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32節(jié)
李氏望著眾人,面有笑意,道:“吾初掌宮內之事,見識尚淺,不盡之處,諸位莫怪。” 眾人聞其之言,急忙忙屈身行禮,道:“臣等但憑夫人做主。” 李氏點了點頭,環(huán)視眾人,道:“闔宮遷徙,車馬先行。宮內皇子、公主、妃嬪之車輦皆由你左尚署安置。張署令,務必核實各宮所需車馬之數(shù),不可大意。” 不待左尚署署令張延答話,李氏方又接著道:“陛下御駕你需與羽林中郎將蔣銀奇相商,不容有失。” 張延急忙忙近前半步,垂首道:“臣定竭盡全力,以令陛下與夫人安心。” 李氏聞言,微微頷首,面露贊許之色。繼而李氏又望著右尚署署令,道:“廖署令,你右尚署掌供車馬之飾,此番路途長遠,你務必將各宮所需之車駕裝飾妥當,免闔宮眾人受舟車勞頓之苦。” 右尚署署丞廖建義亦如張延般近前半步,應道:“臣已著署內眾人取舊歲各州所進之棉、錦,制了車駕所需之飾,只得了夫人之令,便可行加飾之事。” 交代罷車馬之事,李氏端起茶盞輕輕呷了口茶,方才開口道:“雖說隴西公已承陛下旨意,將洛陽宮修繕一新,然各宮所需之金銀銅鐵及涂飾琉璃玉作卻需由你掌冶署供給。” 望了一眼掌冶署署令柳承山,李氏接著道:“柳署令,你務必要令闔宮姊妹稱心才是。” 柳承山行以常禮,回道:“臣定遵夫人之意,令闔宮上下快心遂意。只是…” 見柳承山欲言又止,李氏微微皺眉,卻不作聲,只待其開口。 佟文政見柳承山面有難色,便解釋道:“夫人,方才臣等至您寢宮之前被陛下傳召。陛下言,宮內之事一應以夫人示下而行。” 李氏聞佟文政之言,心內暗自歡喜。 只見佟文政抬頭望了一眼李氏,繼而又道:“只皇后與昭儀所用車馬需由羽林衛(wèi)安置,新宮所陳之物亦是由中尚署供給。” 李氏聽罷佟文政之言,心內恨意切切。然李氏是何等精明之人,只做兩個彈指停頓,李氏便面不改色道:“是吾大意了,皇后乃一國之母,后宮之主一切儀仗自是該與他人不同。” 瞧了一眼眾人,故作姿態(tài)道:“這中尚署雖說只行供給天子器玩,然昭儀是陛下心尖之人,亦是理所應當。” 這左右尚署署令本為李氏親信之人,此時聽聞李氏之言,便知其所言用意,于是廖建義故作憤慨道:“這昭儀再尊貴,亦不可逾制而為啊。” 張延亦是于一旁接口道:“雖說臣下不可妄議君主,然陛下待昭儀,亦是太過偏寵了。” 李氏心知點到即可,于是出聲制止道:“陛下所為,豈是爾等可議?吾還另有它事... > 另有它事,爾等便退下吧。” 眾人聞李氏如此言,便急忙忙應聲離去。 自平城至洛陽,一路翻山越嶺,待元恂一行車馬抵達洛陽城,已近谷雨時節(jié)。 洛州牧高墉攜城內文武官員列隊于廣莫門外候駕,太子車馬便至廣莫門下止步。雖說一路之上,太師與太傅已將洛陽城盡數(shù)描繪,然此時元恂下了車輦,立于廣莫門前,抬眼望著如此高大的城門,仍覺駭目。 元恂示意眾人起身之后,高墉近前一步,行了常禮,道:“臣高墉,率洛陽城文武官員恭迎太子殿下。” 元恂笑道:“吾與太師、太傅一路行來,見這洛州之內民康物阜,此乃高州牧之功啊。” 高墉急忙忙垂首道:“臣豈敢貪天之功,此乃陛下大行仁政,方可令百姓安居樂業(yè)。” 元恂微微頷首,待彼此寒暄之后,元恂復又登輦,由高墉前面引路,一行車馬便浩浩蕩蕩入了洛陽城。 因元恂已及舞勺之年,元宏又欲為其行開府之禮,故而此番令隴西公李沖親自督建太子府邸,其內一應園林建筑、陳設布置皆以宮庭之制。 這太子府邸經(jīng)皇帝授意,建于宮城東北之側,與宮城僅一墻之隔,又可與內宮共享華林園。此種建置與選址,亦是歷朝罕見,可見元宏待元恂疼惜與倚重之情。 元恂入了林華園,但見其半山有亭,山尖有樓,跨水為閣,流水成景。苑囿中,以山水為骨,重巖覆嶺,深溪洞壑,崎嶇山路,澗道盤纖,著實妙極自然之意境。 元恂望著這園中之景,笑對李沖道:“阿耶慧眼識珠,隴西公果有班輸之才。” 李沖聽聞太子如此夸贊,心內亦是歡喜,然其身為人臣,故只謙遜道:“太子過譽,臣不過依陛下所囑行事,又豈敢與公輸子相提并論。” 元恂聞其所言,點頭微笑,一眾人等一面談笑,一面賞景,不知不覺便已日落西山。待內侍來報,太子府中已備下酒宴,眾人便由李沖引路,皆往太子府而去。 雖說名為府邸,確是宮、殿、樓、閣一應俱全。大殿正門之上懸以金絲楠木匾額,上書“仁厚”二字。大殿之內,宮燈齊整,火燭通明,案幾之上皆陳以碧玉碗、箸、杯、盞。 待眾人坐定,李沖以指叩案,便有內侍與宮婢羅列而入,呈以美酒佳饌。 元恂因之前于平城祭祖,需沐浴齋戒,復又啟程洛陽,一路雖有驛站歇腳,亦只解溫飽疲乏。 元恂此時心中歡喜,舉杯對眾人道:“吾代阿耶行祭祖之儀,諸事順遂,此一路之上,皆蒙太師與太傅照拂。這首杯之酒,吾便敬你二人。” 馮熙與穆亮聞元恂之言,齊齊起身離座,道:“臣等受命于陛下,于太子行輔佐、護衛(wèi)之責,臣等豈敢受太子敬酒之禮。” 元恂擺手示意二人坐下,笑道:“太師、太傅毋需多禮,來,吾與爾等共飲此杯。” 這馮熙與穆亮、李沖雖皆為漢家大族出身,然均為世代侍奉皇族之人,故而亦如鮮卑族人那般,亦可痛飲黃龍。 李沖亦知眾人一路辛勞,故令樂署之伎獻藝助興。大殿內,鳴鐘擊磬,聲樂悠揚。席間眾人以詩行令,無不盡興之極。 第六十四章 洛陽宮(二) 這幾日春光正好,禾由汪氏與吉祥相伴于倚德苑內緩步而行。 這十余日來,因有太醫(yī)令與侍醫(yī)令精心侍奉、調理,加之禾畢竟年輕,身體幾已恢復如常。元宏每日下了朝便至倚德苑陪伴于禾,雖心中時覺有憾,禾卻亦不再似先前那般傷感。 此時正值谷雨時節(jié),苑中春意盎然,花香鳥語,一派生機勃勃之景象。 吉祥這些日子因盡心侍候于禾,亦不曾得閑到過苑中。此時吉祥亦如孩童一般,一邊采擷苑中之花,一邊學鳥雀啼鳴,心情甚好。 汪氏攙扶著禾,二人于吉祥之后緩步而行。自打舊年于高府結緣,三人朝夕相處,雖為主仆,然汪氏早已視禾與吉祥如同己出。 此刻汪氏望著于遠處奔跑嬉戲的吉祥,滿眼慈母般愛意,對禾道:“吉祥這丫頭,雖說已是碧玉年華,卻仍似孩童一般。” 禾瞧著吉祥,心內亦是歡喜。此時汪氏之言,倒是于禾提了醒,于是禾心生感慨道:“吉祥五歲便入了吾母家,自那時與吾隨身,不知不覺竟已十二年了。吉祥打小便是爽朗之性,喜動厭靜,雖吾心內不舍,卻不能總將其困于這深宮之中。” 汪氏點了點頭,道:“昭儀與吉祥名為主仆,實則待其親如姊妹,情分自是不同。便是昭儀有心為其擇一戶好人家出嫁,吉祥亦是不舍離昭儀而去。” 禾淺淺一笑,道:“汪嫂,吾能得你與吉祥為伴,是吾之幸。若有一日你二人皆厭倦了這宮內生活,定要告于吾知,切莫委屈自己。” 汪氏點了點頭,道:“奴如今公婆皆已過世,家中又無兒無女…若昭儀不棄,奴這一生便跟隨昭儀,常伴左右。” 禾亦心知汪氏所言非虛,當即笑道:“有元朗與你二人相伴,這深宮之中亦不覺孤寂。“ 二人正說話,吉祥擷了一支牡丹奔二人而來。吉祥面有緋色,歡喜道:“昭儀,陛下著人所栽牡丹盡數(shù)盛開,您快去瞧瞧。” 這牡丹本生長于秦嶺與大巴山之上,于大漢朝引入漢中之地,后有少量植于長安與洛陽皇宮御苑之內,故而禾亦未曾得見其真容。此時禾與汪氏聞吉祥之言,亦是歡喜十分,于是便隨了吉祥往牡丹花圃而來。 恰一陣清風吹來,不及三人行至花圃,便有陣陣花香撲鼻而至,令人只覺心曠神怡。 待行至牡丹花前,三人便駐足觀望。只見那牡丹花色各異,花朵碩大,花瓣肥厚,果不同于平日里所見之花。沁脾之香引來蜂蝶飛舞,三人皆覺此花賞心悅目,陶醉其中。 “好一幅美人賞花圖!”禾與汪氏、吉祥,三人皆循聲望去,便見元宏攜了三寶與幾名內侍大步往牡丹花圃而來。 禾與汪氏、吉祥急忙忙向元宏行了常禮,待元宏示意眾人起身,便疾步向禾迎了上去。 元宏望著這滿圃盛開之牡丹,笑對禾道:“舊年臘月二十二大宴群臣之時,陜州牧薛秋儀以此花為朝貢之物,其對朕言‘此為秦嶺高山之牡丹,花... > 丹,花開之時碩如銅盤,嬌艷飽滿,其瓣重重疊疊,其色林林總總,其香郁郁nongnong’。此時一見,果不其然。” 禾本就覺此花獨特,此時聽聞元宏之言,方才知此為朝貢之物。 禾望著元宏,微笑道:“此花令人賞之悅目,聞之心怡,非平常之花可與之相媲美。” 元宏微微頷首,笑道:“皇祖母在世之時,因聽聞牡丹雍容華貴,為花中之王,便自長安移植牡丹于平成東宮。許是平城冬日嚴寒,春日里所開之花雖非皇祖母心內所期,卻較之其他,亦是高貴艷麗。” 言罷,元宏便近前擷了一朵似瑪瑙般紅艷的牡丹,親手簪于禾發(fā)髻之上,亦不顧眾侍在側,又輕輕吻禾之前額。 眾人見狀,豈敢直視,便急忙忙轉身垂首而立。 禾面有羞澀,不及開口,便被元宏一把攬入懷中。元宏柔聲道:“寶兒便似這花中牡丹,于朕心中亦是無人可及。”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皇帝雖解了眾人禁足之令,卻仍令貴嬪夫人李氏執(zhí)掌宮權,皇后馮氏亦是心內恨恨。 乳母蕭氏恐馮氏心中憂郁,見今日春光正好,便與嬋梅一道勸了馮氏同至御花園中散步。 春日里陽光明媚,加之百花齊放,鳥雀齊鳴,縱如馮氏般心有怨氣之人,亦覺心內舒暢許多。 蕭氏見馮氏此時面色漸緩,亦是心內安慰幾分。 嬋梅攙扶著馮氏于前面行路,蕭氏則緊隨馮氏,只距其半步之遙。三人不知不覺,已行至園中留春湖畔。 馮氏望著滿園春色,感慨道:“平城為塞下之地,谷雨時節(jié)雖不似鄴城這般繁花似錦,卻亦是春花爛漫。只那時吾執(zhí)掌后宮,整日間奔波勞碌,卻是不曾靜心賞過春日之景。” 輕嘆了一口氣,馮氏冷冷道:“吾執(zhí)掌后宮之時,吾之寢宮,門庭若市;如今倒好,一個個潛了蹤匿了影。” 蕭氏聽其言罷,知其定是觸景生情,于是急忙行勸解之言,道:“您是中宮皇后,這闔宮上下又有何人敢不敬您?宮中那些夫人、嬪妾,許是因先前陛下禁了眾人之足,現(xiàn)下里不敢隨意出門,皇后您切莫多慮。” 馮氏搖了搖頭,道:“此番遷宮如此緊要之事,陛下卻只令吾行照拂眾皇子與公主之責,待將來至洛陽,吾還有何顏面再見父親。” 蕭氏心知之所以李氏可兵不血刃,輕而易舉奪了治宮之權,皆因馮氏平日里所言所行引了皇帝厭煩所致。然此時蕭氏亦不可將此言明,故而又安慰道:“陛下不過一時之氣,待日后消了氣,這后宮依然由您主持,又有她李夫人何事?” 馮氏素來信蕭氏之言,聞罷心內亦覺寬慰幾分。 二人正言語間,忽聞嬋梅輕聲道:“皇后,您瞧,李夫人。” 二人轉頭一看,果然不遠處,李氏與近婢環(huán)丹正往這邊而來。 第六十五章 攻心計(一) 鄴城行宮本為曹魏故宮,雖魏文帝曹丕后遷都洛陽,然其卻將此宮城做避暑之地。故而鄴城宮內水系眾多,尤以這韻瀾湖景色為最。除去前朝議政幾座大殿,不論皇帝、皇后,亦或妃嬪寢宮皆臨湖而建。 方才貴嬪夫人李氏得了消息,知皇后馮氏漫步于湖畔,故而假作巧遇,便迎了上去。 待李氏與環(huán)丹向馮氏行了常禮,復蕭氏與嬋梅亦向李氏行了禮,李氏方才開了口。 只見李氏眼中帶笑道:“早知皇后于此賞景,妾該早些來侍奉才好,皇后切莫怪罪。” 馮氏本就因李氏如今取其代之,打理后宮,而心內對其厭惡至極。此時聽李氏如此言,馮氏便冷哼一聲,道:“如今李夫人忙于料理遷宮之事,豈會得空侍奉吾這個皇后。” 李氏心內早已料定馮氏會有此反應,于是不動聲色,道:“皇后乃一宮之主,妾便是再忙碌,亦不敢怠慢于皇后。” 看了一眼馮氏,李氏心內冷哼一聲,面上卻笑盈盈接著道:“陛下體恤皇后,這些粗重之活由妾代為料理便好,皇后您就毋需勞心傷神了。” 馮氏聽聞李氏之言,冷冷道:“吾執(zhí)掌后宮多年,從不曾有半分言及勞苦。如今李夫人不過才協(xié)理后宮半月,便口口聲聲言此辛勞,那不如吾去告知陛下,收回夫人協(xié)理之權,可好?” 李氏不妨馮氏會有此一駁,心內亦是一怔。然李氏是何等精明之人,只做一個彈指停頓,便嘴角微揚,道:“皇后誤會妾所言之意了。陛下所囑之事,妾又怎敢言其辛勞?只妾心疼皇后,恐您哪日因鳳體違和,陛下又行體恤之心,著您安于寢宮修養(yǎng),不便外出。” 馮氏本就心中不悅,此時聽聞李氏如此言語,看似意在向自己解釋,實則是為行嘲諷之舉。 念及此,馮氏已怒火中燒,斥道:“吾竟不知道,于這后宮之中還有人敢詛咒于吾!吾鳳體違和?吾禁足宮中?哼,你不過一個貴嬪夫人,便欲飛上枝頭作鳳凰,道逾矩之言,無視吾這個皇后的存在?” 言罷,馮氏仍覺心中之氣難解,又接著喝道:“你三番五次行越俎之事,吾今日斷不能饒恕于你!” 蕭氏心知皇帝對馮氏如今已生了厭惡之心,又素喜后宮清凈,此時若將事情鬧大,于馮氏定是大為不利。于是急忙近前,輕聲勸道:“皇后,李夫人如今只是暫行料理宮事,待您遷至洛陽宮,養(yǎng)好身子,這宮內之事必仍由您定奪。” 李氏今日本就為激怒馮氏而來,此時見蕭氏行勸阻之言,心內恐馮氏便就此離去,于是故作附和蕭氏之言,道:“皇后息怒,方才是妾失言,這后宮之中當屬皇后與昭儀為最尊貴之人,妾豈敢存不敬之心?” 偷偷瞧了一眼馮氏,見其滿面慍色,心內竊喜,李氏繼而又道:“論位分,昭儀在妾之上,論情分,昭儀為皇后親阿姊。現(xiàn)下里皇后要行照拂眾皇子與公主之責,昭儀又抱恙在身,若妾此時不幫襯皇后,豈不愧對皇后平日里待妾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