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春(重生) 第8節
約莫一個時辰后,說書人從茶樓走出。走了一段,他隱約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加快腳步左拐右躲,卻還是被一步步逼入了幽冷深巷。 他瞠目望向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你是誰?” 黑衣人:“有貴人邀先生進府說書。” 尾音還未落定,說書人的眼前便是一黑,緊接著,意識也散了。 …… 將延禮送回府,初夏又悄然出來。 這一次,她的身邊只有吟雪一人,三個侍婢中,吟雪武藝最好,師從隱世大俠徐繼清,勝過世間無數男子。那一截輕紗仍然覆在她的臉上,藏住了艷色,也掩蓋了她臉上的情緒。一路上,吟雪什么都沒問,只是靜靜地守護著。 馬車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停駐在一座私人宅院前。這座宅子是初夏十歲生辰時,外祖父郁老贈與的。前院種滿了初夏喜歡的櫻花,每年春天,她都會來這里住幾日,流連櫻花樹下,或是依窗賞花讀書。 今年,已經來過了。是以通過悠長的櫻花林時,吟雪終是多問了一句,“小姐,今晚可要在這里休憩,奴婢好先做安排。” 初夏答:“不用,事了了便離開。” 吟雪:“諾。”之后便沒再多言。 兩人進了廳,侍女仆從皆恭順地朝初夏行禮問安。 初夏輕輕頷首,徑自進了書房。吟雪發現里面已經有了兩個人,一個是負責小姐安全的侍衛錢酩,另一位......竟是茶樓里的那個說書先生,不禁思緒攢動。 難道小姐在茶樓是真的惱了?頭一回,也是獨一份。這說書先生可是真有本事,小姐的反應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怎地如此過激?又或是真的嚴重,只是旁人不清楚緣由罷了。 初夏對她的想法一無所知,翩然入座,姿儀萬千。目光卻蒙了一層冰霧,不復平日里的溫潤柔和。 “你是誰?今兒說的故事又是怎么來的?” 語態和音量認真較起來,同往日無異,只是言語直接而冷冽,帶著讓人心顫的壓迫力。 說書先生聞言,先是錯愕,片刻后歸于淡定,輕松笑言,“小民不知小姐在說什么,只知依玄鉞律法,小姐這般做法實屬不妥。” 初夏聽完,忽然冷嗤了一聲,短促,又有些漫不經心。 說書先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也不知是強作鎮定還是真問心無愧,“小姐為何發笑?小民可是說錯了什么?” 這回,初夏沒再回避他的問題,輕笑道,“律法?在這北境,我殺你同捏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區別,你背后的人又能耐我何?他要敢,今天就該自己站在北境,而不是透過你鋪呈那些過往。” 初夏此刻,顯得無比冷靜強勢,令得說書先生暗自顫栗,吟雪和錢酩也是驚詫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如顯露出來的那般鎮定自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何有人現在就將目光投向北境,這個故事又是講給誰聽的...... 不該阿。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說了我便護你后半生周全,不說的話,我就殺盡你九族。” 聲音溫柔得足以捏出水,說的話卻殘忍過世間最惡的魔。 說罷,喚了吟雪泡茶。 吟雪領了命出去,少了一人,書房更顯靜謐,呼吸都似有回音一般。時間也因此變得難熬,恍若一息被撕裂成無數斷,每一段再分裂,如此反復,不見盡頭。 饒是說書人是個極度冷靜自持的人都被逼到崩潰,倏然間跪倒,五體投地,“小姐,小民愿將知曉的一切全都道出,只求小姐能饒過小民和家人。” 說書人來時,不曾想會鬧到此番境地,畢竟只是說個杜撰出來的故事。而且他走過北境許多地方,專挑當地出了名的茶樓飯店說,什么事兒都沒有,初時的擔憂與警惕都快散干凈了。哪里知道會撞上這么個女子,外表似神若仙,手段卻是狠戾過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他怕了,真的是怕了。 初夏睇著他,嘴角翹起了一道微弱的弧度,“你可想好了?” 說書人不敢抬頭,聲音顫顫,“小民想好了。” 初夏悶而輕的應了聲,落至說書人耳畔,他急切開口,“小民原是北境照州人,本就是個說書的。兩個月前,在照州一茶樓說完書回家途中,得遇一錦衣男子,那人......” 那人有些年紀了,烏發糅了白。舉手投足一股子書卷氣,一眼看過去便知是個讀書人。然,他并不似一些讀書人傲氣矜高,眉目溫清是個好相與的。他邀他喝了茶,期間天南海北的聊著,彼此甚是投契。 要分開時,他忽然遞了張大額的銀票過來,立保錢莊,全國范圍內通兌。并且對他說,只需幫他做一件事,就可以得到這張銀票。 在知曉了要做的事情后,他沒多權衡,便應了下來。說到底,就是貪戀這驚天的錢財,下意識地淡化這事兒背后的危險。如今,只覺悔不當初。這天下,怎么可能有白吃的午餐呢? 初夏聽完,陷入悠長的沉默,久到說書人心間堆滿了懼怕,顫聲保證,“小姐,小民的話句句屬實,如有一句不實,天打五雷轟,家中親眷和自己皆不得善終。” 終于,初夏有反應了。 她望著說書人,星眸中的冷意散了稍許,“你可知那讀書人是誰?” 說書人:“小民不知。” 沉吟一息,初夏又問,“那你可還記得他的長相?” 說書人實話實說,“記得。” 初夏說好,而后輕輕笑了聲,“先生,起來說話吧。” 說書人身體顫了下,沒敢起來,直到錢酩依著初夏的命令拿了把椅子過來,攙著他起身。 他坐定,被迫面對初夏。少女閑適地坐在那里,墨黑的長發似上好的絲緞垂落于她身后,襯得她膚光勝雪艷色隱現,叫人心神沉醉卻又不敢長久直視。 說書人不自覺地垂斂了眸子,片刻后,他聽見初夏說,“這故事,先生以后莫再講了,能夠忘記就更好了。” 說書人倉皇應好。 初夏:“我先前的承諾依舊作數,先生若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和家人去鎮北軍的勢力范圍安置,得少將軍初長寧護佑。” 死里逃生,說書人不禁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上則是急切應了下來,“小民多謝小姐。為避免危險,小民想快些回照洲接家中老小.....” 初夏卻道,“你將地址交與錢酩,自會有人去接。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11章 錢酩和說書人離開后,吟雪才端了茶進去。晚了些,可她心知小姐不會在意,甚至于她剛說要喝茶該是想支開她。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想,斷不會向初夏求證。只是將茶盞擱到她面前時,溫聲勸了句,“小姐可別惱了,對身子不好。” 此時此刻,初夏的氣息已經歸于常態,柔和得宛若水的一份子。 她淡淡地睨了吟雪一眼,隨后端起茶杯,送至嘴邊輕抿了口,“扮給那說書人看的,驚嚇給足了,他方會說真話。” 見初夏主動提及這事兒,吟雪的目光一頓,稍許遲疑,到底是多問了兩句,“那在茶樓?這說書人犯了什么事兒?” 這一樁樁一件件,足以將吟雪繞暈。 初夏卻未繼續往下說,“這事兒我還需再理理,等清楚些再同你們說道。你只需記得,回府后不得同任何人提及在這里的事情。” 吟雪頷首應下。 初夏喝了小半盞茶,等情緒恢復到差不多才啟程回王府。 當日晚膳后,錢酩便帶著說書人提及的銀票和他提及那人的畫像來到初夏面前。初夏先是將那銀票捏在手中細細打量,二百兩,也切切實實是出自立保錢莊。 過了好一會兒,她放下銀票,在吟月的幫助下攤開了那副畫像,是畫師依著說書人提供的細節勾勒而出的。畫中人眉眼溫和,氣度不凡,微翹的嘴角處堆了幾分笑,很容易消磨人的防備心,也難怪說書人會認為他好相與并且輕信于他。 初夏的目光流連畫紙,須臾之后,停在了某個點,神色忽然冷滯。這人的大拇指根部有一粒蟻般大小的黑痣,記憶之中,有一人也是這般。三皇子閔延清身邊的大紅人,阮明德。在上一世,他的言行很大程度反應了閔延清的意志。 這回,大幾率也是這般。 可閔延清為何要這么做呢?這時的他并不知道延禮還活著,以及她和延禮有舊。此番舉動沖著他們而來的可能性并不大。 難道......就在初夏暫緩深究時,一個念頭萬分明晰自她腦海中掠過。 閔延清這么早就把手伸到北境,會不會因為當年除了延禮還有其他活口?今日下午,一口一個妖妃,是為了刺激那人? 那人是誰呢?為何在北境?為何這段,她全然不知?一個問題的解決并沒能抹去初夏眼前的迷霧,反而愈加迷茫。 一旁,吟月見她沉思太久怕她傷神,直接拿走了她手中的畫,迫著她中斷思緒,嘴里還勸著,“小姐,歇歇吧,今兒個都折騰了一天了。閔大夫都說了病才好,不宜憂思過重。” 見初夏的目光清明了些,她又說,“休息吧,或許明日起來,又有新的想法了呢。” 絮絮叨叨好長一串,初夏可算是徹底回神,無奈失笑,“怎么能這般啰嗦呢?” 此言勾起了一室笑音,連在旁待命的錢酩都低低笑出聲來,約莫是怕吟月惱了,他拿右手掩了掩嘴,只是效果甚微。 吟月循著瀉出的笑聲兇悍地剜了他一眼,他瞧著,連忙斂了笑。 吟月見狀,撤回目光,再度睇著初夏,面帶委屈,“奴婢這么啰嗦是為了誰?” 初夏到底是沒忍心再笑話她,“好了好了,聽你的。” 說罷,最后叮囑錢酩了幾句,“這張銀票放我這,明日一早吟雪會換一張同等數額的給你,你代為交給那說書人。至于這張畫.....” 稍作沉吟,有了決定,“燒了吧。” …… 洗漱妥帖,初夏踱到床榻邊坐下。她褪去了外衫,渾身上下只剩一層淺粉緞子,柔軟單薄,燈光一照,婀娜曲線再掩不住。沒多一會兒,吟風把腳盆搬了過來。擺弄妥當,吟月將燒開的陳皮水倒入腳盆中,霎時熱煙裊裊,裹挾著陳皮特有的清香。后又給遞了冊書過去,初夏剛要接,她又忽然撤回手。 “......” 初夏望向她,多少有點莫名其妙。 吟月被她的這副表情逗笑,把書塞到她手中,這才柔聲叮囑,“泡泡腳就睡了,這會兒可以看看書。” 初夏糯糯應了聲。 答復輕而精短,令得吟月不由打量她,“這會兒倒是好說話?” 初夏攏著書,淡淡瞥了吟月一眼,那一瞬的風情讓人心神搖曳,“我不好說話又能如何?你能讓我多讀會兒書?” 吟月下意識:“不能。” 初夏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但真面對時,還是生出了哭笑不得之感。 “既是如此,還有什么好說道的?” “費勁兒。” 最后那句,似負了氣,瀉出幾分嬌氣,逗得吟雪和吟風皆暫停了手邊的事兒,對著床榻大笑不止。 吟月也不在意,甚至覺得小姐能這樣想是極好的,畢竟什么都不及身體重要。往緊了盯,雖說累了些,但益處也是大大的。 張羅好這邊,吟月踱開。 此間安靜下來,只有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燈盞內火苗竄高搖曳時帶出的柔和聲響。 * 翌日晨早,天邊的暗色還未散盡,初承燁便立在了延禮的房門外,抬手便敲,急切的一連串。 擾人清夢。 好在,延禮初來王府時,不甚受控制出手又狠,被安排在了左右都無人的屋子,是而初承燁造出的聲響影響是有限的。不過也僅限于有限,不可能徹底消弭。 這廂延禮還未應門,便有幾個少年出來了,皆是睡醒惺忪模樣,頭發散亂且只著了身里衣,大剌剌不見一絲避忌。 “初三,這一大早上的干什么呢?擾人清夢天打雷劈這道理你不懂?”確定了制造出聲浪的人是誰后,立馬有人扯著嗓子嚷了起來。 隨后,附和聲連成了串。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