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43節
只一盞茶功夫,左尚署署丞張延便隨環丹入了內來。 向李氏行罷禮,張延笑道:“夫人,不知您喚臣前來有何吩咐?” 李氏淺笑道:“這闔宮車馬于此間停了九日,一應糧草供給可還充足?” 張延垂首道:“夫人寬心,兗州刺史劉萬慶大人備足糧草,臣算著,便是再有十日,亦是足夠。” 李氏點了點頭,道:“有張署丞料理,吾自是安心。” 示意張延入座,李氏又接著道:“這許多年吾于宮中最倚賴之人便是你張署丞。如今,吾掌了宮權,更是需張署丞與吾同心協力,將這宮內之事料理妥帖?!?/br> 張延急忙忙道:“莫說臣當年受隴西公提拔,才有今日這署丞之位,只憑夫人事事周至,又待臣下以寬,臣便甘愿追隨夫人左右?!?/br> 李氏笑道:“當年父親任中書令,你于父親手下任職,父親見你行事謹慎,方于先太皇太后處舉薦你任了這左尚署署丞。如今吾亦如父親那般賞識于你,這少府有一副卿之職空缺,吾有心諫言陛下,提拔于你?!?/br> 起身離席俯跪于地,張延欣喜道:“臣謝夫人再造之恩,臣誓死追隨夫人,為夫人馬首是瞻?!?/br> 李氏笑道:“如今張署丞既與吾一心,吾便開誠布公,有一事相囑?!?/br> 張延道:“但憑夫人吩咐?!?/br> 李氏頷首道:“吾知這宮內車馬不得隨意離隊,然現下里吾有一封急書于父親,你掌闔宮車馬,不知可否解吾之困?” 張延亦是明白之人,聞李氏提及舊日隴西公情份,又予了自己少府副卿之職,原是因了此故。張延心知若想于這朝中步青云之路,必得攀附得勢之人。這隴西公任鎮南將軍、尚書仆射,又領太子少傅,于朝中得皇帝倚重;貴嬪夫人如今代皇后執掌治宮之權,亦是如日中天之勢。 念及此,張延急忙忙道:“夫人所囑,臣自是義不辭難?!?/br> 第八十七章 心難平(三) 這尚膳署署丞孟睿先聽聞貴嬪夫人李氏傳召,亦不知何故,忙整了行裝,往李氏房內而來。 待入了內來,孟睿先忙向李氏行禮道:“臣孟睿先,請夫人萬安!” 不及抬頭,孟睿先垂首接著道:“不知夫人傳喚臣有何吩咐?” 李氏望著孟睿先,道:“倒亦無事,不過今日吾至皇后處問安,皇后言及這些日子膳食過于粗陋,故而吾尋你前來探個究竟。” 孟睿先一臉委屈之色,道:“夫人,臣冤枉啊!雖說闔宮于這城郊之地,然兗州刺史劉萬慶大人極盡供應牛羊米粟,闔宮上下一應吃食未有半分改變,望夫人明鑒!” 這孟睿先母舅為已故平安郡侯李弈。當年這李弈有寵于先太皇太后馮氏,官至都官尚書,又晉了爵位。 李氏一族本就人多勢眾,自那李弈受寵,李家便更是顯赫一時。豈知樹大招風,朝堂之上本就各為己利,又因兩族皆是依靠先太皇太后之勢,自此李氏一族與馮氏一族便結下怨氣。 待先太皇太后薨世后,太師馮熙曾諫言元宏將孟睿先撤去尚膳署署丞一職,然元宏念其執掌尚膳署多年,亦未有半分差錯,故而仍將其留任于此間。 有此一出,孟睿先自是不愿攀附于皇后馮氏。李氏心知這過往種種,便是自己出了妄語,言皇后抱怨膳食粗陋,亦知孟睿先無處可證其言真偽。 李氏淺笑道:“吾知孟署丞行事妥帖,自是不會偏聽誤信。” 方才李氏言及皇后,只為提醒孟睿先,其如今在這宮中若不依附自己,便會遭馮氏刁難。 果不出李氏所料,孟睿先此時自是覺李氏待己親厚,亦有心依附于其。 執起案幾之上杯盞,李氏輕呷了一口茶,又接著道:“這陛下如今受了風寒,你自當是多備些性溫之食才好?!?/br> 聞李氏之言,孟睿先便據實相告,道:“夫人,這些日子大監知會臣,陛下不欲飲食,只著臣將那高句驪所貢之人參煎水,日日送至陛下房內?!?/br> 這風寒之癥本為內感風邪,若以藥理,自是以驅風除邪為要。然這人參為大補之物,風寒之時飲之,便會助長邪氣以侵內腑。藥食本同源,這孟睿先又豈能不知此理。 李氏聞言,便知孟睿先有攀附之意,刻意將此透露于己。于是李氏詢道:“你是言陛下這些日子并未進膳,只以參湯為飲?” 孟睿先點了點頭,道:“是,夫人。不過自昨日始,大監便已著臣將河內郡所出淮山磨粉,為陛下煮了淮山羹?!?/br> 待孟睿先言罷,李氏心中已將喬懷德之言應證無疑。 李氏略略思忖,對孟睿先道:“去將粟米熬粥,只瀝取其漿,吾要親自呈于陛下,再有,為昭儀備一份淮山江米粥,記得輔以赤糖。” 頓了頓,李氏又道:“再制些長樂公主平日里所喜小食,一并帶上?!?/br> 待孟睿先應聲離去,李氏方微閉了雙目,歪于席榻之上。 元宏房內,太醫令梁世清為皇帝清理罷傷口,又敷以七厘散,方緩緩將其傷口以細布包扎。 待畢,梁世清起身離榻,俯身跪地,對元宏與禾道:“陛下、昭儀,方才臣觀陛下傷口,竟已愈合八分,陛下不日便可大安。” 禾聞梁世清之言,自是心內歡喜,于是道:“太醫令乃不世之才,果有回春之術?!?/br> 梁世清垂首謙道:“謝昭儀,臣不才,實乃陛下龍體本就精健,雖受此一箭,恢復卻較常人快了許多。” 元宏伸手拉禾,道:“寶兒,太醫令之言你現下里可聽得真切?朕無事,你莫要再為朕憂心?!?/br> 禾望著元... > 禾望著元宏,道:“太醫令雖言陛下已愈八成,然此番是為箭傷所致,陛下仍當小心調養為上。” 揮手示意梁世清退去,元宏道:“寶兒有所不知,我大魏馬上得天下,朕早年征戰沙場,亦是有過刀箭之傷,太醫令便是以這七厘散為朕醫治而愈。” 元宏所言聽似平淡,然禾聞之,卻心內疼惜。得江山易,守江山難,又何況眼前這個男人有雄心壯志,欲開疆拓土,一統天下,那自是難上復難。 念及此,禾柔聲道:“陛下是寶兒的夫君,更是天下百姓的主君,寶兒只愿陛下身安體健,那便是寶兒與天下蒼生之福。” 元宏望著禾,滿眼愛意,道:“這天下,便是無朕,亦有子恂為繼;然寶兒只有朕一人,便是為了寶兒,朕亦當早日康健?!?/br> 禾心內動情,卻只俯身親吻元宏臉頰,不再言語。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帝妃二人正你儂我儂,忽聞室外有三寶之聲:“李夫人,方才太醫令為陛下請了脈,此時恐陛下已歇下?!?/br> 又聽聞李氏道:“大監,吾知陛下有昭儀侍疾,吾并無打擾之意。陛下受了風寒,自是鮮少進食,吾親手熬了這粟米漿,只勞煩大監呈于陛下?!?/br> 李氏之言,元宏于室內聽得真切。這些日子車馬滯留昌邑驛站,闔宮上下有萬人之眾,如今李氏代皇后執掌治宮之權,元宏亦是感念其辛勞。 這幾日元宏已漸康復,說話行事亦無大礙,望了一眼禾,見其亦微笑頷首,更覺二人心意相通。于是元宏點頭示意,禾便輕喚三寶,將李氏引入室內。 待向帝妃二人行罷禮,李氏垂首道:“妾擾了陛下靜養,忘陛下恕罪?!?/br> 元宏側于床榻之上,道:“朕知你心系于朕,又豈會怪罪于你。” 言罷,又示意三寶取了錦墊予李氏,令其可席地而坐。 李氏待坐定道:“昭儀為陛下侍疾,自是周至十分。然昭儀身子亦未大安,妾恐昭儀因此落下病根,亦是心疼得緊。只陛下口諭,妾亦不敢違,故只想著為陛下與昭儀做些可口吃食,以盡心意?!?/br> 元宏聞李氏之言,更覺其明事懂禮,于是道:“朕知你待朕與昭儀之心,這些日子亦是令你受累了?!?/br> 李氏搖了搖頭,道:“陛下將這闔宮一應事物交予妾掌管,那便是待妾信任之情,妾自當不負陛下所托。” 言語間李氏觀元宏面色,見其雖談吐自若,然面色卻顯蒼白,心內更是肯定元宏非風寒之癥。 將手邊食盒輕輕打開,李氏道:“陛下,您龍體初愈,妾為您熬了這粟米漿,您食之可補虛損、益丹田,以助龍體早日大安?!?/br> 望著禾,李氏又接著道:“妾知昭儀這些日子于陛下處侍疾,定是勞累十分,便為昭儀熬制了淮山江米粥,又輔以赤糖,昭儀亦可趁熱食用?!?/br> 禾是那心性良善之人,聞李氏之言自是心內感動,于是道:“夫人待陛下與吾體貼入微,吾自是感篆五中?!?/br> 李氏笑道:“昭儀您言重了,服侍陛下與昭儀皆為妾分內之事。陛下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安則天下寧。昭儀為陛下侍疾,不眠不休,妾所做不及昭儀之萬一?!?/br> 元宏畢竟身體未愈,因方才與禾閑話,加之李氏前來,此時已面有倦色。 李氏何等樣聰慧之人,見元宏如此模樣,便道:“妾本欲留下侍奉陛下與昭儀進膳,然妾為長樂公主做了小食,恐涼了傷及公主脾胃,那妾便先告退?!?/br> 元宏與禾聞李氏之言,皆面有贊許之色。 得了元宏首肯,李氏便俯身于地,向帝妃二人行罷跪拜之禮,方起身離去。 第八十八章 神虎門(一) 隴西公李沖因早年受先太皇太后馮氏寵幸,又助元宏推行“三長制”,故而甚得君心,此番元宏又著李沖督事營建洛陽新宮,可見對其倚賴之情。 此時隴西公府邸之內,李沖接了貴嬪夫人李氏所傳書信,待閱罷,李沖便深鎖了雙眉,只不片刻,李沖復又手執信箋,反復將其閱之。書房之內,四下寂靜,只有那沙壺滴漏之聲。 回想那日于任城王府之時,便有那羽林郎魏華風塵仆仆前來送信,如今想來,那便該是昌邑驛站所傳皇帝遇襲之訊。 李沖雖忠君,卻是頗具私心之人。自李沖得先太皇太后馮氏寵幸始,李氏一門,凡其親者,不論癡聾,兄弟子侄皆有官爵。 皇帝倚重是朝臣根本之所在,如今陛下遭遇不測,卻只任城王得了消息,李沖心內自是酸澀。 環顧四內,見這峻宇彫墻,李沖心內不無感慨,若要保這闔族富貴長久,當需居安而思危,思則有備,有備則無患。 念及此,李沖方覺這許多年將嫡女李氏送入宮中卻未有為其謀長遠而心生愧疚。 昌邑驛站之內,這幾日元宏傷口幾已痊愈,雖說傷了元氣仍需靜養,然元宏已無心再靜臥于席榻之上。 聽聞皇帝宣召,羽林中郎將蔣銀奇與兗州刺史劉萬慶便由大監三寶引了面圣。 入得內來,二人俯身于地,向元宏叩首道:“臣等請陛下萬安,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宏擺了擺手,示意二人起身,自嘲道:“便是天子,亦是血rou之軀,何來這萬歲之壽?” 由三寶攙扶,元宏緩緩起身,倚欄而坐,道:“你二人可有查得那蠕蠕之人蹤跡?” 蔣銀奇聞皇帝相詢,作了個揖,道:“陛下,這幾日臣著羽林衛兄弟往南北各三十人分兩路查探,于徐州邊境又尋得六具蠕蠕之人尸首?!?/br> 見元宏聽得仔細,蔣銀奇接著道:“羽林郎查驗了所留尸首,其致命之因竟與昌邑城廢舊客棧內尸首如出一轍,同為慢性藥毒所致?!?/br> 緩了一口氣,蔣銀奇又道:“陛下,那日臣與幾位羽林郎護陛下與昭儀于林道之上,雖不及細數,卻亦知彼等有三十余人。依此推算,這些蠕蠕之人已不足十人存活于世。” 待蔣銀奇言罷,劉萬慶便接口道:“陛下,若再無活口于世,恐就難查此事之因了。此些賊人既然中毒而亡,不如陛下宣了太醫令前來,亦可知有何毒會這般緩性發作,又有何地可出此毒。” 蔣銀奇聞言,亦附和道:“劉大人所言甚是,如此許能依此尋至源頭?!?/br> 元宏微微頷首,繼而示意三寶去宣太醫令梁世清入內。 梁世清這幾日本就隨侍皇帝,只不片刻,便隨三寶入了內來。待向元宏行罷禮,梁世清便與蔣中奇、劉萬慶并排而立。 待蔣銀奇將那蠕蠕死尸特征道于梁世清知,便見梁世清緊縮了雙眉。 停了足足十個彈指,梁世清方開口道:“陛下,依方才蔣大人所述那尸首之狀,臣雖不可斷定,但依臣所學,應為胡蔓藤所致?!?/br> ... > “那胡蔓藤清明過后開花,直至十月花敗。平日里以其入酒,若少量飲用,有破積拔毒、祛瘀止痛之效,可若持續且大量入體,便可致人共濟失調,四肢厥冷,而后因失了呼吸之力而亡?!绷菏狼逑虮娙私忉尩?。 蔣銀奇本出身醫宦之家,此時聽聞梁世清之言,方如夢初醒,道:“太醫令之言倒是令臣記起舊年家翁曾言及此物,這胡蔓藤長于疏林潮濕之地,以其入香,焚之,香氣便可令人失覺昏迷?!?/br> 元宏一臉肅色,道:“依爾等之言,這胡蔓藤該是長于南地,便是中原之地亦當不多見。然那蠕蠕之人終年居于北地大漠之間,又何來此物?” 劉萬慶小心接口道:“陛下,可見那下毒之人不單精通醫理,且應居于南地。” 蔣銀奇向元宏做了個揖,道:“陛下,依臣淺見,那班賊人既是伺機而動,便是不知何日可得手成事,那背后主謀之人自是將那毒物循循予之,只待成事那日,方將毒量加大,又因各人體質有異,故而死亡時日不同?!?/br> 元宏望了一眼梁世清,見其亦頷首認同,便對蔣銀奇道:“那下毒之人自會與彼等同行,沿路追查,必要留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