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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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那小修撰近日來將軍府來得勤,下了值直至戌時便都泡在裴璃的書房里。當說是書齋,整整的三層小樓堆的都是后面陸陸續續從珈藍讓裴封寄來的書。 她那樣信任方煥,特意讓小月配了把鑰匙給他。晚上餓了,小廚房里還會備有小食宵夜。 她有多少書,且都讓他讀去,還怕他讀不完讀不盡罷。 小小的將軍府因為方煥的到來倒是熱鬧了好些,夜里后院的書齋小樓總是亮著燈。 知道京官清苦,像他這等微末小吏更是撈不上油水。京師物價貴,租個不起眼的小院都要五兩銀子。 裴璃念他拮據,將將軍府讓一個連帶小宅以三十錢銀子租賃給方煥。既全了他讀書人的體面,又不叫他讓生計逼破了頭。 只是她這惜才心軟的行徑,不到兩個月就被周臨察覺了。翰林院里也對方煥頗有微詞,說他道尋到了門路攀附上帝師。 周臨對此人還是有些印象的,清瘦的書生模樣,弱不經風的。殿試足足比讓人多寫了半一個多時辰,天黑了才答完試題。 文采不錯,不過因為未得名師指點,文章較為質樸,最后只取了一個二甲進士。 周臨原以為方煥當是個老實的,不想才幾日就攀附到了裴璃的門下。頓時就對這人不滿,下了朝趁著天黑特意來將軍府,打算將閑雜人等趕出去。 將軍府他向來熟絡,里面除了裴璃,就是到門口的石獅都是他親自過目搬來的。將軍府大大小小的侍女仆從都喚著他一聲東家,喚裴璃一聲將軍相較之下倒像是他才是主人似的。 小月照裴璃的吩咐往書齋從宵夜時,便在花廊上看見了周臨。 “東家安好。” 周臨負手看了眼她手中的兩碗宵夜,好奇的問道: “你家裴將軍呢?” 小月提著食盒微微一福了身,“將軍在書齋陪方大人看卷宗。” “宵夜給我,你下去吧。” 周臨不由分說將食盒提在了手中,小搶不過他只得放手。可看他臉色實在算不上和善的臉色,心一驚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錯了。 不禁開始擔心那小修撰,忍不住的抬眼往書齋瞟。 “下去吧。” 周臨催促了,她那想要給小修撰和裴璃通風報信的心也蔫了。 書齋內,裴璃帶著方煥熟練的穿梭在書架之下。一邊同他討論西褚大律,一邊查找歷代古古籍。 “方大人,研讀完本朝例律后,可先從先秦兩漢的律法讀起。以我一些淺薄的見識來看,可從戰國的《法經》讀起,此書以秦法為藍本,后世律法也多出于此,所以可看看。” 她說著便熟練的鉆進書齋里,從書架上將用絨布包裹著的《法經》抽出來順手遞給身后的方煥。 想了想又帶他走進里側,踮腳去取架子上的古籍,不緊不慢道: “還有像曹魏《新律》、西晉《泰始律》、《唐律疏議》,這些書也是修訂律法不可不讀之書。我這里所有的書都可以給你讀,若是因為古籍紛繁浩雜不知取舍的話。大人不介意,我也可以給些建議。” 方煥跟在她身后,恭敬的幫忙拿書。聽見這話,這是求之不得,欣喜道: “下官正是求之不得,倘若能得將軍賜教一二必然大受裨益。” “也沒有什么心得,就是這些年來瞧得多了也想得多。可我又只是武將,妄自干涉這些事只怕班門弄斧,惹人笑話。” 裴璃將抽出來的書放到方煥手中,怕他書太多記亂點,忍不住叮囑他。 “你若是不介意的可先看我的《法經》注釋,都是我這些年在珈藍閑時研讀,注解的。我哥哥找人幫我刊印了幾冊,帶到南都來的只有這一冊。” 方煥受寵若驚的看著裴璃,生了一種知己之感。被尊重被理解,她像對待多年摯友一般傾囊相授。讓他這受十幾年人間冷暖的人一下子就感動的無以復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就那樣在她眼前紅了眼睛。 “多謝將軍,將軍如此恩情。怎奈我只徒有一身空骨,不知如何報答將軍的恩情。” “這些書我也不白給你看的……” 裴璃知道他是讀書人最是要體面,回頭笑道: “書我借給你了,書齋你也可以隨時來。但是你要好好的愛護它們,認真去讀。倘若讓我知道敷衍糊弄了事,弄壞了一個書書角,我也定是要你十倍百倍的賠我的。” “這是自然,將軍之書,下官定視之如命。” 方煥趕緊保證道。 裴璃當然只是嚇唬嚇唬他罷了,噙著笑去取架子上的《通制條格校注》。 “當然讓你讀這些書,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真正的著手去修訂西褚的律法。以史為鑒,以人為本。方大人不要忘記那日同我說過的話就是給我最好的報答,只要你有需要,我會盡最大努力去幫你的。” 她夠不上層的書冊,一邊踮腳使勁伸手去夠,一邊說著話。 方煥明白她的意思,自是重重的點頭。只是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幾輩子修來的好運,在那天夜里遇見如此樂善好施的小將軍。 他聽過些她的事,卻不曾見她的人。不知道驍勇善戰的小將軍,西褚唯一的女戰神小小的一個,連他的耳邊也不抵。 蹦高了跳,如何也夠不上書架上的冊子。 方煥很想去伸手幫她取,可是那樣就會離她太近太近了。 他不敢靠近她,怕褻瀆神靈,只是看著。 猶豫了良久后,才猶豫著開口提醒那執著的人是不是要自己的幫忙。 可是,一個清冷的聲音比他的聲音更快的響了起來。 “你這點小個子,就是蹦上天去也取不下來的。” 裴璃正伸手夠架子上的書,忽然間冊子就被人用兩根手指輕輕松松的夾走了。 她一回頭看,竟是周臨,手中還端著小月的宵夜。 “你來了?!” 看見他,她的歡喜的聲音里不自覺的便多了幾分嬌憨。一點都不像剛才和方煥說話的那般老成持重,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 無意中意識到這點,一旁的方煥看著書架前的兩人被自己下了一跳。不敢再看他們,趕緊將頭地下。 周臨也看了他一眼,適才一直悄無聲息的觀察說話的兩人。才發現他并不如人所說的那般,心思深沉。倒是一見他,怕的連頭也不敢抬了。 “小月備了宵夜,過來吃吧。” 他將兩人喚到桌前,打開食盒里面只敢好有兩碗蓮子羹,還冒著熱氣。 方煥看著有些尷尬,想要盾走。 “九千歲,裴將軍,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裴璃忙得拉住他,按在椅子上,“別急,吃完了再走。晚間看你吃的少,這會兒該是餓了吧。” 方煥很是著急,愈發感覺周臨臉色不好,周遭氣場都似冷了。 “喏,拿回去吃吧。” 周臨從食盒里拿出一碗蓮子羹放在了方煥手中,也由不得他推辭,便將人送出了門外。 “九……九千歲,下官……下官……” 他站在門外訕訕的看著周臨,不知該如何解釋,何況自己確實什么都沒做。也不知哪兒惹到了這祖宗,看著他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背脊有些發涼。 周臨并不理會他,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將門關上了。 門外的方煥只得端著手中的那碗蓮子羹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小院里去,那地方與將軍府只有一墻之隔。為了方便他,裴璃還特意讓人鑿了扇門,連書齋的鑰匙也單獨配了一把給他。 如此的盛情善心,今夜周臨的登門造訪,他只怕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也許不出明日就要被趕出將軍府,屆時自己又該去哪兒。偌大的個京城,如何也是個京官,竟是連個安生之處也沒有。 書齋內,周臨一折回來,裴璃便迫不及待的迎上他解釋起來。以為他這千年的鐵樹開了竅,不是在吃醋就是在吃醋的路上。 想想前些日子才興師動眾的同自己質問司徒瀾庭的事,今日又突然殺到將軍府把好好的小修撰給趕走了。 “你……又生氣了?” 裴璃哭笑不得的問。 周臨將食盒中剩下的蓮子羹拿出來,用湯匙攪了攪喂到她的嘴邊。 “張嘴……” 裴璃推開他的手,追問道:“你……你是不是又生氣了,可我和小修撰沒什么的。他剛來京城,生活窘迫。翰林院那三瓜兩棗的俸祿還不夠他過活的,我見將軍府隔壁的院子空著,就讓他住進去了。” 周臨還是裝著一副冰山臉的模樣不理會裴璃的話,執意要喂她吃夜宵。 “張嘴,你不是餓了嗎?” “我不餓,周臨你別生氣……” 裴璃又是一掌推開他的手,緊張兮兮的解釋道: “我……我沒讓他白住,我收了銀子的,三十文!!” 她還若有其事的伸出手來比劃了比劃。 周臨崩不住臉,輕聲笑道:“還說沒有什么,你去外面打聽打聽將軍府那棟小院什么市價,你就是每個月收他五兩銀子都不為過。你同他什么關系給他白吃白住,還專門給他開門直抵將軍的后院,連書齋的鑰匙都單獨給他了。你這是要背著我養小白臉了?” “我……我沒有……” 裴璃有些生氣周臨將方煥看作小白臉,污蔑他們之間的關系。怒睜著杏眸看他,爭辯道: “方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讀書人自有他的風骨,周臨不要隨意評價指摘他人,可以嗎?” “好,我錯了,不該隨意同你玩笑的。適才我也只是嚇嚇的,并沒有想要將他如何。” 周臨趕緊解釋,好像回來南都后特別容易低頭認錯。一點都不像在珈藍,事事都要與她爭個高下。 “你……你那么容易就知道錯了?” 裴璃也有些意外,好奇的看著他。 “不然呢?難道要因為那小修撰再同你爭上一回,惹你不快嗎?” “這……這倒不是……” 裴璃不好意思看著他,他那么容易服軟,倒像自己沒理一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