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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花開荼蘼在線閱讀 - 拾壹、

拾壹、

    那天之后,生活依舊。

    平日里,丁平照樣去上班,顧言默有時白天幫忙著做完家事會到附近走走,傍晚再回來煮晚飯,晚上三個人一起吃飯,飯后仍是丁平和柳毓繡聊天,顧言默專注于給她按摩。生活還算和平,其中的改變除了柳毓繡日趨見好的腳之外,大概就是丁平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鋒利了吧。

    這是一個假日早晨,顧言默的房門傳起的敲門聲喚醒了窗外的微風。

    “篤、篤、篤。”依聲打開房門,顧言默看到站在門外的是穿著一身黑色正裝的丁平。

    「吃完早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苟∑矫鏌o表情的說。

    暖融融的朝陽隨風落在青草的露珠上,乾凈剔透。屹立的石碑下是沉眠的過往,用堅毅的姿態,莊重而肅穆。

    前一晚下了雨,顧言默和丁平踏過泥濘,手里拿著一束梔子花和鳶尾花,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其中一個碑前,腳下的每一步都在他們心中敲響一段歲月。

    那個石碑上有著冉夕寒的照片,是笑著的,一如每次讓顧言默沉淪的笑容,溫柔綿長。旁邊淡淡地刻了一句話:“釋然的解脫,微笑著離去?!?/br>
    空氣間流轉著靜謐與沉重,彷彿在這個國度里的所有生命都悠悠的沉睡著,原來如他們一般無牽無掛空空如也才最是寂寞。

    丁平把鳶尾花束放在冉夕寒的墓前,又再那里站了一會,他的眼底是相思,是情愁,是數不盡的溫柔。

    他們站在那里,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丁平看了一眼顧言默,便不發一語地自己離開了。

    留下的顧言默此時終于哽咽,打破了空氣中凝結的死寂,一把利刃無情割開了他被歲月風化而冷硬的心痂,他任憑蟄伏已久的眼淚奪框而出,淚雨滂沱,矇矓的眼流出的兩行淚,猶似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他睜著幾許血絲的淚眼,跪坐在冉夕寒的墓碑旁,頭靠著堅硬的石碑,伸手撫摸著,泣不成聲。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我現在才來看你……」

    「對不起……小寒……」

    他想再抱他一次,想再說一次“我愛你”,但現在除了道歉他什么也說不出口。

    一聲一聲的道歉,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不知道重復了幾次。

    措手不及,總是離別的必要條件。然而,或許離別最讓人難過的理由,就是那句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對不起。

    流不盡的淚,道不盡的愁。

    直到夕陽再次染紅天空,染紅顧言默早已哭腫的眼,遠處的樹林傳來傍晚颳起的風揉葉子的聲音。顧言默站在墓碑前,腳邊繾綣的風,吹到叢生的花草,生動了片刻的寂靜。

    回到墓園入口,天空已經飄起了雨,丁平斜倚著墨黑的迷你奧斯丁,指尖捻著菸,縷縷上升的絲煙虛幻如生命,寂寞短暫。

    窗外的風景呼嘯而過,從車窗縫隙灌進來的風夾雜著細細雨絲,刮在他們臉上有點疼?;厝サ穆飞?,丁平只說了一句話,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顧言默說的:「旦夕之間,情知對于生命的千般流轉,盡須付與無盡忍愛?!?/br>
    歲月以滄桑為飲,年華果腹,百轉千回,會撞礁,會擱淺,最后悄然離去。然而此時結局早已先他們抵達,一場雨的時間,或許不夠一生回憶,卻足以使所有年華老去。

    他們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丁平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公司打來的,而后他跟顧言默說了聲自己不回來吃晚飯了讓他再跟柳毓繡說,就直接又開著車出去了。

    顧言默的房間里,柳毓繡正坐在床架多出來的一小條木條上,側著身把頭圈在臂彎里趴在床墊上,隱隱約約傳來絲絲的啜泣聲。

    門外的顧言默背靠著墻,抬高了頭想要克制,但他的眼淚如斷了的弦,無聲的淚再次從早已乾澀的眼簾流下,順著臉的弧線,落在脖頸,溼了衣襟。

    這天,他們三人直到睡覺紅著的眼睛都沒有消退,卻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任何一個字,反而心照不宣地讓晚上的氣氛看起來更加愉快。

    或許,當眼淚流下來,才知道,分開也是另一種明白。

    很快地,顧言默在冉夕寒家也住了一個月,這些天他看了三十個日落,有絢爛的橙紅彩霞,也有些日子烏云佈滿天擋住了最后的日光,形成灰色的大地。

    在這似水流年間,他身邊曾有許多或輕或重的蹙音回盪,但他已不是曾經的少年了,他知道有些消逝便不再復返,或糾結、或不捨,但他更清楚未來會是何等漫長。

    一個月的相處對他來說已經夠了,于人于己,不該屬于他的,儘管貪戀他都不能再繼續下去。

    在離開的前一個傍晚,丁平第一次請顧言默去了他的房間。

    丁平的房間墻上掛著一張表了框的照片,很大張,顧言默一進去就看到了。

    照片是那年夏天他們去紀飛然家的別墅時在海邊拍的,他們六人逆著光,背對著鏡頭,曾經寫的話還在腳邊,當他們還是雛鳥,那是他們年少時的夢,是他們的青春。那次旅行是他們人生最燦爛的一頁,承載著往后漫長的歲月。

    看著這張照片,時光彷彿又回到六年前。

    海浪拍打在岸邊“人生樂在相知心”重重的畫在了沙灘上,不朽的刻在了他們的心尖。

    現在看來卻斑駁地沾著些許苦澀。

    「年華曾得你相知,我便不再憂?!股倌甑穆曇粲衷陬櫻阅X海中響起。

    丁平關上門后,看了一眼對著照片發愣的顧言默,手插在牛仔褲后面的口袋,站在他旁邊,也看向照片,不過只專注地看著某一點。

    「我曾一直告訴自己你會是他的希望?!?/br>
    顧言默面對丁平的突然,沒有接話,也沒看他,只靜靜的聽。

    對于這樣的相處,經過這一個月,他們都已經很習慣了。丁平不以為然的坐到床邊,手肘拄著膝蓋,看他眸中流露出的悔恨和深情。

    那個表情里的柔情和苦痛,丁平是在熟悉不過的了。

    六年前的那個晚上,門外的他,看著房里相纏幸福的兩人,只能默默的幫他們關上門,是何等酸澀。

    回憶至此,門外飄來了飯菜香氣,打斷了房里的寂靜,丁平嘆了口氣率先開口:「走吧,先吃飯,吃完飯出去喝一杯?!?/br>
    晚飯之間,丁平時不時看向顧言默,不知不覺間,臉上竟少了些原本的清冷,帶上了淡淡笑意。

    月懸當空,沿河的商舖已經掛上了燈籠,時間還早,街上仍有下了班的人在享受夜晚時分難得的愜意。顧言默和丁平拎著剛買的一袋啤酒走在河堤上,不一會兒,就找了個比較沒人的長椅坐下。

    丁平隨手打開了易開罐,給顧言默遞過去,自己也拿了罐,大口地吞下一口,冰涼的啤酒總讓人有股暢快的感覺。

    涼爽的風吹在他們臉上,經過歲月的磨鍊,顧言默的輪廓少了些當年的銳利,路燈斜照在他的身上,透出了藏不住的滄桑,丁平嗤笑了聲,搖著頭轉而望向天空。

    就在顧言默快要喝完一罐酒,以為他們就像這一個月間一樣,靜靜地喝酒時,丁平突然放下手中的空酒罐,雙手反撐在椅子上,語氣淡然道︰「我曾經很怨恨你,也無數次猜想,如果小寒當初選擇的不是你,結局是不是就會有所改變?!?/br>
    他又開了一罐酒,喝了一口,「但我后來才知道,如果不是你,或許他就永遠不會有那些幸福,或許我就永遠也看不到他臉上出現那種真摯的笑容了,那是別人給不了的?!顾麌@了一口氣,「臆想終究只是臆想啊,成真了也不見得美好,是吧。」

    說完,丁平放聲大笑,只是這笑聲融在風中,還帶了點啤酒花的苦。

    片刻之后,才在恍恍惚惚間聽見,顧言默很小聲卻很沉穩的唧噥道:「謝謝你?!?/br>
    這個夜晚特別寧靜悠遠,顧言默站在窗邊,幽黯的天幕下,一隻白色小貓在對面的屋簷上熟睡,柔軟的肚子隨著呼吸起伏,潔白的月光灑落在它身上,顯得格外安穩沉靜。

    “篤、篤?!遍T外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喚回了顧言默隨風飄去的神智。

    「小默,你睡了嗎?」是柳毓繡的聲音,一如往常的輕柔婉轉。

    顧言默看她推門進來,便拉下窗戶,笑著回應:「還沒呢,在看風景,繡姨呢?怎么也還沒睡?」他挽著柳毓繡走到床邊坐下。

    柳毓繡拉起顧言默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輕輕摩娑,「你明天就要走了吧,接下來要去哪里?」

    顧言默有點不好意思說:「我也沒有計畫呢,就走到哪看到哪吧?!?/br>
    柳毓繡拍了拍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嗯,繡姨今天是有些話想跟你說?!?/br>
    顧言默看了看她,眼神有點閃躲,「繡姨……我……」

    柳毓繡伸出一隻手,阻止了他的話,示意他聽自己講完:「你知道了吧,我的孩子?!顾袷前矒岷⒆影爿p撫著顧言默的手。

    他身體驀地一僵,這下顧言默終于確定柳毓繡早就知道他是誰了,今天是要找他攤牌了,只是他有點不理解,為什么是在他要離開的前一天呢。他囁嚅道:「嗯……對不起……繡姨……對不起……」

    柳毓繡聽出他聲音里的顫抖,把他攬進自己懷里,節奏緩慢地輕拍他的背,幫他舒緩緊繃的身軀和呼吸:「不要緊張,孩子,我沒有怪你,沒事的。」

    等到顧言默冷靜一些了,柳毓繡長長地舒了口氣,才接著說下去:「在小寒初中的時候,他被診斷出了抑鬱癥,但那時候我跟他的爸爸都還太年輕,都不夠重視,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相處,只覺得讓他的生活衣食無缺,身邊也有同齡的小平陪著他就夠了。直到他考上大學之后,他跟家里出柜了,那段時間成為了他抑鬱最嚴重的時期,因為我們覺得他不正常,把他趕出了家門,我們不理解他,也不愿意去瞭解,更不會知道他有多迷茫,他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說出來的,就像那時候他被診斷出心理疾病時一樣,兩次我們都選擇逃避,最后終于徹底重傷他了……」

    「后來小平知道了,來找我談,那時我才瞭解小寒的抑鬱癥需要治療,他需要陪伴,需要諒解,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孩子他爸完全不理解,小寒已經離家,這個家早已經失去了控制,而這些都是我們一手造成的……儘管我請小平在學校里照顧他,找心理醫生治療他,一有空就打電話關心他,也都沒有用,情況并沒有改善。他依然會乖乖接受我們安排的治療,也會參加所有小平帶他接觸人群的活動,但實際上在他的心里,他讓音樂成為了他唯一的知音,因為那是唯一不會帶給他傷害,他也不會傷害到的東西?!?/br>
    「就在那個時候,一次聯誼改變了他,那時候他在電話里跟我說有一個男孩出現了,所以他想要再跟爸爸說一次,讓他理解。那是他初中之后第一次那么興奮的跟我分享自己的事,而且在他的話里可以感覺得出來,那個男孩給了他,他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聽到這里,依在柳毓繡懷中的顧言默睜大了眼,心如刀割,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柳毓繡笑了笑,表情像一個慈祥的母親一般溫和︰「小默啊,你知道嗎,其實我那時候特別矛盾、特別害怕,我怕男孩會傷害他,卻也抱持著希望,但我知道那個男孩給他的是我們誰也沒有辦法做到的,小寒讓他走進了自己的內心,我相信小寒。說也好笑吧,居然到那個時候我才學會怎么做一個母親?!?/br>
    「一直以來,小寒都沒有面對生活和愛的勇氣,那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被我們剝奪的,雖然他已經很努力的想要,但他無法控制。直到你的出現,他一個人扛的太累太倦了,他太害怕了,而你給他的卻是超過了他生命所能承擔的重量,正是因為太珍貴,所以想要拼命留住。他也是一個體貼的孩子,就像他把自己跟我們隔絕開一樣,他不希望因為自己傷害到或是束縛任何關心他的人。」

    說到這里,柳毓繡往后退了一點,看著顧言默的眼睛,鎮重的說道:「小寒經歷了人生的圓滿與不圓滿,不知停歇的流年侷促的腳步也不允許他有再多留戀,他只在走過漫長歲月后無憾而已?!顾婎櫻阅痛沽祟^,便又說:「是你圓滿了他,他的逝去已不負年華?!?/br>
    這個晚上,柳毓繡在離開房間前,把一個頗為復古精緻的木盒交給了他。

    隔天早上,顧言默拉著行李站在門口。

    「這是他們現在的電話,打給他們吧,哥兒們都很關心你。」丁平給了他一張紙條,寫著四個名字和四串號碼,包含丁平自己的也在上面。

    丁平望著他離去逐漸消失的身影,眸中是面對顧言默時不曾出現的溫柔:「是啊,這是我選擇的,當時我踟躕了,那我又有什么資格埋怨你做得不夠好。況且我在那個晚上,或者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我是沒有機會的。如果我從來沒有資格,那我該謝謝你替我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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