。

    這樣兩邊都會分心。

    并且，呂夫子還決定把大家今年的束脩退回去。

    “不可！”有學(xué)子起身，“夫子，去吳氏私塾也須束脩，夫子如此盡心教我們，我們怎可讓夫子拋費！”

    呂夫子對學(xué)生們的寬容和好，有目共睹。

    而且過去的三年，大家在小食肆里吃掉的錢和自己交上去的束脩根本不能成正比，誰還好意思在此刻退錢？

    一人抗議，眾人抗議，到最后，大家更是齊聲喊出：“只愿夫子將來科考順利，一朝得中！”

    陳延看見夫子正在盡力用嚴(yán)肅掩蓋自己眼底的慈愛和愉悅。

    他忽然知道為什么夫子喜歡開私塾了。大家真的有點難拒絕這種成就感吧。

    因為吳秀才和呂秀才關(guān)系實在不錯，加上把學(xué)生送過去還搭了一本孤本的手抄，再者呂氏私塾的學(xué)子也不多，所以兩邊私塾很快就交接完了。

    昔日里熱熱鬧鬧的呂宅突然寂靜了下來，一個人看書學(xué)習(xí)的滋味其實是不錯的，但是一個人打五禽戲，真的很寂寞，是以，呂秀才想起了自己同樣要備戰(zhàn)八月院試的義子。

    嗯……雖然院試只要在考院里待上個一天半，陳延又年輕，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但是天氣和身體的事誰說得清呢？所以！陳延！來陪夫子一起五禽戲吧！

    于是，在趁著某個呂夫人叫李銀花來要給陳梅花撮合的時候，呂夫人隨口提了一句讓陳延來呂宅同呂夫子一起備考的事情。

    第二天，包袱款款的的陳延就出現(xiàn)在了呂宅的門口。

    呂夫子：突然有點開心呢。

    不過讓呂夫子失望的是陳延就算來了呂宅也沒有打五禽戲，他把之前在私塾里訓(xùn)練強身的那一套直接帶過來了，每天帶著呂夫子晨跑、打拳，少食多餐，葷素搭配。

    這路子有點野，不過呂夫人很快發(fā)現(xiàn)，這些奇怪的事情似乎比五禽戲更有作用。

    因為她覺得夫君的體力比之前有了……顯著的提升。

    一起忙碌的時間過得很快，春季在時間里消融，南方的夏季就這樣到了，陳延原本還想建個號房讓呂夫子體驗一下‘人在號房’模擬考的感覺，但是隨著天越來越熱，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天氣，不是鍛煉，是送命啊。

    怪不得只有春闈和秋闈，沒有夏闈，不然整個號房都像是在腌咸菜。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五月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陳家的長女梅花在呂夫人的牽線之下，終于尋摸到了合眼緣的人，準(zhǔn)備定下來了。

    二則是本來早已被遺忘在記憶角落里的方氏私塾又開始蹦跶了。

    五月中旬，整個川安縣突起傳言。

    據(jù)說是德民私塾有學(xué)子的父母長輩想要從德民私塾退學(xué)，說方秀才教得不好，結(jié)果德民私塾的人直接來了一句：我們方秀才的學(xué)識也是過人的，而且一心向教，不像某些人，明明還要科舉，卻巴巴地開了私塾。

    這簡直就是指名道姓的嘲諷了。

    而且他們還派人大肆宣揚此事，意在突出呂夫子的‘無師之念’和方秀才的‘以學(xué)子為本’做對比，洗一洗德行私塾和德民私塾。

    嘿，這就讓陳延樂了，本來忙著科舉還想不到給方家上一課，他們就這樣撞到槍口上來了。

    不就是傳流言嗎？這點手段，他在后世已經(jīng)看麻了，況且，他要傳得還不是無稽之談的流言，而是事實。

    -

    川安縣某茶樓內(nèi)。

    一個穿著黃衫的男子跟周圍人搭訕，一副賊精，仿佛捧著秘密的樣跟周圍人攀談，“你們最近聽說了一個關(guān)于德行私塾的大消息嗎？”

    一旁有個路人一聽，馬上上嘴一問：“是德行私塾跟呂氏私塾那個比較嗎？”

    “嘁。”他不屑一聲，翻了個白眼，“那都是多久之前的消息了！”他說著說著，立刻壓下聲音，眼珠子提溜一轉(zhuǎn)，“我講的是另一個哩。”

    “驚天消息，保管你們沒聽說過！”

    他這神神秘秘的樣子，倒是一下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讓一票子人好奇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大家端午安康！吃粽子！！快快落落每一天！感謝在2022-06-02 23:51:39~2022-06-03 23:5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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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梅花jiejie成親

    “欸, 你聽說了嗎？那德民私塾說是秀才私塾，上課的實則是童生哩……”

    “老童生在鎮(zhèn)上辦的都是啟蒙班而已！”

    “聽說那德行私塾方家子弟眾多，其他學(xué)子在里面都要受人欺負(fù)呢。”

    “你們這聽說的算什么？我講的這個才有意思！”那人呵呵一笑, “之前不是有人說呂家私塾的夫子為了考科舉不顧學(xué)生嗎？”

    “那個對比？確有此事。”

    “呂家私塾那個夫子至少還給私塾內(nèi)的學(xué)子找了個去處，這方家夫子……”他嘖嘖了兩聲, “可不地道。”

    “你這半遮半掩的, 怎么不地道了你倒是說說看！急死我了！”

    那男人也不在遮掩, 便道：“他雖然不科考, 但他兒子科考的時候他幾天都不出現(xiàn)在私塾里一次呢, 都是找班上的學(xué)子或是老童生代課。”

    好奇群眾滿臉不可思議，“怎么會這樣？”

    “我們家有人在那邊念書，跟我說的, 那還能有假？”

    “那可真是掛羊頭賣狗rou！”黑心之輩啊！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百而千，千而——

    ‘咣當(dāng)咣當(dāng)’。

    以流言來壓制對手曾經(jīng)是德行私塾百試不爽的手段, 因為在此之前, 方德名想搞的人基本都是偏偏君子、死讀書秀才, 大家不在一個境界里。

    對方只會滿口之乎者也當(dāng)面或是寫信訓(xùn)人，被流言所攻殲也只會覺得世人愚昧, 而后呵斥一番, 但百姓不懂，反而會因為對方太過‘高傲’而更討厭那人。所以用陰司手段的方德名一直都是無往而不利的。

    直到今天。

    川安縣內(nèi)的流言愈演愈烈, 那些東西幾乎傳到人盡皆知, 更可怕的是, 他的私塾根本反駁不了, 因為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