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嫉妒 1
趙宇翔看見了小時候的溫萱和自己,便馬上知道這是夢了。 他跟溫萱小時候一起手牽手上學的樣子、他彈琴給溫萱聽的樣子、溫萱到他家吃飯玩耍的樣子、她陪他練琴的樣子,還有,第一次在她面前自己哭時的樣子。 他國小三年級時考進了音樂班,一開始讓他很不習慣,小號他第一次學,花了很多的時間練習吹奏和培養肺活量,才能夠吹出穩定且勉強能入耳的聲音。 雖然鋼琴他在考進音樂班前就學過了,但音樂班的要求更嚴格,技巧和音樂性都比他進音樂班前還要嚴格,他平日回家練習兩到三小時,假日甚至練習四到五小時。 當然,一個小學生是沒辦法一個人坐在鋼琴前,或是拿樂器練習那么久的,是在趙母和趙父的幫忙監督下,才讓他有穩定的練習量,達到老師每個星期要求的范圍。 不過,這對一個十歲小孩來說還是太過辛苦了,有一次,他在自己的房間偷偷哭了起來,起了想放棄讀音樂班的念頭,剛好溫萱來他家,打開門正巧碰見了他哭的模樣。 他看見她的到來時,愣了一下,隨即用手背粗魯地擦掉淚水,想裝作一切沒事的樣子。 「你怎么哭了?」她問。 「我才沒有哭。」他倔強地說,但他眼角沒抹乾凈的淚珠出賣了他。 「有什么事我可以聽你說啊,說出來會好一點的。」 「沒事。」 「騙人。」 「真的沒事。」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她嘆了一口氣,她知道他是一個固執的人,知道他不想說就不會說,所以拍拍他的頭,像在他身上施魔法,裝得像小大人的模樣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就會不記得今天發生的難過的事了,明天所有的難過都會飛走喔。」 趙宇翔還以為他可以堅持到她離開后再繼續哭,沒想到她的這一句話,讓他想要盡力隱藏難堪的樣子,在她面前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淚珠一顆一顆地從眼眶中滑出。 「我、我真的覺得很累,每天除了上課之外,回家就是練琴,也沒有機會玩游戲或是看電視,每天這樣練琴真的很累,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很無聊、很悶。」 這是趙宇翔第一次向溫萱展現這么脆弱的自己,而溫萱也是第一次看見了他陽光、不開朗,脆弱且無助的樣子。 這倒也不能怪他,在這年紀的孩子本就處于愛玩、做事沒什么定性和耐心,要這年紀的孩子坐在鋼琴前或是舉著樂器練習兩個小時以上,確實是有點超過了。 但這也是進入音樂班必須要面對、接受的事實。 當興趣變成專業時,有趣的東西就會變得不那么有趣,每一個細節、技巧、音樂性、表達都要被雕得很細,要維持初心和熱愛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 不過這對一個十歲的小孩來說,真的太困難了。 看到他哭的樣子,她也慌張、心疼了起來,抱著他跟他一起哭。 「翔翔不要哭,你哭我也要哭了。」 而趙宇翔只是默默哭泣著,沒有回答他。 「如、如果讀音樂班讓你這么累的話,那就不要讀了好不好?」她問。 聽到這句話時,他征住了。 他明明想說好的,但要說出口時,話又哽在喉頭,說不出來,充滿了猶豫,沒辦法直接說出口。 他好好思考她的話后,停止了哭泣,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開他,他無比認真地望著她,對她說:「我還想再堅持一下。」 后來的趙宇翔,沒在溫萱面前掉一滴淚、喊一聲苦,從那天以后,他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當他醒來時,是甜甜的笑著的,那時候溫萱為他哭、心疼他的樣子,讓他覺得可愛,同時也感謝她一直以來都在她的身邊,做他最強大的支柱。 尹晨恩早上準備出門時,阿姨叫住他,走到他面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今天放學記得去診所一趟,好嗎?」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成平時毫無表情的樣子,「好。」他乖順地回答了阿姨。 放學,他在廁所換上便服后,站在校門口,在內心掙扎了許久后,搭上公車,往診所的方向搭去。 當他走進診所時,到柜檯報到后,過沒多久就進了診間。 診間不像一般診所一樣,給人很像醫療場所的感覺,而是佈置得像一間舒適的辦公室,有一張辦公桌,和兩張舒服的椅子,若不是看到書架上擺了許多心理學書籍,尹晨恩或許會以為他來到某個同學的家里。 「你就是晨恩嗎?請坐。」坐在辦公椅上的林醫師起身,用不冷不熱的太度對他說著。 他直接坐下,而林醫師在他對面坐下,簡單地跟他自我介紹后,對他說:「現在,換你跟我說說你的事了。」 「我?」尹晨恩感到有些可笑地看著她,「我要說什么?」 「任何事都可以,或許你可以聊聊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阿姨叫我來的。」 「你來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吧?可以來說說看你來這里的原因嗎?」 尹晨恩嘆了口氣,閉上眼讓自己心情保持冷靜,再睜開眼,對上她的目光時,淡淡地說:「我不覺得我有需要來這里的理由。」 「你也十六歲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做選擇、決定,所以雖然你阿姨讓你來,但是你也可以選擇不來,可你還是來了,這代表你心里某方面是想來的,只是不愿承認,對嗎?」 尹晨恩瞪了下對面的人沒說話,他沒來由地感到不爽,或許是她真的講對了他內心的想法,才讓他感到這么不悅吧。 林醫師也沒有因為他無禮的行為而感到不悅,仍笑笑地說:「別這么警戒,當作聊天就好,不然我們也可以從你這個人開始聊起,你平常喜歡做什么、家有幾個人之類的。」 「??就是讓我自我介紹的意思吧。」 「自我介紹也可以啊,讓我多了解你。」 他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用很敷衍,完全不帶任何起伏、平板的語氣,告訴他有關他的事。 「我叫尹晨恩,十六歲,目前就讀星雨高中美術班一年級,跟阿姨一起住。」 他用最平板的語氣說,為的就是不希望眼前的人看穿他的心事。 「你為什么會跟阿姨住呢?」她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以及他不想向人傾吐、一直深藏在內心的事。 「我爸爸在我小的時候外遇,我媽每次看到我,都說我跟我爸長得太像,她討厭我的長相,因為每次看到我就會想到他、于是她不想要我了,所以阿姨好心收留了我,我就跟阿姨一起住了,這樣的回答還滿意嗎?」他語末帶著些許不滿和挑釁,沒有人喜歡被人揭開傷疤,當林醫師一直不斷想叫他說出自己不堪的過去時,他的內心一直處于焦躁的狀態,此時終于傾洩出他有些焦慮的心情了。 「晨恩,如果我們雙方沒有共同有諮商的意愿的話,這場諮商是不可能會有順利和進展的。」她靜靜地說,沒有被尹晨恩略為挑釁的語氣給激怒。 「我覺得我不需要諮商。」 「但你還是來了。」 「我沒有病。」 「我沒說你有病。晨恩,每個人都會有心情低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排解的時候,這時候找個人聊一聊,點出你看不見的盲點,解開你心中一直解不開的結,這就是諮商的目的,我從來不認為來諮商的人有什么病,希望你也別這么覺得,好嗎?」 「我說不需要就是不需要!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問題。」說完,他背起書包,打開門逕自離去。 離開診所后,尹晨恩下定決心以后絕對不來這種鬼地方,今天去了,雖然不愉快,但也至少能給阿姨一個交代了。 尹晨恩不懂,為什么心里有無以名狀、不能向他人傾訴或排解的難過時,要找諮商師解開他心中解不開的結,難道悲傷不能只是悲傷、悲傷一定要解決、一定要讓自己好起來嗎?難道不能一直悲傷、一直好不起來、不跟自己和解,讓那個結一直不解開嗎? 他真的也不懂,也不想懂。 只想讓傷口一直在那,不結痂、不癒合也沒關係,只要不要有人來碰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