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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95節

    昌霞殿內,右昭儀李氏正立于香爐前調制新香。

    那日被彭城公主元鈺告知鄭蕎自縊而亡,李氏心內便有幾分莫名忐忑,只李氏如今覺鸞位非己莫屬,故存僥幸之心。李氏如此精明之人,此時得了宮婢稟報,知羽林郎蔣銀奇與大監三寶一道前來,便已猜得幾分。

    定了定心神,李氏將新香擱置一旁,復又行至席榻旁坐定,便示意宮婢將蔣銀奇與三寶等迎了入內。

    向李氏行罷常禮,三寶道:“右昭儀,陛下宣您問話,請右昭儀移駕承乾殿。”

    李氏佯作淡定,道:“不知陛下宣吾有何事?還望大監告知。”

    三寶淺笑道:“奴不過侍奉御前,豈知陛下之事,右昭儀去了便知。”

    李氏略一思忖,道:“如此便請大監稍后,吾更罷衣便隨大監同往。”

    三寶道:“陛下急召,右昭儀豈可令陛下久候?”

    李氏道:“吾貴為昭儀,豈可釵橫鬢亂前去面圣?大監安心,吾速去速回。”

    不待三寶答話,李氏起身離席便往內殿而去。畢竟尊卑有別,三寶與蔣銀奇亦不敢多加阻攔,便于正殿之中等候。

    內殿里,望著鏡中的自己,李氏對近婢環丹道:“吾與你主仆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吾若有登鸞位之機,你家中兄父便有錦繡前程…只天意弄人,吾此番許有一劫…”

    環丹道:“奴蒙右昭儀不棄,自幼相伴左右,奴家中親眷今日可豐衣足食俱托右昭儀之福。奴死生皆為右昭儀之婢,但憑右昭儀吩咐!”

    李氏轉頭望著環丹,道:“今日不同往時,倘若吾離宮一個時辰之內仍未歸來,你便自行了斷吧…”

    環丹聞李氏之言瞠目結舌,一時無語。環丹心下明了,自己兄父皆受制于李氏,若不依其所囑行事,父兄性命難保。念及此,環丹心下一橫,頷首道:“右昭儀安心,奴定不負右昭儀囑托。”

    李氏乃精明之人,知萬一事敗,環丹為求自保必將這許多年所作所為和盤托出,如此自己便再無轉圜之機。現下里李氏還未失勢,環丹自是有所忌憚,故而此為其舍卒保車之舉。

    承乾殿內,任城王元澄等亦退出外去,只余元宏與李氏二人獨處。

    李氏向元宏行罷常禮,便開口道:“大監對妾道陛下詔妾前來問話,不知所為何事?”

    元宏并未答李氏,卻反問道:“右昭儀可知鄭蕎自縊而亡?”

    李氏道:“妾前幾日倒是聽聞此事,只不知其緣何自縊。”

    元宏不動聲色,只道:“當日朕為子恂擇左右孺子作開房之人,劉氏隨子恂一并賜死,鄭蕎因其腹中胎兒而得以保全…不料天意弄人,此女亦是薄命之人,終究命喪黃泉…”

    頓了頓,元宏又接著道:“只鄭蕎此一去,竟令朕知子恂乃蒙冤而亡,這設計嫁禍之人居心險惡,令朕細思極恐。”

    李氏聞元宏之言,已是心內怯怯,只現下里皇帝究竟所悉多少,亦不得而知。李氏佯作鎮定,面不改色,道:“陛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廢太子與元隆往來書信為證,陛下又豈會令其蒙冤?”

    元宏卻道:“眼見亦未必是真…右昭儀素有殺伐決斷之能,朕來問你,倘若有人飛冤嫁禍構陷子恂,依你之見,朕當如何處置?”

    李氏只覺后背冷汗涔涔:“妾不過深宮婦人,豈知朝堂之事…”

    元宏忽地沉了臉,冷冷道:“不知朝堂之事?你一心將子悌推上儲位,不惜飛冤嫁禍,勾結朝臣,行陷害之舉!子恂雖非你親出,然你身為右昭儀,又執掌宮權,乃后宮最尊貴之人,便該寬容以待,視若己出!”

    李氏大驚,急忙忙伏跪于地,道:“陛下,定是有小人誣告,妾冤枉啊…妾這些年為陛下打理后宮,雖不敢言事事妥... >

    事事妥帖,卻是上敬先祖,下愛皇嗣,不敢有絲毫懈怠。陛下如今道是妾構陷子恂,妾著實委屈啊!”

    元宏道:“你言下之意是朕冤枉了你?”將李彪所書供狀拋置于李氏面前,元宏又道:“你若覺屈,大可喚李彪前來對質!”

    李氏此時已知無力辯駁,然此事干系重大,若伏法認罪恐禍及滿門。念及此,李氏連連叩首,作哀怨之狀,道:“陛下,妾有罪,要殺要剮任由陛下…只陛下定罪之前,可否容妾申辯?”

    元宏冷冷道:“你還有何申辯?”

    李氏道:“廢太子包藏禍心,欲潛謀叛君,然陛下仁厚,只將其廢為庶人,一應供給仍以親王之制…潛謀乃大罪,若不殺一儆百,必將禍患無窮…”言語之間,李氏已是淚如泉涌。

    抬頭望著元宏,李氏接著又道:“妾雖為女流之輩,卻知事關家國,陛下,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元宏見李氏狡辯,冷哼一聲,道:“依你方才之言,朕倒是要謝你為朕除去子恂了?朕顧念隴西公舊情,方予你悔過之機,豈料你竟毫無悔意…”

    “子恂有錯,朕已將其廢作庶人終身圈禁。然其畢竟乃朕骨血,你構陷嫁禍,令朕親手弒子,你置朕于何地!”

    李氏泣訴道:“陛下明鑒,妾一心只為陛下,為我大魏江山永固…”

    李氏之言更令元宏心下惱怒:“為朕?朕倒覺你心中只有朕的江山…你覬覦鸞位多時,平日里非但窺探永合殿,且于后宮之中伐異黨同…朕一忍再忍,未曾責罰于你,竟不知生下禍患!”

    李氏聞言方知皇帝早已窺其作為,霎時白了面色,軟癱于地。

    元宏喚了三寶入內,道:“李氏欺君罔上,勾結朝臣,有違教令。著,撤其昭儀尊號,廢為庶人,暫囚昌霞殿內,聽候發落!”

    待內侍們將李氏抬出外去,元宏復又宣了元澄等入了內來。

    元澄等瞧見眾侍將李氏抬出外去,心中皆已有數。垂首作揖,元澄小心道:“陛下,當真乃右昭儀構陷廢太子?”

    元宏怒氣未平,道:“朕已將其廢作庶人,日后再無右昭儀。”

    元澄詢道:“那陛下作何打算?”

    元宏道:“子恂枉死…朕又將其母林氏廢作庶人,朕有愧啊!朕即可下旨,復林氏后位…”

    元澄聞言一怔,道:“陛下,李氏雖構陷嫁禍,然廢太子潛謀在先,其罪當誅,只陛下寬仁以待,方未將其正法…陛下,您切莫罪己責躬啊!”

    元禧知李氏大勢已去,唯恐累及自身,自是不敢再出聲進言。

    一旁的元勰謹慎道:“陛下,如今廢太子已然伏法,雖為李氏禍害,然陛下得平息舊貴叛亂之機,亦屬天意…陛下此時若自責不已,復林氏后位,那便是授人以柄,臣恐八部舊貴再度生變啊!”

    聞元勰之言,元宏即刻被點醒:“六弟所言極是!是朕思慮欠周。”

    然心頭之恨難解,沉吟片刻,元宏肅色道:“李氏其心險惡,其罪當誅。朕念及李沖侍奉兩朝,故不降其罪外泄,亦不累及全族,賜李氏鴆酒,令其即刻伏法!”

    “七皇子悌,異名恌,交于盧嬪撫育,終身不得封王!”

    消息傳至李沖府邸,李沖當下暴怒狂悸,言語錯亂,扼腕叫罵,失了心瘋。十余日后,卒于府邸。元宏顧念其曾于先太皇太后面前力保自己皇位,故將李沖追贈司空,謚曰文穆。

    環丹先李氏而死,李氏曾經所作所為亦隨之掩于黃土之下,再無人可知李氏所造之孽。

    后宮之中如今以禾獨尊,縱是元鈺百般阻撓,亦于事無補。太和二十二年春,禾被元宏冊立為后,同年六月,元恪亦被立為太子。

    元鈺心內恨極,冥思苦想,終得一計。

    第一百九十三章 親不睦(一)

    樂浪公主元錚府邸。

    元錚將咸陽王元禧讓于上首之位,自己則與彭城公主元鈺分坐元禧兩側。

    舉勺親為元禧與元鈺盛了魚羹,元錚笑道:“駙馬都尉出使南齊歸來,帶了此魚,名曰‘子陵’,道是非但鮮美,且有強壯滋補、溫中益氣之效,故而吾邀二阿兄與六妹同來享用。”

    元鈺道:“此魚竟有如此雅致之名,道是稀罕。”

    元錚道:“民間喚其‘鰣魚’,據傳漢家名士嚴子陵因難舍此魚美味而婉拒光武帝入仕之召,故得名‘子陵’…駙馬都尉道,南人食用此魚附鱗同蒸,rou嫩味鮮,堪為珍饈。”

    元禧道:“南人好奇尚異,這魚鱗焉可食用?若非你將此魚制羹,孤斷不會食。”

    元錚掩口而笑:“你我兄妹果然心性相通,皆不喜附鱗同食…駙馬都尉昨日將此魚送入宮中敬奉皇兄,皇兄亦是著大監將此魚送往御膳房制了魚羹。”

    元鈺嘴角微揚,道:“阿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見元錚不解其意,元鈺道:“皇兄自幼養于皇祖母膝下,皇祖母尤喜享食魚膾,皇兄豈能不知此魚食用之法?只永合殿那位素喜食魚羹,皇兄定是為其而制。”

    元錚恍然大悟,道:“皇兄與皇后倒是伉儷情深,便是這日常飲食皇兄亦記掛于心…吾聽聞如今皇兄常宿永合殿,再無召幸其他妃嬪之舉。”

    元鈺冷哼一聲,道:“皇后?為后者當德行兼備cao婦道至謹,然其獨享專房之寵卻還佯作善人,假仁假義對宮中女眷噓寒問暖,極盡拉攏之事…李氏所言非虛,此女當真居心叵測。”

    元禧道:“皇后手段了得,非但令皇兄待其寵愛有加,便是太子亦事其至孝,六妹切莫再胡亂言語,以免惹禍招愆。”

    元鈺忿忿道:“若非太子生母高氏早薨,又豈會令那妖婦占了良機!”

    元錚道:“皇后冊立之初,六妹曾數度諫言另立她人,如今皇后統攝后宮,六妹又常居宮中,當謹言慎行,以防萬一。”

    聞元錚之言,元鈺不屑道:“吾與皇兄一母同胞,便是皇兄亦讓吾三分,那妖婦若敢造次,吾亦不善罷甘休!”

    元錚搖了搖頭,道:“如今皇兄當政,六妹尚可無視皇后,只日后太子若登大寶,皇后便是太后,到那時…”

    元鈺目光凜凜,厲如刀鋒:“癡人夢話!吾豈可令那妖婦再享太后之尊,凌駕于吾之上?”

    一旁的元禧勸解道:“六妹,如今木已成舟,皇后之位亦是無人可撼,你莫要再自尋煩惱…”

    不及元禧言罷,元鈺便一臉不悅,打斷道:“二阿兄豈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望著元禧與元錚,元鈺道:“皇兄如今被那妖婦施以媚道,迷了心智,吾暫且奈何不得。然太子與那妖婦并非至親骨rou,吾略施小計,便可令太子與其生隙。”

    元錚狐疑道:“太子恭謹仁厚,又由皇后教養多年,若欲他母子生隙又談何容易?”

    元鈺食下一口魚羹,又以錦帕拭口,方得意道:“太子母舅平... >

    子母舅平原公高肇出自夷土,無甚學時,這些年來亦未得重用…倘若吾予他攀龍附鳳之機,此人定為吾所用。”

    于是如此這般,將所計之事道于元禧與元錚知曉,二人聞元鈺之言,皆交口而贊。

    永合殿內,太醫令梁世清為禾診罷脈,拱手作揖向元宏道:“恭喜陛下,皇后有喜了!”

    自那年禾生產元淑之時難產,便現血虧之癥,彼時梁世清曾言禾日后恐難再孕。此時聞梁世清之言,元宏難以置信道:“當真?”

    梁世清垂首道:“皇后體恤臣年事已高,故著臣每七日一次至永合殿請脈…七日前臣略覺皇后似有喜脈之象,只今日斷定之后方敢向陛下與皇后道喜。”

    元宏大喜過望,當下重賞梁世清與左右侍奉之人。

    待眾人退去,內殿之中帝后二人依偎于席榻之上。

    元宏輕撫禾秀發,柔聲道:“寶兒,朕不知該如何謝你才是…你好生安胎,為朕生個嫡子。”

    元宏雖有諸多皇子,然當日廢后馮氏未有所出,故而元宏未曾有過嫡子。如今禾正位中宮,倘若產下小郎,那便是元宏首位嫡子。

    禾聞元宏之言,莞爾一笑,道:“妾與元郎夫妻同心,元郎又何須謝妾?小郎也好,阿女亦罷,皆為上天的恩賜!”

    元宏微微頷首,道:“宮務本就繁重,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朕著實不忍再令你勞累。”

    禾道:“妾既為皇后,便該照拂后宮一切。妾雖了有身孕,然署丞們各司其職,妾亦算不得勞累。再者言,娷兒如今常居宮中,妾亦可令娷兒隨妾一同料理。”

    元宏道:“娷兒非宮中女眷,如何助你料理宮務?”

    禾卻道:“元郎所言非也…恪兒與娷兒雖因孝期未滿而延誤大婚,然他二人兩情相悅,婚嫁不過早晚之事。妾如今令娷兒協同料理宮務,待日后娷兒母儀天下,便可得心應手。”

    元宏笑道:“寶兒深計遠慮,不愧為我大魏皇后!那朕便依你,只你當勞逸有度,不可令自己疲累。”

    內殿中香煙裊裊,帝后二人溫言軟語,恩愛無間。

    元鈺殿內,近婢青云奉了酸梅湯,復又執羽扇為元鈺納涼。

    元鈺飲下一口酸梅湯,道:“那妖婦竟有了身孕?”

    青云道:“奴聽聞陛下龍心大悅,非但重賞太醫令,便是永合殿做雜役之人亦得了賞賜。”

    元鈺沉了臉,道:“皇兄定了被那妖婦施了媚道,如若不然豈會只專寵其一人…”

    青云聞言,怯怯道:“公主,媚道乃宮中禁忌,您莫要再提…”

    元鈺瞧了一眼青云,見她面有懼色,不屑道:“瞧你這般模樣,有吾在,你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