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科納”的青年緩過神來, 便同樣樂呵呵地打回招呼。

    “這里應該聽不見了.......”

    科納松了口氣，注意到牧白黎的目光，有些害羞地摸了摸后腦勺, 道：“剛剛那個人，不, 應該說是那些有很多黃.色眼珠的人，得離他們遠一點, 那是一群怪物, 完全不好相處, 非常可怕……”

    他連連用了好幾個形容詞去描述那些黃眼睛的人，顫抖的聲音，蒼白的表情，似乎正陷于恐懼當中。

    “怪物？”

    “對，那就是一群怪物……”

    科納下意識接話，突然間后知后覺那是一道陌生的聲音，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不敢置信地望著牧白黎，說道：“你、你聽得懂我說什么啊！”

    牧白黎聳肩：“是你一直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啊。你很怕那些黃眼睛的人？”

    科納抿嘴，避開牧白黎的視線：“我聽說他們似乎一直在各種基地里找什么人，然后全部殺死，我不知道他們做這種事的理由。”

    “你怕他們也會找上你？沒人敢反抗嗎？”

    “不不不！那根本就是一群瘋狗啊！而且——”

    他的話頓住了，泄氣一般擺手，“算了，反正也不重要，就當我放了個屁吧。”

    “你說話真幽默。”牧白黎笑，“剛剛我看好多人都認識你，看樣子把我帶回基地的你確實是個好人，我本來還擔心會遇到壞人呢。”

    “好人……也不算，我只是個普通人，以前做過壞事，所以想辦法彌補。基地里的大多數人都是我帶回來的，所以都能說上一兩句話。不過也有人嘲笑我爛好心，說惡心什么的……”

    科納苦笑，渾身散發一種絕望的氣息，仿佛整個人的色彩全都消失了。

    但很快他重新振作精神，繼續往前走給牧白黎介紹這里的設施和建筑，“這里是食堂，阿姨總喜歡把各種食材混搭在一起，比如番茄炒菠蘿，簡直絕望。右手邊是宿舍，因為我們的房間不夠，所以都是兩三人混住的，對了，這里是......”

    牧白黎跟著科納慢慢往前走去，這座基地占地不大，但環境很好，一路走來沒看到有惡劣的斗爭情節。

    不過比起基地，牧白黎的注意更多集中在面前的那個叫做“科納”的青年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這個人有些奇怪。

    牧白黎皺了皺眉，又說：“周圍已經沒幸存者了，你為什么還要出去？就算是為了彌補過錯，外面這么多的怪物，你膽子也太大了。”

    “我這不是找到了單獨在外的你嘛！而且這次出基地，我其實是為了我的meimei。她前兩天在外邊迷路了，我得把她找回來，不然會哭得很煩人的。”

    兩天時間，很可能已經……

    牧白黎看了看科納，明明清楚meimei很可能已經死去，卻還是選擇冒著危險區尋找嗎？

    科納不知道牧白黎在想什么，帶著人走到一幢高樓里，“先帶你去登記一下吧，領個身份證明......”

    “科納。”

    “怎么了？”

    登記室就在一樓，科納掏出鑰匙推開一扇門，在里面環顧一圈，看不到絲毫人影，他捏著下巴自言自語：“奇怪了，阿卡不是說會一直待在房間里的嗎？我找找要登記的東西有哪些......”

    “你為什么不問我名字？”

    牧白黎沒有走入室內，站在門口，注視那個正在翻箱倒柜的青年，仿若隨口詢問道。

    “啊？我沒問嗎？真的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忘了，太失禮了，不過應該還來得及？請問你叫什么呢？——啊我找到了，請填在這里吧，姓名、年齡、曾經的居住地什么的......”

    科納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發，把需要登記信息的紙遞給牧白黎，他背對著窗口，陽光從屋外射入，給他披上一層金燦燦的光芒，仿佛連發絲都變得璀璨起來。

    牧白黎上前幾步，卻沒有接過那張紙，而是直接握住了對方的手腕，那是冰涼的觸感，能清晰的感覺到脈搏的跳動。

    但只有短暫的一秒。

    科納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甩開了牧白黎的手，那張白紙在空中慢慢飄落。

    察覺到牧白黎的視線，科納勉強扯出一抹笑，“抱歉，我有些不習慣與別人皮膚接觸，你、你有點嚇到我了.......”

    “不習慣皮膚接觸？”牧白黎沒有看科納蒼白的臉色，只是安靜地望著自己沒有絲毫異樣的手，平靜道，“我可不知道你有這種心理問題，科納。”

    這話落下，科納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他唇瓣動了動，最后像是放棄什么一般，苦笑道：“我還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呢，結果還是被你發現了。”

    他后退兩步，腳后跟抵在桌底，雙手也按在桌面上，仿佛這能給他帶來力量一般，隨后深深吸氣，輕聲說道。

    “殺了我吧，阿黎。”

    “……”

    牧白黎從地上撿起那張紙，里面登記的信息很詳細，具體到小學叫什么都要填寫，恐怕是要讓人去調查？或者是有什么能判斷真實性的異能者會在旁觀察。

    “你在喊誰？”牧白黎沒有去看科納，隨手甩了甩那張紙，“我又不認識你，你的反應太大了。”

    科納握緊了拳頭，深深吸氣，“暴君，戲耍我很有趣嗎？你明明知道我是重生者——”

    “重生者的數量太多了，像老鼠一樣藏在各種臟臭的下水道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跳出來光明正大地在陽光底下亂跑，甚至會狠狠咬人一口。”

    科納渾身僵住。

    “你是要我這么形容你嗎？科納。”

    明明是落在陽光下，科納卻感覺渾身發冷。

    不遠處的少年正站在陰影中，居高臨下投來的目光是極為熟悉的冷漠，以及帶著陌生的平靜，像是根本不認識科納他這個人一樣。

    但是，怎么可能！

    科納咬緊了牙，一時之間不知道對面的那個人到底想做什么，但是這種情況他也不是沒遇到過，接下來只需要保持冷靜就行……

    但下一秒，傳入他耳內的聲音卻讓他渾身僵住，仿佛連血液都凍結一般。

    “那一次，你為什么選擇要背叛我，甚至還要殺了我？”

    牧白黎冷靜地說。這個問題他一直想知道，沒有前九次的記憶，他只能大概知道發生了什么，卻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說是好奇也不盡然，他只是......

    有些困惑而已。

    而后出現在面前的那一幕，又讓牧白黎更加不解了。

    不遠處靠在桌邊的科納如同失力般順滑到了地上，桌角的文件微微晃動，隨即紛紛墜落滿地，更顯得幾分雜亂。

    科納的呼吸很急促，也很沉重，他望過來的眼神透著慌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不對，怎么可能——”

    他的聲音尖銳而刺耳，“你記得！？”

    牧白黎走近，站在科納的前面，俯視對方狼狽的模樣，幾乎是嘆息道：“我不記得，但暴君記得。”

    科納神情呆滯，隨即像是明白什么一樣，緊緊抓著頭皮，快速思考，但越思考越是恐慌與不敢置信，“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每一次暴君都會殺了我，怪不得每次都是以最殘酷的手段殺死我，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他捂著腦袋又哭又笑，淚水奪眶而出，“原來根源是我，是我們啊！”

    “所以背叛的原因……”牧白黎還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科納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古怪而扭曲，“很簡單，人性。憑什么弱者就必須被拋棄，憑什么一定要選擇多數人的隊伍，弱小的人不配活嗎？因為人數少就可以為了更多的人而去死嗎？我meimei才八歲，我不想讓她被怪物吃掉。因為我是弱者，所以我嫉妒你的強大。這種理由夠了嗎？”

    “那我憑什么要因為你們這種狼心狗肺的混蛋去死呢？還死了九次。”

    牧白黎半蹲下來，手按在對方的肩膀上，能感覺到手心下的這具身體正在劇烈顫抖，是因為恐懼嗎？還是更多的，一些復雜的東西......

    他冷靜地捏住科納的肩膀，語氣中聽不出來多少情緒。

    “科納，我被背叛了九次，死于同伴之手，九次。”

    科納劇烈顫抖，喘息沉重，卻更像是無力，他沙啞地說：“所以你才會復仇，才會成為暴君。我明白了，這都是我們的罪孽，我知道了。可是你殺了我二十三次啊！我不明白為什么只有我記得那些記憶，不是說這個世界的你是不一樣的嗎？我好不容易才克服恐懼站到你面前，為什么你還是那種樣子——”

    “砰！”

    “先生您在這里嗎——！”

    門突然被推開，從外面闖進來一行人，為首的人穿著淺色的衣服，精致漂亮的面孔上纏著一條白布，明明無法視物，卻依舊毫不猶豫地朝向牧白黎的方向走去，“先生，您終于下島了，是不是終于厭煩小丑那家伙了？還是有什么命令要下達，請告訴我，我一定會——”

    “出去。”

    穆卡奇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看到”那位先生點了頭，于是有些委屈地往門外走去，一步三回頭，卻始終沒收到先生的第二句話，只好收起沮喪的心情，退回門外，還輕輕把門關上了。

    牧白黎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雖然看到那雙黃眼睛的確產生過是穆卡奇的下屬，但沒想到這家伙竟然會這么莽撞地直接沖進來。

    不過先把眼前的事解決吧。

    牧白黎看向科納，等到對方稍微冷靜一點后，說：“我不會殺你，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什么？”

    牧白黎垂下眼，眼底的情緒陌生又復雜，“你第一次遇見我的那個世界里，我是什么樣的？”

    科納愣住，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幾個模糊的片刻，以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話語。

    【你是叫科納嗎？嗚哇，灰頭土臉的......不，我不是在笑你，大家都是灰頭土臉的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只是覺得大家都那么辛苦地從死亡路上逃回來了，這不是超級幸運的嗎！】

    【我？我叫牧白黎，來自華國，以后有機會可以來華國玩哦，可以帶著你meimei一起來，我會幫你們列出完整的游玩路線的！】

    【分開撤離，你們由我負責，請相信我。】

    【哎呀，好像就剩我們了，我的隊友們應該都把其他人帶到安全地方了，速度最快。不過我怎么運氣這么差啊，竟然挑到最麻煩的一條路。哎你們看，這家超市里竟然還有糖果......】

    【請不用擔心，我會帶你們出去的。大家按照我的指揮，不要到處亂跑。】

    【不用害怕，我在這里。】

    【沒什么危險的，因為我很強，我能帶你們離開。到時候去哪里都行，我不會再約束你們的行動。】

    【請按照我的指示行動，不要到處亂跑。】

    【……又死了一個，不是讓你們聽從指示嗎？】

    【按照我的命令行動，除非你想死在我手里。】

    【我才是你們的最后生機。】

    【......】

    【......】

    【你們要殺我？】

    ......

    科納緊緊閉上眼睛，嘴里被咬出血，血腥味令人作嘔。

    “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

    牧白黎松開了手，重新站起身，目光從抱緊腦袋無聲哭泣的科納身上移開，落到窗外碧空如洗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