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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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靜私設礦場,公然行賄朝廷官員,立斬于市。家產抄沒充入國庫,妻女沒入教坊司終身為妓。 裴璃雖被關外別院里,但還是聽到了些風聲。特意寫了信托老管家送給裴封,讓他拿錢贖人。 可老管家踹著她的信還沒走到裴府就讓暗衛拿住,信被周臨截下了。 書房里他正拆看時,珈藍新任巡撫府何興也來了,懷里抱著一個木箱。 “仲宣,你自己看看裴家做的好事。” 箱子砰的放在桌子上,打開里面滿滿登登堆滿了銀錠。 “裴家拿錢公然行賄,從教坊司里撈人。李家是重罪,牢里的班頭不敢瞞把人和賄銀都交上來了,你看怎么辦吧。” 看了看手中的信,周臨知道是裴璃授意的。 如果不知她也曾沒入教坊司受辱,看見她驚恐無措的樣子。 稟著律法大行其道的他一定會借此重懲,可現在他有些猶豫了,“她想要救誰?” “李家那十三歲的小姑娘,但……”何興噎了噎嗓子,“仲宣,她在試探你。” 周臨又怎么會不曉得,明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下,裴璃還是寫信讓裴封撈人。 她學聰明了,拿準了他會為她心軟,拿準了他會為她放過牽連獲罪的家眷。 可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可是殺父仇人,不會有人念及他一時的心慈手軟,將來只會給自己招致無盡的麻煩。 “不用管,警告一下裴封,再敢插手李家的事,就治他一個包庇之罪。” 周臨的聲音冷淡的撲通從門外吹進的冷風,鉆進衣縫里讓人有背脊發涼之感。 何興有些意外,驚訝道:“我以為你……” “以為我如何,皇上新帝登基,國庫虧空至此。官商勾結,上下其手。將來一個一個的查,我若心慈手軟了怎么都顧得過來。” 何興:“若將來查到裴家呢?” “那就等將來再說。” 周臨突然提高了聲音,端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擲下,拂袖而去。 何興看著遠去的背影訕訕地動了動嘴角,知道自己踩到周臨的尾巴了。 裴璃知道自己的信被截了,當日塔塔便告訴她新來的巡撫大人去找周臨,兩天后裴封被傳到衙門問話了。此后裴封很久也不曾來別院,或是讓人遞消息來。 她知道李家一個人也沒救下來,那十三歲的小姑娘和她當年一樣被關進了教坊司。只是她等到裴封來接她回家,而那個小姑娘永遠也不會有人去接她了。 她父親被梟首示眾,弟弟也南下送入宮中為奴。為富一方的李家終究還是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干干凈凈的下場。 再看見周臨時,裴璃已是忍不住的厭惡。冷嘲熱諷自是不必說,若手能提起刀來只怕早便將人砍死了千萬遍。 她不明白,明明周臨何至于如此冷血,趕盡殺絕。 除夕,揚揚飄了一天的落雪。別院里輕輕冷冷的只有仆役灑掃的身影,整整一天過去裴家一個人也沒來,塔塔前一日就被接了回去。 周臨天未亮便披著披風出去至今未歸,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裴璃。 她在屋子里待得悶了,便讓那小啞巴扶自己出去透透氣。將人走到花廊下看雪,草叢里正有兩只麻雀歡快的在翻滾。 只覺的死寂一般的耳邊有些聲音,她才感到心頭的郁氣散了些,突然開口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還記得嗎?為何聽不見了,是生病了嗎?” 那婢女聽不見裴璃的問話,只是低著腦袋恭恭敬敬地攙著她的胳膊。 沒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經山從牙婆手中買來時是叫啞女,后來周臨給她起了名叫小寒,只因為她來的那日恰巧是小寒那天。 可裴璃從不喚她小寒,也不喚她啞女。固執的認為她原本有自己的名字,發現她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又不識字后便耐心的教她。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教的不好還是那丫頭聰慧有限,學了許久還是什么也不認識。 院子里便只有她一個自言自語的聲音,兩人走著便到周臨的書房。 適才有人進去過,地上的雪花管家還沒得及清掃。 裴璃猶豫了一下才抬腳走進去,書案上放著一封蓋著大印的文書。紙面微微濡濕,有些涼。她伸手去拿,想也沒想便拆了信。 侍女不知她與周臨到底是什么關系,幾天觀察下來雖見裴璃從不給周臨好臉色,可他卻從不在意便以為她是府上受寵的夫人,也沒阻攔還頗有眼力勁地給她遞上裁紙刀。 只是信拆開,裴璃的臉色便僵住了。 以帶罪之身押進京的李家小公子死在了南下的囚車里,來文回稟是患了惡疾突然死的,押送官差已經就地掩埋。其余罪員因身體之故無法動身,暫看押在通州大獄中。 書房外,周臨從軍營趕回來,一進門便瞧見兩人有些驚訝,卻并不惱裴璃私闖他的書房。解了身上的狐裘,凈過手又烘得暖暖的才靠近她。 “怎么來書房了,身子今日可有不適?” 裴璃沒說話一把將手中文書摔在了他的身上,“周臨,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周臨撿起落在地上的文書,是押送囚車的尉官送來的。原不是什么重要的機密只是報告行程而已,便隨意放在了桌上。 只是他沒想到李家的小公子會突然暴斃,更沒想裴璃會看見。一下子被殺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小會兒將文書放在了桌上。 “時值冬月,行路艱難,有些意外也難以避免。” 說著,自顧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了口暖身。 “是嗎?”裴璃反譏他,“你是怕將來那孩子長大了來尋你報殺父之仇吧!” 周臨端著茶杯的手一頓,對于裴璃的反應在意料之中。 此時門外又匆匆進來了個差役,是教坊司的人。 “稟……稟九千歲,昨夜……昨夜……”來人帶著一身的積雪跪在地下,“昨夜李家二小姐死了!” 這話一出口,周臨瞬間便后悔讓來人在此稟事了。 果然聽見這消息,裴璃立刻著急了,“什么,怎么會死了,沒人看著她的嗎?” 她進過教坊司,獲罪的官員妻女進去便會看押起來。氣性大的會不會停拷打到服從為止,為防止有人自殺有龜公時刻不離得看著。 “回將軍,不知道。昨夜打烊后教坊司里里外外都清查了沒人,誰知一早起來那二小姐就浮在了怡院的小池里。那水還沒過腿深,不知道怎么就淹死人了。” 教坊司的管事裝作戰戰兢兢的模樣,可其實確是心知肚明。怡院前的那方小池是不深,可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不堪受辱,氣性大的高官罪女半夜悄悄躺進池底結束自己的性命,死的悄無聲息。 在教坊司里當差的已經見怪不怪了,只因李家是朝中權勢滔天的九千歲下令緝拿的,所以才時時刻刻盯著。 一日間李家兩個不過十三歲的姐弟雙雙殞命而去,裴璃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年的裴家。自責自己無力保全他們,連日來憋在心口的怒氣全撒了出來,抄起桌上的茶杯便向周臨砸去。 她恨自己沒有周臨的毒辣,致使如今自己陷入囹圄之地一事無成。 “阿璃,你要干什么,鬧夠了沒有!” 周臨抓住她的手輕而易舉就奪下了茶杯,guntang的茶水傾倒出來燙傷了她的掌心。 裴璃好像感覺不到痛一般,厲聲質問他,“為什么要趕盡殺絕,他們才不過十三歲而已。犯罪的是李文靜已經伏誅了,你要的錢也充國庫了。禍不及妻兒,周臨你曾也遭遇過牽連誤解,為何還會如此冷血?” “國法無情,對不起我包庇不了他們。” 周臨放裴璃的手從懷中帕子替她才干凈掌心里的茶葉,“回屋把衣服換了,別著涼了。” 聲音還是那般薄涼冷漠。 裴璃抬眼看著他,冷靜了些,“我不是讓你包庇他們,李文靜有罪是該死,你要依律抄沒家產,可連坐妻兒我……我只不懂為何一定要為奴為妓。你知道那些沒入教坊司為妓,充軍為妓的女人是怎樣過的嗎?淪為男人的玩物,賣笑賣身,染上臟病被丟到墳冢里活活等死……” 周臨沒說話,只是停替她擦茶漬的手。 “我……我只是覺得她們有手有腳,也許是不是可以有別的處置……” 裴璃的話沒說完,周臨便出聲打斷了她,“好了去把衣服換了,天冷別著涼了。” 裴璃聽著他冷漠的聲音,心一下便晦暗了起來。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人已經死了她還能怎么辦。 入夜也不知因為李家姐弟之死太過于自責還是如何,半夜向來無夢的她做了一個十幾年前的夢。 夢里,是教坊司的那座四方三層下樓,飛檐斗拱入云,有鋪天蓋地的燈籠染著燭火倒映在院底的水池里。 裴璃躺在池底,身上的紗裙像水草一般將她緊緊纏著。然后小樓里燈一盞一盞熄滅,眼前便入無盡的黑暗中。 她吐了氣,又大口大口的吞咽著池水灌進口鼻胸中,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 手腳控制不住想要掙扎,可是被裙擺縛了。人淹在一片淺淺的水池中,被關在教坊司里的害怕消散的干干凈凈。 不知過了多久背脊有被尖銳的礫石刮破的疼痛,失去意識的她竟然又了知覺,感到有人淌進水里拖起了自己。 可是力氣很小,只能慢吞吞挪動,背脊被礫石刮破,疼得睜開眼只看一個瘦弱的身影拖著自己下了地窖。 地窖里陰暗又潮濕,小木板上點著只半殘的蠟燭。 “……為何要救我?” 裴璃看見了窩在角落里那個身上長滿膿瘡的人,認得她是教坊司里得了花柳病的妓子,過了明日就要被丟進黑崖口里的人。 “小姑娘既然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好好活著,能活多久便是多久,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女人說話的聲音脆脆的,不一點都不像病入膏肓要被扔到黑崖口等死的人。 裴璃聽說過這人,是京城里一個侍郎的女兒,父親獲罪處死沒入教坊司。押送途中被衙差侮辱用刀劃破了臉,沒有容貌沒有才情在教坊司里伺候的是最下等粗鄙的衙差。 可性子很樂觀,不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會好吃好喝的善待自己,從教坊司那方水池里救了很多不甘受辱的女子。 只是在教坊司再樂觀豁達不受世俗所累,她還是被那些男人嫖客傳了病。沒多久身上便開始潰爛長滿了疹子,人人避之不及。 裴璃濕漉漉的躺在地下沒說話,那女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看我得了病,又要被扔出去等死了。可是,我一點都不怕。妓女,不過就是男女那檔子事而已。為何要覺得屈辱,不過是些世俗綱常奴役女子的說教罷,有什么比得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說著她開始在自己就著微弱燭光在自己的衣服里逢夾層,將銀票還有藥粉都逢在里面,一點也不避著裴璃。 “他們都說我就要死了,或許吧,以后梁月就要在教坊司案卷里永遠除名了。” 這話聽著有些悲涼好像又有死后重生的愴然,裴璃意識不大清醒,也不過剛十五歲不太懂什么意思。 只是盯著那埋頭忙碌的背影一直看,看得木板上的燭火灼痛了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揉揉眼睛,指尖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睜開眼,眼前只有周臨一張放大了的臉,身后是透亮透亮的瑩雪日光。 “你醒了,還有哪兒不舒服。” 周臨關切的問,緊張地打量著裴璃,生怕她有一不舒服自己沒有發現。 “天……天亮了?” “嗯,已經是申牌時分了。昨日你去看雪受了風寒,夜里起了熱一直睡到現在。” 裴璃還是有些迷糊,頭有些痛想要伸手去揉。一下被手疾眼快的周臨握住,“別動,頭上有針。且再忍忍,一會兒便幫你撤了針。” 她還不知道自己半夜發燒,身邊的侍女不擅長服侍人又聽不見聲音直到第二天人沒起來,跑進掀開床幔一看才發現裴璃已經的昏迷了過去。 周臨施了針后才幽幽轉醒,因而便對這侍女有些不滿,遂想遣了人。 “阿璃,小滿聽不見也說不了話,你身邊又需要照顧,一會兒我給你換一個婢女來好嗎?” 裴璃垂眼去床尾躲在床幔后小滿,知道周臨這是在遷怒她了。可小姑娘傻呼呼的,聽不見不會說話,更不會察言觀色,只是緊張兮兮的打量著屋子里的人。 “換了小滿,你要把她送哪兒去?當初我是何等不值得你信任,連個侍女你都容不下弄了她來。” “我……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你若愿意留著她那便留著,我再給你派個聰明伶俐些的來。” 周臨被她噎到了,當初是有不信任她,但也是怕別院里混進陳太師的人才讓經山去找了這等失聰口不能言的人。 如今看來,他有些多心弄巧成拙了。 “嗯,只要小滿留下,剩下的你自己安排吧。” 裴璃輕輕的哼了一聲,想到昨夜的光怪陸離的夢忽然開口道: “周臨,將……將來若我獲罪,你會按律法處死我嗎?” 周臨一愣,沒想到她一醒來竟沒頭沒腦的問這個問題。如今他是一個拿著朝廷例律,祖宗之法來大肆整頓官場的人,所有阻礙到新政的人無疑他都會一個一個的殺掉。 可是裴璃…… “不會,我會設法保你一命,不會讓你死的。” 裴璃撇嘴一笑,“那我謝謝你啊。” 聲音淡淡地,聽著有些像是蒼涼的自嘲,又好像有些真誠。 周臨握住她的手,用手中的帕子擦干凈適才不小心扎到她出血的指腹,“……不客氣,年初一了,新年吉祥。” 他倒也十分順從的應承,看著她的清澈的眼睛,賀她新禧。 裴璃垂下眼,嘴角悄悄地笑也匿了去。明白她拿不下珈藍軍政,救不下李家姐弟,護不住她想護的人。 究其根本來說不是周臨太過于冷血無情,而是自己太軟弱了。不能與他抗衡,所以處處叫他用權勢,用法度綱常拿捏住。 “嗯,新年吉祥。” 她突然抬起手摸上了周臨有些疲憊的臉,又扯了嘴角的笑意,“謝謝你,昨夜又守了我一夜。” “嗯?!” 周臨一愣又隨即反應過來裴璃大抵是誤會自己照顧了她一夜,不過難得一見她這般溫順也不拆穿。將臉上的手反握在掌心里,笑道: “無礙,你沒事就好。下次出去看雪記得要穿好鞋襪,披好披風莫要再受涼,這樣身子才能好起來。初一,廚房里備了小圓子我陪你吃些,再晚點也許塔塔就要給你拜年討紅封了。” 其實若不論及其他,裴璃真的有些喜歡眼前的這個人。他和小時候一樣,長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很會很討她的開心。 “嗯,那我的紅封呢?” 裴璃被握在周臨掌心的手,攤開在他的眼前,“珈藍有俗,只要未成親都會有紅封。” 真真是難得一見的溫順與孩子氣,周臨有些難以置信裴璃的轉變。可一想歲初何必讓那些掃興的事擾了眼前的溫馨便故意不去多想,伸手輕輕的打在裴璃掌心上。 “我也未成親,那我的紅封呢?” 幸而屋內除了只有聾啞的小滿就沒有其他人了,沒人去為這玩鬧的話做細究。 周臨心情好,打在裴璃掌心的指尖一滑便嵌進了指縫里與她十指相扣。 不知是被子里的湯婆子氳的她有些熱還是如何,白嫩的臉上就爬上著粉。裴璃鼻尖熱熱的呼吸一窒,想要甩開他的手。 “不怕,小滿聽不見也不會說出去。” 周臨扣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舍不得放開便一直緊緊的扣著。 “可是……” 裴璃一下被噎住了,小滿是聾啞之人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可是她長眼睛了啊…… 床尾一直侍奉在側的小滿見昨日冷臉相對的人,今日終于握手和好,溫溫的膩在了一起。小小的眉眼上也爬上笑,好奇的盯著被湯婆子燙的臉紅的裴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