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熾點頭：“一切聽憑老祖安排。”

    可去你的吧，現在知道聽憑安排了？剛才你可是倔得很。

    跟他一樣。

    一切安頓下來，葉熾習慣性的禁制套禁制，又拿出來被褥，躺到月出旁邊。

    眼看一切就緒，只等閉上眼睛，卻沒想到聽到了玄度的聲音。

    莫非，他也在這里？

    第104章 三更雪（十八）

    ◎你是不是有個女兒，叫竹月？◎

    葉熾最擔心的是月出和師姐, 擔心月出是她修為最低，擔心師姐則是因為她進來的最早；其次是陸晏舟，一直沒心沒肺還好說, 但他心里有了月出之后就不一樣了, 可謂是處處有了險阻和考驗；最后才是玄度，一方面的確是事有親疏遠近，肯定對師姐和陸晏舟更親近些, 更重要的另外一方面則是她相信玄度的實力。

    佛修對于對抗陰氣, 比如在這種陰氣凝結成實質甚至直接化雪的地方，他們是有一定優勢的。

    所有的陰物厲鬼，見了佛修自然而然的都要退避三舍。

    不是說誰比誰厲害, 而是一物克一物，佛修比道修的相對更加能克制這些東西。[ 2]

    并且, 玄度的修為也不低，早有金光護體。

    所以, 聽到玄度的聲音, 葉熾遲疑了一下，接著眼神詢問嚴春秾，是不是她聽錯了？

    嚴春秾示意她快閉上眼睛，他又不認識聲音的來源。

    這段時間，掉進來不少人啊, 但總不能來一個管一個吧？

    這小祖宗, 可消停些吧，每個三更間歇之間救出來一個就已經是大不易了, 別再整事了, 他也顧不上男女了, 反正他都不是人了, 干脆直接挨著葉熾趟平，那意思很明顯：“閉眼，你什么都沒聽到。”

    葉熾不安的動了動，閉上眼睛。

    結果玄度的聲音再度傳來：“葉……葉稚水，是你么？”

    知道自己乳名的沒幾個，這可能真的是玄度，以玄度的本事，總不至于會被人奪了臉還搶了記憶吧？

    葉熾有些掙扎。

    一邊月出睡得香甜，一邊手腕被牢牢的攥緊。

    嚴春秾的手干癟粗糲，甚至比不上冬天的干樹枝，但被他這樣攥著，竟有幾分安穩的意味。

    葉熾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玄度，等我一個時辰！撐住！

    三更還很漫長。

    熟悉的戰鼓聲、金戈鐵馬之聲，如約而至。

    風雪先行，浩浩湯湯卷起白色的旌旗，旌旗獵獵作響，而后是舉著旗子的陰兵，他們披堅執銳、步伐統一，猶如一條在雪中游走的長龍，迤邐蜿蜒，從遠處高聳的山峰到近處集市的長街，看不到首尾。

    葉熾閉著眼睛，雖然看不到這些陰兵，卻感覺這一次仿佛格外的來勢洶洶。

    然后她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

    不是整齊劃一的步伐，而是向著她這個方向走來，單獨的腳步聲。

    這里，除了那個穆良還有別人住么？

    這下，不光她的眼皮跳個不停，連旁邊的嚴春秾都有些不安。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后甚至穿過了禁制，直接走到了他們所處的房間門口。

    這得什么修為？

    葉熾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這是頭一回，她幾乎毫無心思去管那些紛亂的記憶，因為更近距離更大的危險來了。

    “吱呦”一聲，門被推開。

    煞氣和怨氣沖天而起，幾乎瞬間彌漫到這間屋子的任何角落。

    都是這個開門的東西帶來的。

    “你別亂動！”嚴春秾第一個睜開了眼睛，抬手運力將葉熾和月出推到里面的位置，而他自己迎面擋在前面。

    風雪呼嘯而來，嚴春秾嘆了口氣：“是不平啊。”

    對面沒有回應，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似乎是在打量。

    嚴春秾：“好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但我還記得我們是同門……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這次算是我跟你討個人情，能放我們一馬么？如果你答應，今后做牛做馬，任憑驅策。”

    不平的聲音粗噶又尖利，勉強能聽出來是個女聲，虛虛實實之間叫人辨不清具體的方向：“你我早都不算人了，還討什么人情？再說了，我是那種需要拉幫結派的鬼么？”

    嚴春秾一噎，不平又道：“那個小劍修有點兒意思，我帶走了。”

    葉熾不想辜負嚴春秾的好意，但這都要點名帶走她了，忍不了了！

    況且，她也擔心嚴春秾，連自己都打不過，能打過這個出入八品禁制如同無人之境的鬼么？

    可是，沒等她躍起，她的臉先一步被蒙上了，是嚴春秾最寶貝的發帶，她在之前的回憶里見過一眼，也是他現在唯一存有的和過往有關的東西。

    葉熾不能辜負。

    這個女鬼比之前見過的鬼怪都厲害。

    生為人雄，死為厲鬼，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

    “師姐，這小丫頭是咱們宗門的，真的，算我求你，放過她。”男兒膝下有黃金，自來恃財傲物，除了天地親君師之外從不肯折腰的嚴春秾，跪了下來。

    單薄的脊梁佝僂著。

    卑微，卻似乎還帶著年少時候的倔強。

    葉熾的眼淚浸濕了他的發帶。

    “閉嘴！不準喊我師姐！我如今是不平。”

    嚴春秾站了起來：“好，既如此，師姐便讓我徹底泯滅了吧，這樣的日子，我早受夠了。”他一直悔恨，為什么沒有和那些同袍們一起被煉化成厲鬼，起碼那樣他就不用孤孤單單的熬過這漫長的歲月。

    也有無數次想過，干脆就此了斷了吧。

    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就算是不死，還有什么意思？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么多人為了給他爭取離開逃跑的時間，他又不能死，不能辜負那么多人的努力。

    但現在，他知道，顧逸還活著。

    他們的當年愿望是，能活著走出去，哪怕只有一個，也夠了。

    “哈哈哈！”不平的長發隨著飛雪一起飛舞：“你這么執著，怎么就沒跟我一樣，變成厲鬼呢。”

    鬼，行動無聲，落地無影，但不平不喜歡。

    所以方才，她偏要弄出來走路的聲音，就好像她還是一個人一樣，只是她早就沒了心，原本跳動的心臟變成了一團化不開的怨氣和不平。

    不平則鳴：“如此，我便成全了你！”

    白發三千丈，一縷發絲纏上了嚴春秾的脖子，嚴春秾表情平靜，但是他的斷生珠眼看就要從他的眉心被拿出來。

    他，就要徹底的泯滅消失了。

    就是這個時候，萬物生一劍斬斷了發絲。

    葉熾出劍了。

    斷生珠歸位，嚴春膿無恙，葉熾只看了一眼那個女鬼的模樣，就被一陣白光籠罩。

    白光太過刺眼，葉熾下意識的瞇起眼睛，等再睜開，已經站在了硝煙彌漫的黑巖長城上。

    曹長貴看了她一眼：“葉師妹，還愣著干什么？魏師祖正等著呢！”

    葉熾沒反應過來：“魏師祖？等我？在哪里等我？等我干嘛？”

    “是被剛才的域外隕獸嚇傻了吧？”曹長貴指了指長城后頭的一處帳篷：“快去，女修不好找，魏師祖等著你給上藥呢！”

    “哎！”葉熾看了看自己手里捧著的藥膏，答應下來，聲音竟然有幾分清脆。

    再一看自己的修為，好家伙，竟然只有筑基。

    她來到曹長貴指著的那處帳篷，剛要開口喊人，里面先傳出來一個柔和的女聲：“是小葉吧，快進來。”

    進了帳篷，里面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可親的女修回頭，對著葉熾招手：“來。”

    那笑容讓葉熾恍神。

    三江照水，驚濤款步，是見識過驚濤駭浪之后，還能保持的溫柔可親。

    緊跟著葉熾一陣渾身汗毛倒豎，這不是剛才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女鬼么？銀發赤目的厲鬼，原來這么溫柔可親？

    葉熾往前走了兩步，心里疑竇重重。

    她的識海是不是在逐漸變成灰色？明知道這里不能久待，可是她出不去。

    明明只是睜了一下眼，就被拉了進來。

    那么在進來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為什么，這次進入的不是別人的記憶，她和這些人之間，明明橫亙著一萬兩千年的時光。

    她怎么會在一萬多年前，擁有自己的身份？

    一邊幫魏師姐上藥，一邊膽戰心驚。

    會不會，她之前經歷的都是環境，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拉她進入現在的“夢境”？

    她分不清楚，越是想要分清楚，腦袋越疼。

    “如棠？你好些了么？”外面有人喊。

    魏如棠連忙穿好衣服，臉上帶著幾分羞赧和歡喜：“鳳弈，進來吧。”

    時鳴掀起簾子走了進來，關心之色溢于言表。

    葉熾明白過來，這郎有情妾有意的眼神兒，他倆原來是情侶。

    時鳴清了清嗓子，葉熾連忙退了出去，身后還有魏如棠的聲音：“小葉膽子小，你這么兇干嘛？”

    是女朋友的嬌嗔，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