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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6節

    “嫁去了高州牧家?”拓跋宏沉吟道。“是,陛下。奴打聽了高州牧這個二公子,旁人都道其是個性情暴躁,貪戀女色之徒。”三寶忙回道。

    拓跋宏搖了搖頭,道:“此心性之人不配禾那樣之女子。亦難怪朕總覺其眼神之中透著些許憂傷?!?/br>
    三寶略略跪行近前,道:“回陛下,還有一事?!蓖匕虾晔疽馊龑毱鹕怼H龑氝凳灼鹕恚又溃骸氨菹拢吭率?,禾娘子便會坐牛車去那個驛亭。然其從不入內,只駐足觀望,,每次大約一炷香功夫便離去。”

    見拓跋宏未動聲色,三寶又怯怯道:“陛下,奴還打聽到一件事?!蓖A送?,三寶接著道:“奴尋著曾為禾娘子把脈的郎中,才曉得娘子曾于年初一滑了胎,高夫人便視其為不祥之人。如今娘子獨居高府后院,高大人的二公子亦早納了妾?!?/br>
    見拓跋宏神色凝重起來,三寶便不再做聲。

    沉默良久,拓跋宏才喃喃道:“初逢之日便是二月十五。”又停了片刻,問三寶道:“今日可是九月初十?”

    三寶忙答道:“陛下,今日確實九月初十。”

    拓跋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第九章 圣駕至(三)

    中原之地的秋色不同于平城,拓跋宏馭馬馳行于通往城外官道之上。樹梢已然泛黃,偶有幾片紅葉落下,經風一吹,漫天飛舞。官道兩旁亦是積了厚厚的落葉,一眼望去猶如覆了黃金之甲,煞是壯觀。

    然此刻拓跋宏無心流連美景,其帶著三寶著私服早早出了建春門,欲去等候其意中之人。

    辰時將過,一輛牛車自北而來,距離驛亭十丈之外便停了下來。禾身著芙蓉色色襦裙,頭戴錐帽,以薄紗掩面,緩緩下得車來。身后跟著吉祥,其手腕處搭了一件同色氅衣,二人疾步到了亭前,駐足。禾便這樣立于亭前,任秋風拂面,落葉飄零。

    不知何時,拓跋宏已悄聲行至禾身后。吉祥瞧見拓跋宏,便瞪大了眼睛,正欲出聲,卻被拓跋宏比了個止聲之勢。幾個月來,禾雖未道明,但吉祥知曉禾的心思。此刻見到拓跋宏,其雖覺驚訝,但心中卻甚是欣喜,便乖乖配合,按三寶示意,將氅衣遞于拓跋宏,隨三寶悄聲離去。

    “起風了,當心著涼。”拓跋宏悄然近前將氅衣搭于禾身上,低頭道。

    禾聞聲轉頭,目光所及竟然是心中之人,一時間竟回不過神來。

    宏輕輕掀起錐帽上的薄紗,凝視著禾,道:“說好的要再見?!?/br>
    聞言,禾的淚水便奪眶而出。拓跋宏將禾輕輕攬入懷內,禾并未掙脫,這幾個月里,其每日都在思念宏,禾心內雖一遍又一遍對自己道,你已為人婦,亦早已失去了愛的權利,然思念之情卻無時無刻不于其心頭縈繞。

    現下里,心上人活生生立于面前,禾再顧不得什么婦道,此時其便是個只為愛而生之人。

    宏伸手輕撫禾,柔聲道:“隨我走吧!”

    禾輕輕將其推開,驚愕地望著宏。宏此時亦深情地望著禾,又道:“我知你一切,我亦怨自己為何不早日遇上你。如今,上天既讓我們相逢,那我必要將你帶走?!?/br>
    禾聞其之言,本已止住的淚水復又落了下來,禾垂首,凄苦道:“天意弄人,只恨逢君非我未嫁之時。”

    宏拉起禾雙手,置于胸口,堅定道:“你信我!”

    禾抬起頭,望著宏炯炯有神的雙目,那深邃的雙目內充滿了深情與期盼。禾無力選擇,但此刻其愿聽從自己的內心,禾愛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日后怎樣,這一刻只想做自己,禾雖未出聲,卻輕輕將頭枕于宏肩膀之上。

    二人立于風中,久久不曾分開。

    回至后院,禾只對汪氏言頭痛,便更衣睡下。宏一言一行于其腦海中反反復復出現,宏寬闊而溫暖的胸膛,亦令禾感到踏實。思著想著,禾便漸漸沉睡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禾緩緩起身,行至窗前,輕喚汪氏,繼而又至榻邊坐下。

    汪氏應聲入內,俯身問禾道:“二娘子,可欲進膳?”禾輕拉汪氏坐至身邊,道:“汪嫂,我只想同你說說話。”

    汪氏笑道:“我日日同你一起,什么話非要此刻著急講?我先弄些湯羹于你,隨后再講不遲?!毖援?,便欲起身離開。

    “今日我與其相見了。”禾輕聲道。

    汪氏聞言,止步轉身,滿臉狐疑地望著禾。

    禾接著道:“其欲將我帶走?!蓖A艘粡椫?,禾接著道:“汪嫂,我不想如母親般過一生,我想同我心愛之人在一起?!?/br>
    汪氏復又坐回禾身旁,拉起禾的手輕撫道:“雖說你我主仆相稱,然我早視你如同己出。這大半年來,你心內的苦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位公子姓甚名誰,家世人品,你又了解幾分?”

    見禾垂目不語,汪氏接著道:“那日其所贈玉佩,絕非出自尋常人家。依你所言,其年紀相貌,那該是已有家室之人,你可知其有多少妻室姬妾?如今你是有夫之婦,其縱是皇親國戚,亦無法將你名正言順地帶走啊!”

    禾苦笑道:“是啊,我是個有夫之婦。”

    汪氏理了理禾云鬢,嘆口氣道:“我十五歲上,嫁給了我那死去的丈夫,不到半年,其便得疫病死了。沒有給我留下一兒半女,卻要我一人擔起贍養公婆之責。公婆皆體弱,需常年服藥。那年我才十六歲,又如何養活三個人?無奈,我將自己賣入高府,每月所得月俸能夠二老吃飯服藥?!?/br>
    話到這... >

    p;話到這里,汪氏微微苦笑的搖了搖頭,接著道:“早年我還會落淚,如今淚已流干了。女子生下來,命運由不得自己?!?/br>
    禾震驚地望著汪氏,這一年來,從未聽其提及家人子女,雖曾想過其是個未亡人,卻不知汪氏竟這般苦。禾輕輕將身體靠于汪氏膝頭,淚水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秋去冬來,雖未及降雪,卻已是霜露濃重。

    吉祥一早便去了庫房要火炭,可庫房執事卻推說南院今年添了人口,火炭多數送去了南院,其他各房亦不夠分配。吉祥怏怏的回到后院,將此事向汪氏哭訴。

    汪氏無奈道:“如今二公子對二娘子不聞不問,那蔣氏又有了身孕,亦難怪下人們會如此?!?/br>
    吉祥邊抹淚邊憤憤道:“都是些勢利小人。”繼而又巴巴地問汪氏:“不如我去尋三公子,求求他?”

    “斷不可尋三弟!”還不及汪氏開口,禾不知何時已立于廚房門口。

    “可小娘子,您身子弱,沒了火炭,這冬天您可怎么熬啊?!奔閹е耷坏馈?/br>
    禾自嘲地咧了一下嘴,近前邊替吉祥拭淚邊道:“你若尋了三弟,其定不會袖手旁觀,若三弟著人送來火炭,那又置主君、主母于何地?待那時,恐高府再無我們容身之處。我并不懼離開高府,只恐母親為我傷心?!?/br>
    吉祥用衣袖拭去淚水,弱弱道:“小娘子,是我思慮不周?!?/br>
    禾苦笑道:“你是為我,我又豈能怪你。”轉頭又對汪氏道:“汪嫂,勞煩你托人將我所作琴曲拿去樂署門口賣了,換些錢再買些火炭吧?!?/br>
    汪氏本欲勸阻,但其亦知禾拿定的主意,多說無益,便點頭收下。

    這一幕被正欲入院的高玲與垣兒瞧的真切。

    垣兒見高玲落淚,不解地問:“小姑母,為何你與吉祥都落淚了啊?”高玲邊拭淚邊拉垣兒往回走,并輕聲道:“垣兒,莫要對人說起方才之事,姑母先帶你回南院?!?/br>
    垣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怏怏的跟著高玲離開了后院。高玲知禾表面柔弱,骨子里卻要強,自己不能此時入內令禾難堪,只能先回去再為禾做打算。

    自打高融入仕,柳氏便愈發愛去佛堂了。

    高玲疾步至佛堂,見高夫人與柳氏同于佛堂內抄經文,便輕手輕腳的入內,向二人行了個禮,道:“請母親、三姨娘安?!?/br>
    高夫人抬頭見是高玲,笑問道:“今兒怎得樂意來佛堂了?”

    高玲撒嬌道:“母親,女兒嘴饞,想吃三姨娘做的棗泥糕,故來尋三姨娘。”

    高玲雖非周氏親出,但其膝下無女,又因高玲是家中子女最幼者,亦十分憐愛。聞高玲如是言,高夫人打趣著對柳氏道:“你快去小廚房給玲兒做吧,免其肚內饞蟲鬧得緊。”柳氏應下,隨高玲一并出了佛堂。

    一進柳氏所居西廂房,高玲便急不可待的將所見所聞道于柳氏知曉。

    柳氏聽罷,無奈的搖了搖頭,對高玲道:“二娘子是內里剛烈之人,否則初孕之時不會因二公子夜宿不歸而搬去后院。夫人惜子,嘴上不說,那是礙其有孕在身。這一滑胎,又是元日,夫人自不會再關照于其。說來也奇,論說二娘子如此聰慧之人,若其肯下功夫,定可挽回二公子之心,那夫人自不會介意其滑胎之事。然其偏偏對二公子不理不睬,莫說夫人這樣自小被嬌養長大的世家女子,便是我,若叔達未來子婦如此不待見叔達,我亦不會待其親近?!?/br>
    辛玲聽柳氏道完,喃喃道:“嫂嫂似有意中之人。”

    柳氏瞪大雙目,驚道:“玲兒,這話莫要亂講,若被旁的人聽了去,會害死二娘子的!”

    高玲心知自己失言,忙以手捂嘴,止了聲。

    柳氏起身行至門邊,將原本虛掩的屋門關緊,復又步回高玲身旁坐下,輕聲道:“以二娘子的相貌才情,其斷不會中意二公子。然女子出嫁從夫,這便是其命之所在啊?!?/br>
    嘆了口氣,柳氏接著道:“旁的為娘的亦是幫襯不上,不過好在我有自己的小廚房,如今我又去了正廳用膳,這廚房里米面腌rou,你都拿些于她吧?!?/br>
    高玲聽完一把抱住柳氏,開心道:“謝謝母親!”若無旁人在側,高玲總會稱呼柳氏“母親”,柳氏慈愛的撫摸著高玲,母女二人親密至極。

    第十章 圣駕至(四)

    距離立冬還有三日,行轅里太史正向拓跋宏稟告今年立冬的具體時辰。

    太史向拓跋宏請旨道:“陛下,今歲立冬因圣駕遠離平城,洛陽新宮尚在修繕,臣請陛下是否減免些許儀式,可免陛下舟車之苦?!?/br>
    拓跋宏擺了擺手,道:“立冬祭祀既是為祭祀先祖,以盡為人子孫之責,亦是祭祀蒼天,感恩天賜豐年,更求來歲風調雨順,造福子民,故不可因朕身在行轅而從簡?!?/br>
    太史連聲稱是,拓跋宏又接著道:“朕循舊歷,自今日起,齋戒沐浴,停朝三日。內侍監,傳旨后宮車馬暫居鄴城,不必前來侍駕?!比龑殤曂讼轮恋钔鈧髦?。

    拓跋宏又對群臣道:“立冬祭祀之后,朕將巡查各州郡,而后至鄴城稍停,明年春上回洛。凡日常政務,由咸陽王與隴西公共同主持。”眾臣俯首應是。

    議畢政事,朝會結束,群臣正欲離去,拓跋宏突然道:“高州牧留步?!?/br>
    高墉急忙跪下聽命,只聽拓跋宏笑盈盈道:“洛州于高州牧治轄之下,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若朕之臣子皆如卿這般,我大魏必可國運昌隆。”

    高墉俯地叩首,道:“陛下仁德,方使子民得以安居樂業,臣豈可居功。”

    拓跋宏上前親手扶起高墉,道:“立冬祭祀禮畢,諸臣皆返家與家眷同聚。咸陽王與隴西公隨朕留洛都,可家眷仍留于平城。卿為洛州之首,朕欲攜他二人同往卿之府上與爾等同樂,亦算是過節了。”

    高墉聞言,驚喜至極,忙重新伏地叩首,道:“陛下屈駕寒舍,實乃臣三生之幸,臣謝陛下隆恩!”隨駕君側的高融亦急忙跪地叩首,與父親一道謝恩。

    圣駕將臨,卻只有三日預備。高夫人周氏帶領呂柳二氏連同長房佟氏,幾人分頭帶領各房仆人四處陳設裝點,高益領著廚房掌事日日外出采辦節慶所需食材,高慧亦與高融一并去樂署挑選樂班舞姬,添置園中花鳥,高府上下忙作一團。

    立冬當日,高墉寅時便起身,將闔府上下斟酌查看一番,直至無一遺漏不妥之處,方更衣、用膳,再去往行轅候駕,待隨駕出城祭祀。

    未時,祭祀禮畢,高墉遵旨先行回了府。將落車跨入府門,高夫人周氏便疾步迎上,問道:“主君,圣駕何時抵達?”

    高墉邊走邊答:“陛下申初三刻起駕。你去知會各房,再過半個時辰皆至府門外迎駕。”

    高夫人應聲,轉身忙交待近身的仆婦張氏去通知各房。張氏行了幾步,忽地停下,復又回至高夫人身邊,悄聲問道:“主母,后院二娘子要知會嗎?”

    高夫人略略皺眉,稍停片刻,方道:“此乃不祥之人,豈可覲見圣駕?!睆埵蠒猓阃髟憾?。

    未初三刻,內侍監來人知會高墉:“陛下口諭,今日為立冬節氣,陛下微服出行,只作家宴便可,高府眾人毋需出府相迎?!?/br>
    高墉聞言,跪拜謝恩,正欲著人予內侍賞銀,不料內侍宣完口諭,便駕馬離去。

    圣諭雖如此,可高墉父子怎敢怠慢,早早便立于府門外候駕。

    酉初一刻,二十騎羽林衛護著御輦由北而來,御駕之后緊隨咸陽王拓跋禧與隴西公李沖之車駕。

    高墉急忙令人入內知會高夫人等,便與三子跪地迎駕。拓跋宏下得御輦,在高墉引領之下步入高府。府中老少皆已跪伏于院中,拓跋宏示意眾人起身,便入了正廳。

    北院正廳珠簾玉幕,花彩繽紛。正北擺了嶄新烏木之塌,塌邊各立一鶴型銅香爐,輕煙繚繞,滿室生香。

    待拓跋宏背北入座,高墉引高夫人及三子入廳內行獻茶禮,其余家眷皆跪于門外。

    拓跋宏呷了一口茶,示意眾人起身后,方緩緩道:“高州牧,今日朕來赴汝之家宴,毋需以朝禮待之,家中女眷亦可入內,朕不可擾了汝享天倫之機啊?!?/br>
    高墉夫婦聞圣言,謝罷恩便命高益喚其余人等入內。

    呂氏、柳氏與佟氏、高玲攜蔣氏及垣兒入得正廳,正欲再行禮,內侍監便奉命制止,于是各人入座,鼓樂齊鳴。拓跋宏環視眾人,卻不見禾的身影,便示意三寶近前,接著對其耳語一番,便與眾人欣賞樂舞,飲酒共歡。

    三寶輕拉高融衣角,高融會意,尾隨三寶出了正廳。三寶行至墻角,見四下無人,便停下腳步,問高融道:“高侍郎,府中可有別院?”

    高融不解,猶疑地望著三寶,道:“大監所問為何?”

    三寶輕聲答道:“不瞞高侍郎,奴是奉陛下之命尋一個人?!?/br>
    高融愈發糊涂起來:“我高府上下皆于北院,大監是要尋何人?”

    三寶冷笑了一下,道:“是居于別院之人,高侍郎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