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買了幾包糖，還沒看裴見瑾出來，便繼續(xù)在外面閑逛。

    她一走近，那算命先生便面露痛苦之色。走得越近，算命先生面色越是緊張。

    舒沅一臉茫然，偏過頭問春桃：“我是不是被他騙過？”

    “沒有。”

    春桃在心底哼了哼，若那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膽敢騙她家姑娘，攬客的招子她都要給他撕成一條一條的。

    舒沅更是好奇，徑直走了過去。

    “求符還是廟里靈驗些。姑娘往寺里去吧。”算命先生一張口竟然就開始趕客，聲音發(fā)顫。仔細(xì)看，他目光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舒沅懵懵的：“我就站在這里，不靠近了。你別怕……”

    算命先生幾欲落淚。他對這位小姐印象實在太深，甚至一看到她就耳朵疼。

    上回她不過在他的小攤前多站了一小會兒，也就說幾句話的工夫。等人一走，寺里的老師父便尋了過來，頗為嚴(yán)厲地同他說什么要取財有道。

    寺里三個師父坐在那兒，要他說說是怎么跟人算命的，聽了還點評幾句，又引經(jīng)據(jù)典指點了一番，直聽得他頭暈眼花，在佛前再三保證才走了出來。

    還沒出門，他就找了個灑掃的小和尚打聽，才知道那天這小姑娘家中捐了一大筆錢，算得上是貴客中的貴客。

    開福寺的師父們唯恐招待不好，偏偏人家也不是愛聽講經(jīng)的人，只好在這些小事上下手。所以他的麻煩就找上門來了。

    無他。這開福寺外的走卒商販，看來看去，數(shù)他最像能騙人那個！

    洗心革面的算命先生不敢再招惹，聲音輕輕的：“寺中的師父博覽群書，最會開解人。小姐有何煩擾，找他們便是。”

    話音甫落，算命先生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有一個俊朗的小郎君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來找人的，不由大喜：“小姐您看。家中兄長找過來了。”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端午節(jié)快樂(*^▽^*)

    第35章

    ◎我說的才算數(shù)。◎

    算命先生十分頭疼。盼著趕緊將這位不能得罪的嬌小姐送走。

    照常理講,出身富貴的閨閣小姐，日子都美滿順?biāo)欤紶柣蛟S有煩心事,但多起于及笄后逐日擺到明面來談?wù)摰幕槭隆６斑@位才十二三歲，還早著呢。

    若想與人閑談,需人開解，進(jìn)門尋寺中高僧就是。若想要得趣的玩法，在周圍也都能找到。

    看見那不斷靠近的俊朗小公子,算命先生滿懷希冀,分外期待他將這位小姐帶走，只差站起身來躬身相送。

    裴見瑾一眼就在人群中辨出她的身影。正如舒沅所說，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他緩步走近，她還會回過頭來看他。唇畔掛著笑，乖順可愛。

    舉家同游的香客分成兩撥,年長些或是心中有事的往殿中去,年紀(jì)小愛玩鬧的都留在外面,手短腳短的小孩子跑來跑去，一會兒累了就鬧著要人抱。更調(diào)皮些的還哭鬧著要仍在寺中上香的長輩來抱。

    她小時候應(yīng)當(dāng)也是不哭不鬧的。由誰抱著都不會哭,只乖乖地靠在人懷里，用圓潤漂亮的眸子打量著抱她的人。

    裴見瑾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在她身側(cè)站定，才側(cè)眸打量跟前的算命攤子。

    在他過來之前,不知她在此處遇到何事,她滿臉疑惑,眸中盛著nongnong的不解。裴見瑾審視的目光掃過那個算命先生,沒看出異常,才問她怎么了。

    舒沅抿了抿唇,甚是不解：“也沒什么。他只是說，如果有什么煩心的事，去找寺中的師父更好些。”

    算命先生發(fā)覺那小公子的視線又落到自己身上，一時間如芒在背，連忙為自己分辨：“在下不是不樂意做小姐的這樁生意。但您這般人物，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面相，哪還需要鄙人來掐算呢！”

    裴見瑾神色稍緩。

    算命先生再接再厲：“何況日子終究是人過出來的。小姐有父母庇護(hù)，兄長疼愛，哪怕偶有不順，也都會逢兇化吉。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舒沅原本只是從這攤子跟前路過，但這一番話聽下來，這算命先生妙語連珠，是有急智的人，覺得他還挺有意思，于是徑直落座。

    方才看到有學(xué)子從寺中出來，他們手上拿著從寺中求來的物件。舒沅既然來了，沒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便支使留光去寺中跑一趟去請文昌結(jié)和寓意學(xué)業(yè)有成的香包。

    這會兒空當(dāng)，聽這算命先生說說話，全當(dāng)打發(fā)時間了。

    見算命先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擦了擦桌面，舒沅看他擔(dān)心得厲害，還抬頭往遠(yuǎn)處張望，便道：“你隨便說說。我們隨便聽一聽。”

    算命先生想起那一個時辰的教誨便頭疼得厲害，那哪是能隨便的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哪能得罪寺里的大和尚。

    見推脫不過，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小姐向來平順，福澤深厚，必將富貴雙全。”

    舒沅托腮聽他講，始終沒有喊停，算命先生只好絞盡腦汁地說下去，將她的財運，親緣，住宅風(fēng)水都夸了一通。

    好在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他也不算明目張膽地違背了祖師爺。

    舒沅見他夸人挺有一套，便示意他看向裴見瑾：“那他呢？”

    既然都是滿口吉祥話，閑著也是閑著，這算命先生也夸他兩句，說不準(zhǔn)能讓他心情好些。

    算命先生這才仔細(xì)地看向嬌貴小施主旁邊的少年，目光剛與他對上，便覺得不好，別開眼端起水喝了兩口。

    天下教人算命的師門數(shù)不勝數(shù)，方法不一，約莫唯一相通的就是觀人神情姿態(tài)的功夫。

    右邊是嬌嬌柔柔，眸光如水的小姑娘，一眼便知道是嬌養(yǎng)出來的千金小姐，有一副仁善的好心腸。

    左邊那個小公子模樣生得好，但那眉目間的鋒銳卻騙不了人，哪里是富貴人家養(yǎng)出來的？非得是受過苦楚，沾過血才會有的神色。

    再說，仔細(xì)一看，這兩人從眉毛到嘴巴沒一個像的，也不是親生的兄妹，那這小公子并不是出自那出手闊綽的侯府。

    算命先生眉頭緊鎖，當(dāng)著這般人物再說什么命途順?biāo)欤阏媸菨M口胡話了。幸而這兩位僅是在此等候，也沒逮著某處細(xì)問，他便揀著好的說：“公子聰明利達(dá)，舊事盡去，來日定有另一番際遇，享盡榮華。”

    這句說完，眼皮便耷拉下來，將桌上的木簽往筒中一放，儼然是收揀物什準(zhǔn)備收攤的架勢。

    舒沅不大滿意：“你怎么不繼續(xù)說下去？”說話時覷視裴見瑾，他倒是神色淡淡，毫不放在心上。

    算命先生握拳壓在嘴邊咳了咳，望了眼天色，壓著嗓子說：“起風(fēng)了，待會兒落雨便不好走了。保重身體要緊，銀子也賺不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再說下去，把富貴小金主看重的公子得罪了可如何是好？況且那小公子看著也不是好招惹的人物。

    裴見瑾握住舒沅手腕，帶她起身：“留光回來了。”

    四個文昌結(jié)。裴見瑾，舒沅，楚宜和沈徹一人一個。留光到得太晚，香包一個也沒拿到。

    另外還有一個淡青色的荷包。

    留光解釋了多耽誤片刻的緣由。留光在寺中遇到了沈瀾沈綾兄妹，meimei沈綾托留光將荷包帶給舒沅。

    沈瀾沈綾是沈徹的遠(yuǎn)房親戚。沈綾比舒沅還小些，同她玩得來。

    從開福寺求來的，荷包里裝的約莫是求來的符紙一類。舒沅沒有十分好奇。因而舒沅聽得留光回稟，便叫春桃將荷包收了起來。

    下山時，陰風(fēng)陣陣，到上車時竟真如那算命先生所說，下起雨來。

    春桃嘀咕道：“算命的本事不知有幾斤幾兩，看天的眼色倒挺厲害。”

    一路緊趕慢趕，雨勢漸大。一聽雨珠擊打在車頂上的聲響，舒沅便知道回城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寒風(fēng)侵骨，舒沅在自家的馬車?yán)锒加X得有些冷，安國公府給裴見瑾配的馬車當(dāng)中寒涼更甚。思及此，舒沅有些后悔沒讓他與她同車。

    車夫眼力好，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能避雨的小道觀，請示后便也招呼著安國公府的馬車一并往道觀去，暫且避一避。

    早上出門還是晴空萬里，春桃也貼心地準(zhǔn)備了手爐，后來看上山時陽光真好，便一時疏忽沒有裝入炭火。涼風(fēng)裹著濕氣往脖子里鉆，縱有披風(fēng)裹著，舒沅冷得一縮，將披風(fēng)裹得更緊。

    裴見瑾那邊的情形更是不好。連袖角都沾了雨水，濡濕的袖角顏色深暗，一片斑駁。

    舒沅見狀，忍不住責(zé)怪地看向迎雪。

    定是迎雪笨手笨腳的，才會讓他淋成這樣。

    迎雪本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往年主子風(fēng)雪里來去還少了？不過區(qū)區(qū)幾滴雨水，哪能妨礙什么。

    迎雪發(fā)覺舒沅的目光，才生出了一絲心虛。

    好歹是得了主子首肯，從定遠(yuǎn)侯府又拿了一份月銀，眼下這大概算是差事辦得沒讓小姐滿意？

    舒沅脾性有目共睹的好，偶爾露出的這一丁點不喜格外明顯，鬧得迎雪都跟著愧疚起來，看著裴見瑾微濕的袖口陷入沉思。

    道觀的主人不在，兩個木匠和一個做飯的婆子在此干活。春桃塞了銀錢，叫他們燒些熱水來。婆子接了銀子，態(tài)度軟和下來，請他們到房間中坐下，免得在前面受那涼風(fēng)。

    迎雪有樣學(xué)樣，跟人去找木柴，點火給主子們?nèi)∨４禾矣謴能嚿险伊烁稍锏慕砼吝^來。

    裴見瑾鬢發(fā)微濕，擦拭后仍有兩縷發(fā)絲軟軟地散落下來。

    濕漉漉的，看起來有些狼狽，又有點可憐。很像她見他的第一面。

    舒沅霎時心軟不已。并不知曉裹著披風(fēng)都十分怕冷的她才是更纖弱的那個。

    舒沅縮在披風(fēng)里，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方才那算命先生定是學(xué)藝不精……”

    婆子從灶上取了滾水來，裴見瑾給舒沅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舒沅將水杯環(huán)在手中取暖，垂眸看著杯中升騰起的白霧，咬了咬下唇，不知要如何說下去。

    “他還算有分寸。”裴見瑾輕笑，“以前與三教九流都有往來。不中聽的都已聽過了。”

    無論是和老嬤嬤拮據(jù)困苦地生活在市井，還是被燕王抓住，年紀(jì)漸長后，尖刻的話語逐日減少。言語不再是他人能傷他的利器。

    越是陰狠惡毒，丑陋扭曲的面容就越是可笑。唯有無力之人，才妄圖用幾句話刺傷旁人。

    裴見瑾目光抬起，朝她笑了笑：“這些測算吉兇禍福的把戲，我也曾學(xué)了幾分皮毛。你如果還想聽，也不用再去找別人。”

    舒沅心底發(fā)酸。

    她明明是想叫人說些好聽的哄他開心。卻適得其反，令他回想起從前不好的事來。

    轉(zhuǎn)瞬間，另一股念頭浮現(xiàn)出來。但他這十來年，何曾有過什么好的回憶呢。

    酸楚上涌，舒沅勉強(qiáng)忍住淚意，略有些笨拙地摸出她貼身帶了多年的平安符，然后格外小心地取出里面的小銀墜。

    舒沅站起身來，抓住他的手，將銀墜放到他的手心，嗓音有些沙啞：“他們說的都不作數(shù)。我說的才算數(shù)。你會無憂無懼，諸凡順?biāo)臁！?/br>
    她的手心軟軟的，有點冷，擱在他掌心的銀墜卻帶著溫暖的體溫。

    上刻“諸邪勿進(jìn)”。是她帶了許多年的舊物。

    舒沅走得太近，待他過分好了。若再察覺不出異常，裴見瑾也愧對那許多日夜磨練出的敏銳。

    她興許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裴見瑾直直看向她。舒沅仍是眸光殷切地望著他，毫不設(shè)防。

    裴見瑾舒了口氣，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地開口：“我以前的事，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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