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時節，這天時陰時晴，小半個時辰前還艷陽高照，這會兒便落起雨來。大雨打落不少花葉，只見大大小小的水洼上載浮著或黃或綠的葉片，伴隨雨落的漣漪歡快嬉戲。

    雨霧朦朧之中，一棟棟別具南方風情的屋宅星羅棋布，青磚黛瓦，某些簷下還有序地懸著零星幾個暗紅燈綵，隱于夏日翠嫩的綠蔭，若隱若現。

    「這場雨可來得真急，可惜游不成湖了。」司璟宸先是在門前抖落身上的水珠，這才邁步上了茶樓二層。

    「無妨。雨中賞景，細品香茗，倒也別有一番風情。」慕青遙神色淡然，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入座，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姿態，如玉如畫。

    待他入座，司璟宸這才坐到他對面的位子上。

    店小二剛給隔壁桌的客人上完糕點，見到師徒二人立馬堆起殷切笑意招呼：「哎，二位客倌來點什么？」

    慕青遙抬眼，向自家徒兒問道：「璟宸，你想喝什么？」

    司璟宸笑了笑。「都行，師尊喝什么，弟子便喝什么。」

    慕青遙頷首，轉而看向店小二。「那就來壺普洱吧。」

    「需要來點吃食嗎？」

    「嗯，那就再來一盤紅豆芝麻糕。」

    「好勒！您稍等。」

    許是這場雨來得又大又急，不少人跑來茶樓躲雨，就連二層也都滿座。形形色色的客人們有說有笑，或是聊鄰居的八卦，或是談論詩詞歌賦，一時之間人聲鼎沸。

    慕青遙微微側頭，不經意瞥見坐在斜前方某一桌座位的客人，頓了下后垂眸，唇角揚起些許。

    司璟宸見狀好奇地回頭瞅了幾眼，沒看見什么所以然，于是張口問道：「什么事讓您這么高興？」

    「也沒什么特別，不過是見了與冷月幾分相像的人，感到懷念罷了。」慕青遙回答。

    距離從天界返回凡間，幾度春去秋來，今年已是第三個年頭。期間司璟宸向煉器公會的會長鐵萬牛習得煉器的本事，重鑄了凌云寒玉雙劍。之后師徒倆一面修煉，一面四處游歷增廣見聞，算一算確實很久沒回青云峰了。

    不過有劉炫他們在倒也沒什么可cao心，畢竟慕青遙不在的那八年中，青云峰弟子照樣過日子，公務雜活也全被冷月和劉炫打理得井井有條。

    「既是如此，要不過陣子回去瞧瞧？」司璟宸眼帶笑意提議道。

    慕青遙側頭欣賞著窗外雨景，默了片刻后頷首。「嗯。」

    看樣子青云峰在他心中早已是家了，竟如此想念。

    哐啷——

    一陣sao亂間，瓷器摔落在地的清脆聲響于茶樓內尤為突兀，很快便吸引眾人目光。

    慕青遙循聲看去，就見某一桌的客人似乎起了口角，青衣皂靴的公子哥正揪著一名粗布青年的領口，破口大罵道：「不就是能識幾個字嘛，還真以為自己能金榜題名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就你一個窮酸書生，還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

    眼看那公子哥掄拳作勢要打，一旁的幾名同伙趕忙拉住他，緩頰道：「哎呦，我說李三少爺，你和一個鄉野村夫計較什么呢，平白叫人看了笑話，豈不丟人？」

    「是啊，他們這種人能識幾個字就是極限了，你且讓他自個兒得意去，甭理他。」

    聽了周邊人的話，那位李三少爺這才消氣，一個使勁將青年推倒在地，指著他鼻子說道：「胡元宇啊胡元宇，你給老子記住，老子書房里的書比你吃過的米飯還要多，讀過的書自然遠勝于你，所以輪不到你來質疑老子！」

    那叫胡元宇的青年從地上爬起，一聲不吭地垂著腦袋，任由李三少爺用食指一下下戳著他的額頭教訓他。只是從他緊緊攥著的拳頭可以看出，這小子心里肯定不服氣，無奈身份懸殊不好反抗，只得默默隱忍。

    慕青遙靜靜看著這場鬧劇，并不打算出手干涉。在還未弄清楚事情原委前，貿然插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

    「客倌，您的普洱和紅豆芝麻糕。」店小二端著茶點上了二樓，給慕青遙整好后才去安撫李三少爺的情緒。從他一連串行云流水的應對來看，這位李三少爺怕不是第一次搞事情了。

    茶樓里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胡元宇臉皮子薄不愿繼續待在這里，于是匆匆下樓離開。店小二迅速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又給李三少爺上了一壺新茶，茶樓里才又恢復平靜。

    「李三少爺又開始了？」

    「可不是嘛，胡大伯的兒子脾氣那么好，懂事又孝順，哪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唉，誰讓他非得和那群富家子弟談書論古，這不沒事找事嘛！」

    慕青遙的耳力極好，將人們的悄悄話一字不漏全聽了。

    「真掃興，要不把他們全埋土里得了，聒噪。」司璟宸埋頭啜了口熱茶，涼涼地說。

    慕青遙手一抖，茶杯差點沒拿穩。看來司璟宸跟他學壞了，以前不那么說話的。

    「不過，那位兄臺可真有意思。」慕青遙放下茶杯，繼而端起茶壺將茶滿上。

    司璟宸一怔，揚唇笑了。「是啊，有著靈宗后期的實力，卻任由一介普通公子哥兒欺侮，究竟是別有用心還是——」

    到了師徒倆這般實力，胡元宇就算是裝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年紀輕輕就達到靈宗后期境界，卻是默默無名，也沒在各派集會時見過此人，渾身上下都是謎團。

    慕青遙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眼中若有所思。尋常人在沒有宗門教派的資源支撐下，要想修煉到如此境界可謂是難上加難，看來教導他的師父不簡單啊。

    茶水沖了兩壺，雨也差不多停了。師徒二人結了錢兩后離開，按照計畫去游湖。

    慕青遙負手立于扁舟之上，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氣，喃喃說道：「青碧淥波成一色，共游此景能幾何??」

    司璟宸默默望著他的背影，幾步上前牽起慕青遙的手，與之并肩。「只要您有那個想法，不管多少次弟子都會陪您一起。」

    慕青遙側頭看向他，便見司璟宸神色柔和且認真，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輕淺笑意。

    「嗯，為師信你。」

    仙門大會時沒能牽起司璟宸的手，差點悔恨終生。如今既已牽起，便是死也不放。慕青遙暗暗發誓。

    后方劃槳的舟子見兩個大男人手牽著手，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可礙于師徒二人衣著富麗，非富即貴，遂沒敢多說。

    司璟宸心思細膩，很快便捕捉到舟子的視線。四目相對，舟子心虛之下率先低頭避開目光，司璟宸見狀不以為然，反倒覺得可笑。

    與師尊在外游歷的頭幾個月，他礙于世人眼光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讓他最心愛的師尊遭人間話。可師尊注意到了他的顧忌，輕聲安慰他沒什么，說他們沒有做錯什么，大可以昂首挺胸、坦坦蕩蕩地過日子。

    愛一個人的心情絕不是種錯誤，莫要覺得難堪。師尊曾如是說道。

    真厲害啊，師尊的想法總是如此透徹。

    「璟宸，你看。」慕青遙手指一個方向，司璟宸回神看去，就見岸邊蹲著一個小女娃，她手里抓著條長長的樹枝，正使勁兒揮舞小手，企圖撈回湖面上愈漂愈遠的竹葉小船。

    「太危險了，我們過去吧。」司璟宸眉宇一蹙，回頭喊舟子掉轉方向，筆直朝小女娃的方向駛去。

    眼看還有一段距離就要到了，小女娃卻一個重心不穩，「噗咚」一聲落進湖里。

    「不好！」司璟宸咬牙，足尖一點躍出老遠，使出輕功趕往小女娃落水的位置，潛下去將人打撈起來。

    「嗚，哇啊——」興許是嚇個不輕，小女娃臉都來不及擦乾就嚎啕大哭起來。

    「沒事了，乖，別哭啊。」司璟宸手足無措地哄。

    扁舟隨后駛來，慕青遙結了錢上岸，從納戒中取出件毯子給小女娃披上，不疾不徐地將她裹成顆粽子。

    「咦？不哭了。」司璟宸略感驚訝。他師尊一來這小朋友就止住哭泣，只呆呆盯著師尊的臉，難道說也被師尊的美貌懾服了嗎？真不愧是師尊。

    慕青遙蹲下身將小女娃的臉擦乾，輕聲問道：「小朋友，你爹娘呢？」

    「娘親??」小女娃泫然欲泣，奶聲奶氣道：「唔，香香走丟啦。嗚嗚??」

    「不怕，叔叔帶你回家。」慕青遙抱起香香，問道：「香香住哪里？知不知道家附近有什么？」

    「不是叔叔??」香香嘟起小嘴，小臉蛋特別無辜，我見猶憐。

    「嗯？」

    「是哥哥。」

    慕青遙怔了半晌，不由噗嗤一笑。「好，我錯了。哥哥帶你回家。」

    這小朋友嘴真甜，他都三十好幾了，實在不好意思對小孩子自稱哥哥，可既然人家堅持那就沒辦法了。

    「香香，認得這是哪里嗎？」慕青遙問。

    香香左顧右盼一陣，搖搖頭。

    慕青遙再問：「平時爹娘都帶你去哪里？比如說，有沒有常去的店家？」

    香香苦思了番，點點頭道：「娘親常帶香香去吃湯圓。」

    「湯圓??」司璟宸低眸想了想，忽而看向慕青遙。「與茶樓同條街上的轉角，麵攤隔壁好像是有這么一間賣湯圓的。」

    「那就先帶這孩子過去問問店家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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