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話.弄瓦之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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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周被定罪的那晚,媄子不曉得為何開始發(fā)高燒…… 「太后娘娘,您歇息去吧!照顧公主一事,就交給大伙兒吧!」女房們站在妻戶前,望戶外高懸的月色,一臉憂心的勸著太后。 「不用了,這事老身自己來較心安。」太后坐在媄子榻前,視線從未自她的身上挪走。 「可娘娘,您自昨夜公主發(fā)燒一來,便再也未曾闔眼了,您去歇息歇息吧!只怕傷身。」女房仍舊勸說著太后,無論她聽不聽得進(jìn)去。 太后只粗略的瞄了眼妻戶的女房們,就繼續(xù)注視著媄子,「不必了,燒不退,老身心難安。」 「娘娘,侍醫(yī)說過這燒一時半刻退不了……」 「這老身知道,你們要老身說幾次?煩不煩人?」太后不等女房說完,耐心即消耗殆盡的扯嗓詬罵,女房們被罵得委屈,遂逐一離開寢殿,不管太后的意見了。 「真是的,兇什么兇呀!大伙兒只是出自于關(guān)心而已。」 「對呀!當(dāng)我們是被請來作沙包的啊?」 「好歹大家也是名門出身,父兄在政壇無不有頭有臉,居然如此不給尊重……」 女房們出了寢殿后,無不心有不平的抱怨著。大伙兒皆為才華出眾的名家閨秀,自愿入仕太后,竟被當(dāng)作女孺般咆哮來咆哮去,感到相當(dāng)不被尊重。翌日,在和父兄抱怨后,紛紛遞出辭呈,轉(zhuǎn)而加入中宮彰子的女官團。 太后的激動咆哮嚇醒了病體不適的媄子,不禁聲嘶力竭的嚎哭。 太后見狀,著急的將媄子抱起,在懷中搖著安撫。這光景像極了當(dāng)年懷仁仍在自個兒懷里哭的模樣…… 想當(dāng)年,她被父親兼家選為皇后的內(nèi)定人選,十五、六歲便入宮成為女御。 當(dāng)時,身為關(guān)白右大臣的父親大權(quán)在握,先皇圓融院總是將自己視為父親的眼線…… 「娘娘,皇上決定在七夕舉辦晚宴,邀請群臣共樂。」主殿司的女官和詮子通知。 「哦?有決定參與的后宮人選了嗎?」詮子好奇的問,她的眼底滿是對女官接下來公布的事務(wù)的期待。她真的很想?yún)⒓油硌纾撌钦f,她從未參加過晚宴,因此極想知道一些男人的宴會長個什么樣子。 女官見詮子作如此問,內(nèi)心愈發(fā)尷尬,「呃…有梅壺女御、承香殿女御、藤壺女御、宣耀殿女御與桐壺(1)更衣。」 「那我呢?」詮子鍥而不捨的追問。 「娘娘抱歉,名單就只有這樣,我真的沒有看到有關(guān)弘徽殿的字眼。」女官不好意思的道。 詮子沮喪的垂下頭,「嗯…謝謝…」所有妃子,連桐壺宮那地位卑下的女人都獲邀參與,而自己這堂堂弘徽殿女御居然被擺在一旁,她明白天皇厭惡自己,也不是這么排擠的吧! 晚宴那一日,紫宸殿前的廣場,大家興致高昂的對著銀河詠歌,嘆牛郎織女的一期一會,音樂演出、歌舞表演、燈紅酒綠。這是皇宮前半部的景致。 皇宮的后半部,反差極大的,陷入一整片的黑暗,所有人都到紫宸殿參與這場盛宴。 「娘娘,今年的鵲橋特別的明亮光彩呢!」女房們邀著詮子一同欣賞屋外的景致。 「不看了,鵲橋每年不都生的一模一樣?」詮子意興闌珊的說著。 「可今年的特別輝煌呀!不信您來瞧瞧。」女房們依舊極力慫恿要約著。 「唉!若牛郎與織女在七夕這一天,仍舊隻身一人,鵲橋還有人會想看嗎?」詮子不屑一顧的道,「我睏了,先睡下了。要看你們自己到外頭看吧!我不去了。」 詮子沒有看到輝煌的鵲橋,她老早就熄燈就寢,外頭的糜爛與她全然無關(guān)。 后來,各個妃子都陸續(xù)為圓融天皇誕下子嗣,無論皇子公主,就自個兒這里無消無息。 各殿女御不禁冷言冷語相待,完全不會正眼直視。 有一日,圓融天皇領(lǐng)了幾名女御在庭子賞花,照例的,故意忽略了詮子。 父親兼家來探望詮子時不免要碎唸:「唉!入宮這么多年了,也不是說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女人家,怎么還沒有動靜?你要曉得,我們家族的榮耀能否傳承,就得靠你了呀!」 詮子低著頭,絲毫不敢發(fā)言,天皇鮮少到弘徽殿走動,叫自己如何喝口西北風(fēng)就懷上子嗣? 「啊~反正,你就是給我盡快懷上子嗣,不是皇長子,最受寵的無妨。只要是兒子,我都有辦法處理。但你死就是不生,叫我插翅也難飛。」兼家口吻聽得出些微的怒氣,他本來就不是個諳于忍耐的人。 詮子頻頻應(yīng)聲,她當(dāng)然希望家族的榮耀能流傳下來,而且,她也明白,父親的性子是不容許自己的推拖拉,他的忍耐已經(jīng)快到極限了。 只是,採取被動消極的態(tài)度是無法得寵的,背負(fù)著家族使命,她卻無可奈何。 某一日,詮子穿著符合季節(jié)花色的衣裳在庭院觀花,遠(yuǎn)遠(yuǎn)一瞥,便發(fā)現(xiàn)圓融天皇與最受喜愛的妃子藤壺女御在后宮庭院賞著櫻花。 「皇上,這花真美」 「讓朕看看,嗯!真的很美,跟你一樣。」 「皇上~」 兩人在庭院卿卿我我,相當(dāng)濃烈。 就在此時,藤壺女御發(fā)現(xiàn)了遠(yuǎn)處的一個身影,待她一辨識出何人抵臨后,隨即一臉嫌惡的和天皇說:「哪個掃興鬼怎么來了。」 圓融天皇望藤壺女御的視線一覽過去,正是衣裝華美的詮子。 「哎呀!不要搭理她就是了,我們賞我們的,把她看作空氣就是了。」面對美艷奪目的詮子,天皇彷彿目睹無物,大剌剌的在她面前直說此句。 不過藤壺女御可不愿如此簡單就罷休,她嘟起嘴,裝作受怒的模樣道:「不了,皇上,我要回去了。」 「怎么了?」天皇自然而然的關(guān)心著,他抱住藤壺女御的雙肩。 「皇上,您其實不想和我一起賞花對吧!要不然為什么還要請弘徽殿的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您了。」說罷,她便脫離天皇的環(huán)抱,假裝要走。 「不不不,朕真的不知道她來了,朕只邀你一個人啊!」圓融天皇哀求著藤壺女御。 詮子是頭一次看到強勢到讓父親頭疼的天皇如此軟性的一面,嘴角揚起的是相當(dāng)輕視的笑容。 「要不然您趕她走,我不想看到她。」藤壺女御憑恃著天皇的喜愛如此拗著。 藤壺女御此話一落,天皇立即吼向詮子:「喂!你擋到了朕的良辰美景,還不趕快走開。」 詮子聽到這樣強詞奪理的指令,不免生氣的反駁:「皇上,這是我先來的,怎么說是我擋著您?先入為主,我何必相讓?」 詮子倒是第一位敢碰撞天皇的人,令天皇愣了剎那,也在剎那間火冒三丈。 「你給朕滾開,聽見了沒有?」天皇上前和詮子理論,他指向詮子鼻頭的食指從未放下。 面對把自己看作出氣筒的天皇,入宮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全一股腦兒的涌出,她憤恨的甩開天皇的食指,生氣的說:「這是我先來的,我沒有必要滾開,也沒有必要“聽見”這些話!」 「啪!!!」 一個巴掌立刻摔在詮子的臉上,發(fā)出響徹云霄的聲響。 詮子被這強大力道摔在地面,她摀著臉頰帶著恨意的眼光瞪視天皇。 詮子的硬性惹來天皇更多的怒氣。 「野女人,再用這種眼睛看朕!」天皇連續(xù)對詮子拳打腳踢…… 這件事在隔日便傳得沸沸揚揚,天皇對外數(shù)落著詮子的不是,宮人們的態(tài)度一面倒向天皇……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來探望的人不是父親,也不是妃嬪這些近在咫尺的人,而是昨夜方喜得麟子的長兄。 「阿妹,你沒事吧!一早就聽聞你昨兒的事。來快讓阿哥看看。」道隆是用飛奔的模式來到弘徽殿,言談間仍聽到他的氣喘吁吁。 詮子隔著幾帳堅強的露出一抹微笑說:「不用了阿哥,現(xiàn)在我很丑,怕是把你嚇著了。」 「什么嚇著,我是你阿哥,怕什么來,讓阿哥看看你傷成什么德性。」道隆不問如何,隨即掀開幾帳。 幾帳之后,他終于知道為何詮子不敢見他,因為,她的臉青一塊紫一塊,早腫得和豬頭沒有兩樣。 「都傷成這樣了,還不讓阿哥看看。」道隆心疼的捧起詮子的臉頰,察看她的傷勢。 「阿哥,聽說昨夜貴子生了個孩子,取名字了嗎?」詮子輕聲的問,淚水早已在眼眶打轉(zhuǎn)…… 「嗯,有,就叫伊周,乳名則叫小千代,挺可愛的名字吧!這孩子生來怪調(diào)皮的,痛了貴子一整日,在昨晚終于肯探頭啦……」道隆說到嫡子的出生,他的臉上浮現(xiàn)一道亮晃晃的光輝。 聽到這里,詮子的淚水便如同銀川之水一股腦兒下洩,道隆為了自己,犧牲了陪伴妻兒的時間…… 她撲進(jìn)道隆的懷里,哭的一塌糊涂:「阿哥…謝謝你……阿妹好愛你…」 「唉!傻女孩兒,辛苦你了。因為我們兩人現(xiàn)在無權(quán),如果我能再力爭上游,晉升公卿一列,在父親面前也就更有能力替你發(fā)聲;在朝堂之上也能為你說幾句公道話。」道隆嘆息著,撫著詮子的柔順的頭頂,溫柔的安慰著meimei。 從那一刻起,詮子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再不如以往那般,往后的她,採取的都是積極的手段。她大抵了解到,如果無法得到權(quán)力,爬上無人能再束縛自己的日子,她得永遠(yuǎn)向命運屈服。 故她趁著一場酒宴后,披著朦朧月色來到夜殿,趁夜深人靜,主動獻(xiàn)身…… 那一段灰暗的歲月,當(dāng)她抱起了呱呱墜地的懷仁后,一切彷彿苦盡甘來。 懷仁當(dāng)時也是這般嚎哭著…… 詮子哄著哭個不停的媄子,想到當(dāng)年懷仁躺在自己懷里的模樣…… 媄子哭到高點,突然間,一個一嘔,她今兒所吃下的食物全蘸上詮子的衣物。 「媄子乖哦……阿姆疼……」她輕柔的呵護這個小生命。 新生命總是她絕處逢生的契機,自從認(rèn)養(yǎng)了這個小孫女兒后,她的人生彷彿在備受孤立的一處,看到了一絲暖陽,正如同二十年前懷仁的出生。 她怕極了權(quán)力自手中稍縱即逝,可現(xiàn)下,詮子怕的是媄子因病而受苦…… 翌日,詮子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是趴在媄子的床榻邊睡著的。 她趕緊探頭察看媄子,媄子的呼吸非常均勻,睡得正熟…… 詮子將手放在媄子的額上,奇蹟似的,昨夜的那一吐,竟然讓她的燒退了不少。 詮子寬心的一笑,只是,那個笑,和所有權(quán)力一樣,永遠(yuǎn)不會有任何對等的回饋。 (1)天皇妃子中,位階卑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