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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83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譖人言(二)

    曲終人散,各自歸安。

    太子元恂本就錙銖必較之人,夜宴之上聽聞李氏之言,又見君父偏愛溫慧公主元淑,自是妒火中燒,愈發厭惡禾母女。

    元恂回至府邸便將鄭蕎一通訓斥,又對元遙乳母們行懲罰之事,以解心頭怨妒,不再細說。

    今冬果然大寒,過了冬至,便山寒水冷,且時降大雪。

    冬月廿一,因天地極寒,元宏領元恂往洛陽城南六里之處的圜丘祈福祭拜。一路寒風凜冽,大雪紛飛,元恂雖心內暗咒,卻不敢流于表面。

    待祭祀罷天地,元宏又領元恂往太極殿詔赦天下,以告慰天神從而得以解極寒之災。

    洛陽與平城及各州郡間的官道亦因大雪封山而不得往來。待至臘月,路況仍未有轉好之象,元宏便下旨罷免今歲臘月二十二親臣之宴,亦提前封璽休朝。

    臘月里元宏便常往后宮相伴禾與孩兒們。天家夫妻、父子自是不同尋常百姓之家,元宏雖心內獨愛于禾,卻因前朝后宮絲絲相連,亦會時常探望諸妃嬪與皇子、公主。只侍寢之事,除去禾,元宏偶有宿于昌霞殿外,鮮少再召幸她人。

    禾雖盡相勸之言,元宏卻只孤行己見,不為所動。元宏知禾心中所憂,故而恩待宮中女眷,凡家中祖父母健在,年六十者給予給事中、縣丞虛銜,賜以鳩鳥為飾的玉杖;年七十者賜百金、授玉杖,餔欴糜粥;年八十者凡禮有加,玉杖長九尺,端以鳩鳥為飾。又令凡父母康健者,每月初三可入宮團圓相聚。圣恩如此,宮中女眷怨妒自消。

    元恪自出宮開府始,便日日于早朝之后入內宮向禾問安。現下里因大雪休朝,元恪更是晨昏定省,無一日間斷。

    馮娷因皇后被逐出宮,加之家中翁、父雙亡,便請旨出宮,回府相伴母親。元恪與馮娷雖不得相見,卻彼此思念,私下里亦偶有書信往來,不為人知。

    皇帝本就偏愛于禾,如今休朝又時常宿于永合殿內,這鸞位虛懸,鵬城公主與李氏唯恐夜長夢多,被禾奪去鸞位。二人便又與大祭司相商,令其面圣,將此極寒之象歸罪于皇后未廢之過。

    大祭司已曾預言皇后不廢便有天災,如今天象已現,元宏更是深信不疑。遂宣了太子元恂、任城王元澄、咸陽王元禧、太傅穆亮與少師郭祚入宮相商。眾人心內皆知,皇帝定是因了避嫌而未宣少傅李沖。

    元恂與元禧自是相助李沖父女,極盡保舉李氏為后之言。而穆亮因與馮氏姻親相連,那郭祚又曾受恩于先太皇太后,故此二人力保馮氏虛銜不廢。唯元澄,析毫剖厘,將各種利害力陳元宏。

    元宏只覺左右兩難,一時間依違兩可。既商議無果,元宏便令眾人退去,只獨自立于窗前靜思。

    三寶輕輕入了內來,將熱騰騰的酪漿置于幾案之上,小聲道:“陛下,您晨起便未曾用膳,不如趁熱飲盞酪漿,亦可暖胃驅寒。”言罷,三寶便于一旁垂首而立。

    元宏并未轉身,只望著窗外皚皚白雪,幽幽道:“朕記得那年皇祖母令朕跪于雪地之中,令朕練己筋骨,是太師與隴西公為朕陳情,方令皇祖母收了成命…彼時馮氏養于皇祖母膝下,將其所制酪漿奉于朕食用,亦是如你方才之言令朕暖胃驅寒…”

    頓了頓,元宏囑咐三寶道:“你著人往遙光寺多送些炭火與冬衣。

    三寶知皇帝定是因了酪漿念起故往,自是連聲應下。

    見皇帝面色凝重,三寶亦知皇帝因下詔廢后之事心下兩難,然其身為近侍之人,又豈能隨意進言。為解皇帝煩憂,三寶小心道:“陛下,您昨日允了長樂公主,今日教授公主漢字…”

    元宏聞言... >

    宏聞言,忽想起此事,于是轉身行至幾案旁,端起酪漿,吩咐三寶道:“你去著人備輦,朕食罷酪漿便往永合殿。”

    待元宏入了永合殿,方知元恪入宮問安,此時已于偏殿教授元瑛習練漢字。

    元宏大行漢革,本就愿諸子學習漢文。此時聽聞元恪教授元瑛習字,心覺安慰,于是對禾道:“太傅與少師常于朕面前夸贊子恪,言其聰穎好學,勤于習練,凡漢家典籍皆閱之不忘。這漢家之學,較之子恂,子恪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禾道:“元郎謬贊恪兒,他不過記性好些罷了。太子平日里忙于前朝之事,定是分身乏術,少了讀書之時。”

    元宏微笑道:“寶兒怎地不愿朕夸獎子恪?手背手心皆為朕的骨血,子恂雖為太子,卻是諸弟妹兄長,自當為彼等作表率之事。朕行漢革,非一朝一夕可成,子恪強于漢學,日后亦可輔佐子恂于左右。”

    禾垂首道:“元郎高瞻遠矚,是妾淺薄了…”

    元宏拉了禾一道入座,繼而又道:“朕知寶兒心中所慮…子恂雖年輕氣盛,然舊年朕對其行責罰之事,以令其悔過自新。為君者當器量寬宏,子恂乃大魏儲君,理應休休有容。朕亦深信諸子可兄友弟恭,為臣民之表率。”

    元恂為人,禾早有耳聞,然天下父母愛子之心,縱是元宏身為帝王亦難以避免。聞元宏之言,禾只淺淺一笑,不再言語。

    殿內靜寂,唯窗外簌簌落雪之聲。

    小爐之上,茶煙升騰。禾執勺為元宏舀了一勺荼茶,道:“方才大監言元郎晨起便未用膳,妾已著汪嫂去準備。元郎先飲盞荼茶,亦可健養脾胃。”

    元宏接過杯盞,道:“阿母在世之時常對朕言,荼茶可四季飲用,夏可祛濕,冬可暖身…這些年來朕常飲此茶,著實鮮少病痛之事。”

    見元宏呷下一口茶,禾關切道:“妾知元郎心系國事,只元郎當愛惜龍體,日后切莫再廢寢忘食。”

    元宏將杯盞置于幾案之上,道:“寶兒莫憂,不過一餐而已,不妨事。”

    禾不依:“元郎乃天下之君,此身當為萬民所有,自當惜之愛之…”

    元宏笑道:“好,那朕便依寶兒的,日后斷不會因國事而忘食。朕有寶兒相伴,實乃朕此生之福。”

    望著禾,元宏斂了笑顏,道:“寶兒可知朕今日與眾臣所議之事?”

    見禾搖了搖頭,元宏又接著道:“大祭司前幾日上表,今冬大寒皆因朕未下詔廢后所致。晨起朕宣了子恂與皇叔等入宮相商,彼等各持己見,爭執不下…朕一時難決,便遣了彼等出宮。”

    禾望著元宏道:“元郎當日未下詔廢黜皇后,定是有不可對外人道之隱。如今雖說天象已現,所幸元郎已令各州郡開倉放糧,分發冬衣于百姓。縱是元郎此時下詔,冬雪得止,亦于前事無補…”

    聞禾之言,元宏感觸道:“朕這許多朝臣,皆不如寶兒懂朕…朕未下詔廢后,只因馮氏一門與朝臣、皇族多有姻親相連,可謂盤根錯節啊!朕若此時將馮氏廢黜,莫說皇祖母與思政在天之靈難以瞑目,便是前朝亦會人心不安。”

    “若廢后詔書一下,以李沖如今之勢,立李氏為后之聲定是四起。太師與思政薨世,漢家世族便以李沖為首,李氏若登鸞位,朕豈非前門拒狼后門引虎!皇祖母當政之時雖政治清明,然皇族大權旁落,亦非天下幸事。且朕心中只視你一人為妻,又豈能再立她人為后?”

    元宏一氣言罷,禾方知元宏心中所慮。深情地望著元宏,禾道:“為君難,為明君難而復難…元郎盡可安心前朝之事,切莫因妾而心生顧慮…妾得元郎如此厚愛,唯愿足矣!”

    第一百六十九章 空xue風(一)

    “顧渚山中有鳥如鴝鵒而小,蒼黃色。每至正月二月,作聲云:‘春起也’;至三月四月,作聲云:‘春去也’采茶人呼為報春鳥。”

    待山間地頭迎春花遍開,報春鳥啼鳴之聲傳來,方寒意盡消,大地回春。

    望著已可蹣跚前行的溫慧公主元淑,元宏心內愈發地疼愛禾母女。

    二月十五這日晨起,禾方才洗漱更衣罷,還未及用膳,便有侍婢來報,大監三寶領了一名內侍于殿外等候。

    得了禾示下,吉祥便將二人迎了入內。二人向禾行罷常禮,只見三寶一臉笑意道:“左昭儀,陛下著奴送了件小物予您,請左昭儀過目。”

    言語之間三寶已將內侍手中所托漆盤上的錦帕揭去。但見一只以白玉所制的神鹿,栩栩如生立于漆盤之上。

    禾望著神鹿,便知元宏用意,心中只覺一暖。

    接過內侍手中漆盤,將其屏退,三寶笑道:“左昭儀,神鹿乃大魏靈獸,陛下道今日乃您二人相逢三年之期,特著中尚署備下此白玉神鹿,贈予左昭儀,以示慶賀。”

    禾亦笑道:“陛下有心了,勞大監轉告陛下,待陛下早朝歸來,吾便往承乾殿謝恩。”

    三寶道:“左昭儀毋需親往承乾殿…”

    見禾面有疑色,三寶笑著解釋道:“陛下著奴知會您,待下了朝,陛下便領左昭儀出宮,往建春門外登山賞花。”

    那年禾與元宏相逢于建春門外那座小山坡上,彼時二人皆為觀賞迎春而晨起登高。聞三寶之言,禾只覺百端交集,思緒萬千。

    巳初一刻,安置罷元瑛與元淑,禾只帶了近婢吉祥,便登輦往東陽門等候御駕。

    巳初二刻,羽林中郎將蔣銀奇與一羽林郎各駕一輛馬車停至禾面前。三寶落了車來,跑至前面那輛馬車旁,小心掀起車簾,但見元宏端坐于內。元宏向禾伸手示意,禾便由三寶攙扶上得車來。落下車簾,三寶方與吉祥一道上了后面那架馬車,帝妃二人便輕裝簡從出了東陽門。

    禾依偎于元宏懷內,彼此緊握對方的手,溫言軟語,恩愛無間。

    馬車出了建春門,不多時便至二人初遇的那座驛亭。舊年元宏將此驛亭賜名“關雎”,禾因身在內宮不得而見。此時立于驛亭之前,禾望著修繕一新的驛亭,二人相逢之景復又歷歷于目。

    待主仆幾人上得山頂,已是日正當午。

    一如當年,山腳下開滿了金燦燦的迎春花,那片花海鋪天蓋地般映入眾人眼簾。

    元宏輕輕攬著禾的肩膀,柔聲道:“迎春本為山野之花,卻因其迎寒而開之性,朕素喜之。那年與寶兒于此相遇,不曾想寶兒竟如朕一般喜愛此花。美人易得,良人難求,朕與寶兒得此花為媒,實乃天意使然。”

    禾轉頭望著元宏,滿眼愛意道:“野有春花,零露漙兮。邂逅相遇,與君偕臧。”

    萬丈金光照耀于身,帝妃二人宛如神仙眷侶立于山間之上。

    永合殿前,馮娷方才落下步輦,元瑛便奔了過去,一頭撲入馮娷懷內,嬌聲道:“娷阿姊,瑛兒好想你啊!”

    一旁的汪氏笑眼盈盈:“昨日左昭儀對長樂公主言,娷小娘子您今日入宮,公主歡喜至極,早早便往殿門外等候。”

    馮娷輕撫元瑛的頭,笑道:“阿姊亦想念瑛兒,走,咱們一道入內拜見左昭儀。”

    元瑛貼近馮娷,附耳道:“阿娘等了你許久,不見娷阿姊入宮,便隨阿耶出宮去了。”

    汪氏亦近前半步,小聲道:“娷小娘子,左昭... >

    ,左昭儀臨行前特囑奴制了您喜食的酪漿,還令奴轉告您,令您在宮中小住幾日,待左昭儀歸來便與您敘話。”

    馮娷歡喜應下,便拉了元瑛一道入了內殿。逗弄了片刻元淑,馮娷又領元瑛習練女紅。

    待君父下了早朝,元恪又隨任城王元澄等往當值處議罷事,便如往日那般往永合殿向禾行問安之事。入了內殿,元恪方知馮娷今日亦入宮請安,二人許久未見,一時之間彼此竟相對無語。

    十數彈指后,二人異口同聲。

    元恪道:“你…”

    馮娷亦道:“你…”

    二人又同時收了聲,欲聞對方之言。

    還是馮娷先開了口:“你…你一切可好?”

    元恪微微頷首,道:“我一切皆安…你,你家中可好?”

    馮娷只擠了一絲苦笑:“舊年冬月阿翁與父親相繼下葬,姑母又被陛下遷去遙光寺落發為尼,母親終日郁郁寡歡,便大病一場,開了春方才大安。”

    元恪聞言,心內疼惜:“你怎得不在信中提及?怎得不道于我知?”

    馮娷輕嘆一口氣,道:“家中變故人盡皆知,我縱是將母親病情告知于你,又有何用?反倒令你徒添煩惱罷了。”

    元恪一時語塞:“我…”

    聞二人之言,又瞧著馮娷雙目晶瑩,元瑛似懂非懂,看看馮娷,又瞧瞧元恪,悄悄退出外去。

    元恪緩步近前,與馮娷相對而坐。

    元恪將懷中錦帕遞于馮娷,輕聲道:“是我無能,到底人微言輕于阿耶面前亦進不得言。所幸阿耶厚待馮氏一族,如今太師與馮司徒雖已薨世,然恩賜不減當年。”

    馮娷凄婉一笑,道:“人去樓空,祖姑母余暉已盡,如今阿翁與父親這一去,我馮氏一族又豈能再有往日恩寵?母親與叔父們只盼守孝期滿,我可入太子府中,如此方可保馮氏一門榮寵不衰…”言語之間,馮娷已淚如雨下。

    元恪心似刀剜,鼓足勇氣道:“我已將你我之事道于阿娘知曉,亦求阿娘成全…阿娘雖未允下此事,卻已請旨阿耶不令我迎娶側妃…待你我皆守孝期滿,我便拼死求阿耶成全!我如今已封了親王,為了你,日后我縱是豁了命去,亦要建功立業,令你與族人有所依靠。”

    馮娷無力選擇自己的未來,只撲入元恪懷中,任由涕泗滿面。

    元恪輕撫馮娷,顫聲道:“是我無能,是我的錯…”

    內殿大門忽地被踢開,只見太子元恂領了一眾內侍,怒氣沖沖入了內來。

    元恪與馮娷二人一時怔住。元恂疾步近前一把將馮娷拉了過去,抬起一腳便將元恪踢翻在地。

    不及元恪有所反應,元恂已示意幾名內侍將元恪按住不令其動彈。

    指著元恪,元恂破口大罵道:“你欺兄盜嫂,行若狗彘,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語間又一腳踢向元恪,瞬間元恪便有鼻血直流而下。

    馮娷掙扎著欲護下元恪,又有兩名內侍將馮娷拽住,不令其近前。

    元恂見狀更是怒火中燒,邊咒罵邊踢打元恪,全無止手之意。

    偏殿內,正與元瑛一道逗弄元淑的汪氏得了宮婢們來報,心內大驚。將元瑛交于乳母們,汪氏疾步隨宮婢往內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