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顰媚談笑宮闈深
顰媚談笑宮闈深 鴛鴦排寶帳,荳蔻繡連枝。 隔日晨起,花影宮格外明亮還時不時透著清香,雪霽取水來讓我洗漱后便在梳妝檯旁為我好好扮一番。 「貴妃娘娘,雪霽為您打扮打扮。」我點頭同意,由雪霽拿珠飾步搖在我髻上比劃,說實話我還挺嚮往這種感覺,就像古裝劇里高高在上的娘娘們一樣。 「你能否說說,關于符修儀的事。」我頓了頓,明明知道這么問是自討苦吃。 「奴婢也不太記得符修儀叫什么名字了……」雪霽低頭思索,旋即接話。 「一開始她不過是鑒鑾宮的小宮女,有一日皇上見到她,便立馬封了修儀。洛水元年,宮中沒有其他妃子,這事也算是震驚宋宮,皇上有時會召見她,但位分仍然是個小小修儀。后來奴婢因緣際會見過符修儀,那五官是像極了娘娘,不過神韻卻大有差別,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從符修儀歿了,眾人也就淡忘她了。」雪霽思路清晰,就這樣把符修儀的事娓娓道來。 一個我的替身,也足以讓你寵愛。 「她死了?」我覺得有些錯愕問道。 「是,不久后傳出符修儀有孕,卻不幸在六個月時早產,母子俱亡,皇上就再也沒提起過了。后來皇上充實后宮,關于符修儀的事便更鮮為人知了。」明明是個慘澹回憶,雪霽卻輕描淡寫的帶過,到底還是桐花巷出來的人,原來顏墜早早就有過孩子了。 「琹貴人,皇上很是寵愛她嗎?」我接下去問,也許答案是guntang的,是燒灼的。 「也沒有,皇上甚少踏足后宮,大概每個月只會去皇后宮里坐一下,盼貴嬪和琹貴人那兒就更少了。」雪霽邊拿著兩把步搖在我髻上看哪個較為合適,如此說來,顏墜的后宮算是虛設。 「話說皇上最常去的地方還是……」雪霽停頓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躊躇不決。 「是哪兒,你說。」看著梳妝臺前的自己,我已雙十年華,些許發絲散落肩上,其馀俐落的束成發束。晶蝶步搖搭上翡色云錦紗衣,我莞爾一笑,自信地告訴自己這便是三千寵愛宓貴妃。 「詳細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大抵就是皇上最常待在一個叫“水央宮”的地方,幾乎日日流連,極其神秘。聽聞里面有個女子傾國傾城,國色天香,卻未給予任何位分,而且水央宮外有大批不墜壑軍駐守,除了皇上無人能入。」看來我錯過的,不只是一年的時光,還有變換的情誼。 世間情愛難以彌補,舊人亦難如舊。 「本宮想出去走走。」內心糾結,我想出去散散心,看看他打下的江山,他一手建立的家園。 宮墻深深,鎖住我的自由,換來富貴。 蒼穹無際,蔚藍似海。 「娘娘,前面的是毓琹,琹貴人。」雪霽在我一旁提醒,人影遠而模糊,我深吸一口氣后漸漸走近,卻不知我走的步步驚心。 直到和她相距三尺,才清晰的看見她的臉容,瑤口檀鼻,雙瞳珠圓水潤,一襲艷橘芍藥金邊褶裙散發華美光芒,渾身散發著甜膩到令人噁心的脂粉香。 看來是腹中孩兒的緣故,使她添了幾分意氣風發,不知怎的,彷彿有一根長針,不知不覺的插入我的心臟,棉絮塞滿了我的氣管,難以呼吸而刺痛。 「你是凝宓,宓貴妃?」她的目光如長劍直直落在我身上,語氣卻隱隱透著對“凝宓”這個名字的恐懼。 「是。」我裝作高冷以肯定的一字回答,毓琹的雙眸斂去光彩,微微顫抖,隨之又恢復天之嬌女的嬌態。 「不知宓貴妃可有雅興到浮華宮一坐?」毓琹絲毫不減驕縱語氣,我越看她越想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她的笑容硬生生貼上,皮笑rou不笑,很假。 「貴人相邀,必然不拒。」我沒有用多馀的表情和情緒來回答。難道愛顏墜,就要去接受他的一切嗎? - 熠熠金光映入眼簾,和花影宮是不同風味。 「娘娘請用,這可是貴人的父親從宮外送來的菊普茶,味道是極好的。」琹貴人的奴婢秋棠端上茶杯,茶壺的孔洞升起縷縷炊煙,一片霧茫茫。 「恩。」我啜飲一小口,茶霧瀰漫,撲鼻之香,但在我喝來就只是茶而已。秋棠此言難道是炫耀我宮中的茶比不上他毓琹宮中的茶?為了顏墜,為了維持他后宮的和平,我忍住沒有發作。 「秋棠,你帶下人們下去吧。」毓琹發話,我亦以眼神示意雪霽下去。 浮華宮很是氣派,各色珠簾高掛,處處充滿奢華的氣息。 沉默幾分,毓琹平視我,看了許久。 「你就是凝宓?」她站起來,緩緩靠近我,邪美的笑了笑,語氣恨恨地并不懷好意。 她一手護著自己微凸的小腹,一手靠近我的頸部,瞪大雙瞳,邪惡的氣息環繞。 「叩。」我的頭硬生生被她壓到墻上,她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驕縱,也有她最羞辱的過去,我冷冷看著她,撥開她的皓腕。 「本宮哪里礙到你了。」我慢慢站起,盡量不去碰到她,避免她借題發揮。 「你無故出現霸佔皇上,但你別狂妄,我腹中有龍胎,當上皇后,飛黃騰達的日子指日可待,屆時你不過是個小小貴妃。」由著恐懼,使毓琹的口氣更加囂張,氣焰更盛。 「現在是現在,來日是來日,別以為你懷有龍胎就雞犬升天了。今日本宮是貴妃,你是貴人,還是睜大眼睛看清現實,更何況如今皇后健在,你此言大不敬。」我淡淡說完從容走出,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我說的一字不漏,流利又順暢,也不知是怎么醞釀的靈感,我如滔滔江海說的頭頭是道,大概是古裝劇看太多了。 此時我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些爭風吃醋的嬪妃,心情有些沉重,記得在山上我生辰的那日,顏墜問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他還說下山就娶我為妻。 我是成為了顏墜的妻子,卻不是他唯一的女人。 - 其實在毓琹心底最深處,有個被她冰封已久的回憶,最羞恥,也最恥辱。 那是她進宮后一段時日了,她出身名門貴族,是大家閨秀。日日在浮華宮里盼著皇上臨幸,卻從未真的等到,只能在大場合遠遠看到他模糊的俊臉。 她以為自己能獲得皇上的恩寵,卻未曾見過他的真面目。 直到那個雨天,澆息了她所有的憧憬。 「皇上!」夜里,毓琹聽見宮門外有吵雜的人聲,動靜頗大,尤其莫海不停的喊著皇上。 毓琹決定出去一探,也許有機會讓帝王親臨,她立馬打傘出去。一名男子身著明黃色的龍袍喝得酩酊大醉,獨自在傾盆大雨中淋雨,此刻毓琹心下一喜。 也許是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男子,五官就如小刀雕琢的精緻,也許是真正見到了皇上。 「皇上。」毓琹心想,既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便不能白白錯失這個大好機會,趕緊上前攙扶。 「莫海,接下來的就交給本宮,雨勢太大,鑒鑾宮又遠,不如讓皇上歇在浮華宮吧。」毓琹話還沒說完,便逕自扶顏墜往浮華宮內殿走去。 她想,也許過了今夜,顏墜就會發現她的好,封她為三夫人之首。 「諾,小的便在浮華宮外候著。」莫海總算松了一口氣,安心把顏墜交給毓琹。 毓琹小心地替顏墜除去濕透的衣衫,輕輕用帕子替他抹去額上的汗珠,毓琹情不自禁在他額上落下一個吻。 而顏墜方才灌了太多酒,神智不清,全身燥熱難耐,需要一個地方發洩。 「你……終于來了……」毓琹聽不太清楚顏墜說了什么,只是大力的一把抓住她。 顏墜溫熱的唇瓣在毓琹頸上來回,順勢除去她的衣袍。 良久,她滿足的笑了,從紙糊的窗和微弱殘燭中依稀看得見兩個人影上下移動交疊。 「凝宓……凝宓。」顏墜的珠眸中盡是陶醉,擁著毓琹,卻口口聲聲喊著凝宓。他的每一聲是喊的多么親密,多么使人動容。 「皇上……」毓琹心下一顫,全身瞬間被冷凍,原來他喊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這個孩子,是毓琹用凝宓的影子懷上的。 毓琹很她,非常恨。 這樣羞辱的回憶在毓琹見到凝宓后,從塵封已久的土堆中狠狠被掘起。 - 黃昏,御駕前呼后擁來到花影宮前。 斜陽如金,流光如霞,刺眼奪目。 「顏墜!」我快步到宮門迎接他,整日好像只盼著他的到來,早已不似從前時時刻刻都見得著他。 有時我總覺得自己像閨怨詩里的深宮怨婦,明明他只要一忙完就會來找我,但等待還是格外煎熬。 「娘娘,不可直稱皇上名諱。」莫海在一旁勸說。 「無妨,她喜歡便好。」顏墜寵溺的眼神,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去祠堂走走吧。」顏墜一手攬我入懷,羨煞背后眾人。 在重重宮闈中,只要顏墜在,我什么都不必擔憂,因為他說過會護我一生。 到了祠堂,四周盡是不同的牌位,供奉的香火沒有一日止息。 「上柱香吧。」顏墜點好一柱長香遞給我,眼底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固然是屬于一個帝王的悲哀,可惜我不是皇后,不能陪他嘗盡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卻是唯一能陪他度過憂傷的人。 「好。」他緊牽住我的手,我知道,我要陪你一起鞏固你的江山。 「這是桐花巷,每個犧牲者的牌位。」顏墜帶我走入一個隱密的暗房,他的珠眸斂去情意,轉為嚴肅而冷凜。 「你常來這緬懷他們嗎?」我伸手拭去牌位上的灰塵,棕色的木桌上有十幾個牌位。 我才理解,這個曾經的巷主并不把人命當兒戲,也許在他午夜夢回時,這些人名也如同惡夢狠狠糾纏著他。 「是,來這能消減一點我的愧疚,也讓我記住這片江山的得來不易。」顏墜輕嘆,他所背負的責任,并不是我能懂的。 然而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支持著他。 - 茫茫風塵,嬝嬝馀音從閣中傳出。 「你要走了嗎?」雖說早已數不清是第幾次,沐嵐的眼神依舊透露出懇求權朔不要離開的渴望。 「沐嵐,我還得回魏國弄清楚關于凝宓的事,現下她已安頓下來,我也該回魏國了。這些錢你拿去贖身吧,剩下的錢足夠你在璽城過上好日子了。」權朔取出一大包金碇,重的難以單手舉起,好意地交給沐嵐。 這是權朔,唯一可以給沐嵐的了。 「十年前我不要,現在亦不要。當初我自愿待在云中金陵,就是希望你回璽城時能第一個找到我。」沐嵐一臉執著,美眸蘊含對權朔的無限情意。 「你這是何苦呢?」權朔的語氣一沉,藍紫眸飄忽不定。 「那你又是何苦,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女孩。權朔,我懂得你的一切,為何你非得要沉溺于凝宓,那個不愛你的女人。」沐嵐的冶艷美眸瞬間冷寂,話語中還帶了哭腔。 「因為我愛她。」權朔聲音凌厲,起了回音,像是憋忍了在心里許久,今日終于發洩。 沉默良久,權朔別過頭,不忍再看沐嵐。 靜謐許久,空氣凝成一個僵持的氣氛。 「從前玩世不恭的權朔不哪兒了?凝宓她不懂你過去的一切,你發生過的種種。她又何曾陪你度過你的孤苦?」沐嵐的眼神猙獰,掩去要爆發的淚水,再上前追問還以為能挽回權朔。 「我沒有必要把悲傷留給她,只要她和顏墜在一起開心就夠了。」權朔淡淡說出,藍紫眸越發黯淡,眼底盡是遮不住憂傷。 沐嵐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這是她記憶中和權朔離別最難堪的一次。 隨著權朔離去的背影在璽城大街上逐漸拉長,漸漸散去,黃昏的流光好像在戲謔沐嵐的癡情。 她不知道,明年木蘭花開的時節,權朔還會不會歸來。 - 是夜,顏墜早差人來通知今晚會到花影宮用晚膳。 月色入戶,花影紛飛。 我早換上一襲紫綾白玉紋緞裙,隻身在宮門外等候,卻遲遲不見御轎的蹤影。 「娘娘,皇上方才差人來說,正忙著處理邊疆匈奴來犯的事要您先用膳,還需要一陣子。」雪霽在一旁說道,順勢替我披上厚厚的羽毛大氅。 「不,本宮等他,再晚他還是會來的。」我不知自己在執著什么,明明肚子早就咕嚕嚕的叫,卻還是得見到顏墜才安心。 我移步到臺階上坐下,我會等著顏墜,他等了我一整年,我等這區區幾個時辰算什么。 不知過又了幾個時辰,臺階太冷太硬惹得我屁股生疼,夜晚冷風吹襲,讓我直打冷顫。 只覺眼皮越來越重,彷彿要拿針頂著才不會垂下來,我只好一直捏大腿,捏的越痛,就越清醒了。 「雪霽,你累了就先歇息吧。」迷迷茫茫中,我有些神智迷濛,說話含糊不清。 朦朧中,貌似有道明黃色的人影,在月色黑紗下顯得格外耀眼。 「快進屋,外邊冷。」顏墜雙手拉起我,我順勢一頭栽進他的懷抱,不愿放開。 「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以后想朕,就直接來鑒鑾宮。」顏墜就算看起來再疲憊,還是對我笑了笑,那種寵愛的神情總讓我難以招架。 雖然顏墜嘴上說著讓我去找他,但我知道他的忙碌,不得耽誤。 帝業輝煌,美人江山。 隔日清早晨曦透過窗櫺流瀉一地,顏墜早早就起,雖然臉上仍有一絲倦意,但為了匈奴來犯之事得要早些上朝。 「別太累了。」我知道他要顧朝政亦要顧及我很累,所以我只能帶給他快樂,讓他不要煩心擔憂,況且此次是匈奴,是帶給顏墜童年慘痛孤苦的人。 「朕今晚會早點來的。」顏墜眼神中對我的寵溺不曾散去,就像尋找神珠的那些時日,有策,有權朔,有顏墜,有我。 思考到最后,我竟然想起了一抹無瑕笑顏……綰扉。 皇后的瑟鳴宮一片素雅潔凈,就如同它的主人,始終給我那樣無瑕純凈的感覺。 偌大的宮殿卻似無人踏足般的空虛,一襲晶白捲珠簾后映著一道人影,我突然感覺有道涼風吹來。 「凝宓jiejie。」一個細柔的聲音從珠簾后傳來,還似從前,綰扉的聲音驚喜而蘊含著一言難盡。 我沉默不語,慢慢走近,綰扉撥開珠簾,一塊雪白色的白紗遮去她姣好臉龐,只看的見她那雙澄凈如溪水的雙眸,不負紗后美稱,亦增添了神秘。 在我最后的記憶中,還記得綰扉說要和我當朋友,她甚至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位結交的同性好友。 「凝宓jiejie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起初我不知她所指為何,后來才憶起她應該是那場火災,就是我常做的祝融惡夢。 綰扉的聲音漸漸淡去,彷彿想起什么,含有一絲恐懼。 「嬪妾擔不起皇后這個“jiejie”的稱呼,論資歷或看品位嬪妾都在皇后之下,娘娘要自持身分才是。」我口氣一冷,我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和古裝劇里那些爭風吃醋的妃子沒什么兩樣,伶牙俐齒的說那些尖酸刻薄的話。 「貴妃近來可好?」綰扉頓了頓換了對我的稱呼,聲音弱弱的,白紗遮去她的臉龐看不出任何神色,再配上她背后大片白布幔,不免有些寡淡。 「皇后掛心了,嬪妾安好。皇上召了嬪妾到鑒鑾宮,就先告退了。」我垂眸,本以為她會和我解釋這些誤會,罷了,內心各種情緒交雜,我不忍再直視綰扉,只得低下頭,福了福身子,轉身要邁出瑟鳴宮。 「等等……策……他還好嗎?」綰扉頓了頓,結結巴巴的,那一瞬間,我彷彿又看見那個不畏世事的綰扉,而非被囚禁在宮中的皇后。 我不知道為什么,也猜不透,便不想了。 「策很好。」我給予綰扉一個肯定的答案,她如釋重負,看似求了解脫。 就如同她待在宮中一年,就在等我這一句,策很好。 也許,策才是綰扉心中真正所惦記的人。 是她欠我,抑或我欠她,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