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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又容 第34節

    秋雨霖霖不斷,屋里屋外到處都是潮濕的,小丫鬟向炭爐中添了些炭,又撒上香料。畫眉忙忙地走進來,道:“哎喲,撒那么多香料,嗆死人了。”

    杜鵑走過來,道:“我叫她們撒的,屋子里潮,點起香去去霉氣。”

    畫眉便罷,點起琉璃燈拿到里間榻上,對沈又容道:“姑娘,天色暗了,別做針線了。”

    小幾上擺滿了零碎的皮子,沈又容柔順的長發披在腦后,道:“外頭下著雨又不能出去走,何況這琉璃燈亮堂得很,也無妨。”

    畫眉只得不勸了,也在一邊繡凳上坐下,幫著挑揀絲線。

    杜鵑剛倒了熱茶來,就聽見門口門簾響動,看去,沈朔身著墨色披風,踏著秋雨走進來。

    “朝中在商議立太子了。”沈朔一進來,便對沈又容道。

    沈又容一愣,叫丫鬟接下他的披風,請他來坐下。

    “這么說,陛下的身子實在不好了?”沈又容問道。

    屋里的小丫鬟們都被杜鵑遣出去了,沈朔抿了口熱茶,道:“以如今的傳言來看,怕是差不離了。”

    沈又容沉思起來,不自覺道:“陛下病重,不正是你們的機會?”

    “我們?我們怎么?”沈朔反問,“嫻嫻,你什么時候也關心起這些事了。”

    沈又容方覺失言,道:“這樣大的事情,我關心關心怎么了。”

    沈朔笑了,道:“是不是想著他早些成事,你二人之間還有些可能?”

    沈又容垂眸看著手中的針線,“這我倒不敢想。”

    沈朔見她神色稍淡,便不再提這個,轉而道:“三meimei的婚事也要提前了。”

    沈又容看向沈朔,聽見他道:“如今朝中的意思是,先立太子,然后成婚,兩樁喜事擱一塊,算是沖沖喜。”

    沈又容點點頭,又問道:“提到什么時候了?”

    “定在一月之后,”沈朔道:“如今禮部已經開始問名納吉了。”

    “如此,太子的冊封大典是不是倉促了些。”

    沈朔笑道:“他巴不得越快越好罷。”

    沈又容想想也是,又道:“三meimei那里倒不大好,病了幾日了,人也消瘦許多。”

    說著,她想起什么,道:“我聽說,你近來在替宮里尋名醫,找著了沒有?不如先叫他替三meimei看看。”

    “人家大夫是兒科圣手,與清妍的病不相干。”沈朔道:“況且,她那是心病,除非自己想開了,不然,旁人怎么救得?”

    沈又容皺起眉,“兒科圣手?不是說……”

    沈朔看了她一眼,沈又容停住了嘴,不說話了。

    沈朔道:“如今只忙著三meimei的婚事,你與二meimei,怕是要往后放一放。”

    “這也無妨,” 她扯了扯手中的針線,道:“我這幾日看著三丫頭的事兒,覺得成婚這事兒還是急不得,對于女子來說,婚嫁是一輩子的事情,太稀里糊涂了,以后肯定要后悔。”

    沈又容看向沈朔,“大哥哥,你看看,若是陛下沒有非揪著我不放,這婚嫁之事還是再仔細些罷。”

    沈朔點點頭,這倒正合他意。

    沈朔沒有告訴沈又容他心里的籌算。男女思考的東西大概是不同的,叫沈又容來說,她不相信日后紀琢真能做出強取豪奪之事。但要沈朔來說,男人的劣根性擺在那里,何況是個居高位者,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沈又容將針線鉸斷,道:“正好,給你做的暖手筒做好了,云錦面子紫貂皮子,你看喜不喜歡。”

    沈朔接過了,道:“前兒我才將去年你做的那兩個翻出來,你這就做了個新的。”

    “去年的已經舊了,里子面子都磨得不好了,自然要換新的。”沈又容將小幾上的零碎皮子都收起來。

    沈朔撫摸著暖手筒,看著沈又容,道:“我的舊了該換,別人的就不管了?”

    別以為他不知道,沈又容去年冬天給紀琢做了個積雪壓竹的暖手筒子,耗費的功夫可不小。

    沈又容看了他一眼,道:“早知做了一個就要年年做,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的。”

    沈朔便笑了,道:“我勸你還是多做一個罷,不然明兒我手里這個就被人要走了。”

    沈又容裝聽不見,沈朔搖搖頭,起身走了。

    沒過多久,宮里的聘禮便下來了,系著紅綢的紅漆描金檀木箱抬了幾十臺,將正院都放滿了,擠擠挨挨得沒個下腳的空。

    沈英在前頭招待禮部的官員,楊氏在后頭招待宮里的太監。一會兒淑妃又賞賜了添妝的東西,一會兒又是親友們來給沈清妍添妝,熱熱鬧鬧忙到晚間。

    沈又容與沈清和結伴來找沈清妍,剛進院子就聽見屋里傳來動靜。

    “我勸姨娘省省罷,”沈清妍聲音淡淡,“宮里的聘禮要父親做主分配,別說勻給你多少,就是少了一枚銅板都是不行的。何況我這一嫁,好聽點是嫁給皇子,其實不過是給人做妾,有多大的威風借給姨娘使呢?”

    吳姨娘道:“姑娘說的什么話,日后姑爺登了大寶,你可比咱家里那位娘娘還風光呢。”

    “嘩啦”一聲,茶盞破碎,沈清妍冷嗤道:“他是你哪門子的姑爺!人家正經的岳家是安國公府,人家正經的岳母是安國公夫人,你也來占這個便宜,臉都不要了罷!”

    沈又容與沈清和頓住腳,對視了一眼,屋里又傳來一陣動靜。不多會兒吳姨娘走出來,同沈又容沈清和見了面,匆匆去了。

    沈又容與沈清和這才進屋,丫鬟收拾了地上的茶盞碎片,又忙端來新茶,請兩位姑娘坐下。

    “這是怎么了?”沈又容問到:“大喜的日子,怎么同姨娘吵起來了?”

    沈清妍面上還有怒容,道:“姨娘問我要錢,說生我養我一場,如今就要出嫁了,往后也沒個依靠,叫我給她五千兩銀子養老。”

    沈清和眉頭微皺,“這是什么話,五千兩把你賣出去了不成?”

    沈又容道:“我方才還說,父親說了,宮里的聘禮府上一點都不留,全給你帶走。姨娘問你要錢,你也可以給她些。不曾想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沈清妍冷笑一聲,“這個娘,有還不如沒有。”

    正說著,門外一個管事娘子走進來,捧著一匝厚厚的禮單,道:“姑娘,這是今日下聘的禮單,國公叫拿給姑娘收著。”

    沈清妍接過,翻開來看,上寫著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上用綢緞各二百匹,玉器百件,珍珠百斛。這是大頭,余下有金瓶一對,金杯一對,玉如意一對,針線盒,鴛鴦枕,合歡被,喜盆喜梳并各色茶葉白糖酒水三牲干果。

    沈又容看過,道:“零零總總加起來,總是三萬兩銀子了。”

    沈清妍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父親說,咱們家每位姑娘是一萬銀子的陪嫁,加上你這三萬兩,攏共是四萬兩銀子的嫁妝,這么多的銀子,除了安國公府那位,你算是頭一份了。”

    沈清妍道:“只可惜沒有田莊鋪子之類的,便是有那么多銀錢,沒法開源也不行。”

    沈清和嘆道:“這么多銀錢還不夠啊!你要多少銀子才夠花?”

    沈清妍合上禮單,“誰會嫌錢少。”

    沈又容覷著沈清妍的神色,她自病好之后便不似往常活潑,行事冷淡了不少。

    “別的都靠不住,只有銀子才是實打實的。”沈清妍放下禮單,“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沈又容忙岔開話題,道:“我正要跟你說,先前那個玻璃鋪子,生意紅火得很,這燒玻璃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我就想說,把這個鋪子給你做添妝。一年到頭,總有幾千兩銀子的結余。”

    沈清妍眉眼一亮,道:“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說著,她讓小丫鬟把自己妝臺上的匣子拿來,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同你們說。”

    沈清妍拿來匣子,打開來看,只見三個方方正正的胰子擺在匣子里,散發著微微的香氣。

    “這是我新琢磨出來的肥皂,也就是胰子,但比胰子洗得干凈,看上去也好看。”

    “就是呢,”沈清和道:“看起來跟點心似的,好精致。”

    沈清妍立刻叫人打來熱水,叫沈清和拿著個洗手試試。

    沈又容在旁邊瞧著,笑道:“這東西好,拿到市面上,一兩銀子一塊也有人買。”

    沈清妍便笑了,道:“我正是要賣這個,不過我沒有鋪子,還是原先一樣,大jiejie拿去賣,賣得錢咱們對半分。”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和,沈清妍會意,問道:“二丫頭,你同我們一起罷。出幾個錢入我們的鋪子,日后掙了錢給你分紅?”

    沈清和道:“你們這能掙錢?別是唬我罷。”她想了一想,道:“唬我也無妨,總歸我要跟你們一塊,不許丟下我。”

    于是沈清和立時命人取來二百兩銀子交給沈清妍,道:“隨你怎么弄。”

    沈又容與沈清妍都笑了,道:“總不會叫你虧了就是了。”

    幾人說到夜深才罷,回去之后,杜鵑伏侍著沈又容歇息,道:“我瞧著,三姑娘一時有些魔怔了,鉆錢眼里了似的。”

    沈又容摘下耳鐺,道:“這也沒什么不好,叫她想想別的,別老在一件事上鉆牛角尖。”

    九月初,陛下病情好轉,然而這一遭生病還是嚇住了他,他不再猶豫,終于決定下旨封四皇子為太子。九月末沈清妍出嫁,與安國公府陸嫣之在同一天,兩人俱是太子正妃的儀仗,路上十里紅妝,一路撒著銅錢。整個京城的權貴人家,去了齊國公府換安國公府,去了安國公府換齊國公府,忙忙亂亂了好些天,誰也沒個安生。

    送走沈清妍,沈又容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身邊的沈清和也總長吁短嘆,覺得家里像是生生少了一個人,怎么都不自在。

    那一日午后,沈又容收到了一張字條,“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她掩下字條,吩咐杜鵑,說回稟了夫人,要去莊子里住兩天。

    當天下午她就到了莊子里,可是院中草木枯黃,一派衰敗之象,并無草木成霜之景。管事的說,要等到明天早上起來才可看見。

    沈又容悠悠嘆了一聲,“又得等么。”

    第43章

    莊子里幽靜,夜間只聞秋風落葉,鳥啼南歸。清晨起來,不等梳妝便隨便披了件披風走到院子里。

    天氣寒冷,哈出來的氣都變成了霧,滿院荒草覆上了一層白霜。有些草還沒有完全枯黃,白霜里包裹著瑩瑩的綠意。大部分的草木都已經衰敗了,白霜像是彌漫出去的霧氣,毛茸茸,白花花,像極了水墨里由深至淺的暈染。

    沈又容裹緊了披風,走下臺階。鞋子踩在下霜了的草地上,咯吱咯吱的,能聽見冰霜碎掉的聲音。天空晴朗的不像個樣子,秋高氣爽,天越高越覺得深邃。滿院的草木就像是往天空伸展,連沈又容都覺得,自己不是在這一個院子里,而是再往無垠的天空里走。

    “總算沒有白等一晚上罷。”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沈又容望去,看見拾階而上的紀琢。

    她站在院子里,不自覺摸了摸鬢發。她還沒有梳妝呢,柔順的長發都披散在身后。

    “我想看見草木為霜的景象,”沈又容道:“卻不是很想看見你。”

    因為沈清妍出嫁,沈又容心里不舒坦,所以才想來這里,倒不是專為了見紀琢的。

    紀琢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若不是想見你,我瞧著這滿院子的景象也沒什么趣兒。”

    他料定沈又容心中不快,會想著疏散疏散,所以才邀請她來莊子里。

    沈又容笑了。這會兒,他們兩個人之間倒是平靜很多,沒有誰對誰的期許,也就沒有那么多不滿與怨懟。沈又容看著滿院草木,甚至覺得,如果有紀琢這樣一個長輩,或者朋友,也很不錯。

    沈又容緩步走上臺階,披風的風毛簇擁著她的臉頰,好一個精致漂亮的姑娘。

    “前段時間陛下病重,我還以為你會……”沈又容看了看他,又收回目光。

    紀琢負手而立,道:“還不到時候。”

    沈又容頓了頓,道:“陛下當真病了么?”

    紀琢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為什么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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