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命難為
『你也挺奇怪的。』 孟睿盯著她看,默默吐出這句話。 『欸欸,不帶這樣人身攻擊的啊!哪里奇怪了?』 『想不透你為什么過這么久才要想筆名,以你的夢想來說,多累積一點作品對以后還是好的吧?』 白沫沒有馬上回答,她把泡好的綠茶端過來放在桌上,隨后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我也不知道,一開始要做的時候沒想那么多。』 孟睿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后聽見她笑了一聲,眼神漸漸趨于柔和。 『其實,我就是個寫文的,沒什么特別。大街上隨便拎幾個都會。一開始我是真沒想過要取什么筆名,又不是多厲害的人,代稱怎么叫,別人怎么喊我,這些我都不在意。』 白沫把奶蓋綠推了過去,『但是時間久了,我開始覺得這樣不行,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你本來就很厲害,現在更厲害了。如果我再不努力點,以前說的那些站上頂點什么的,我可能會放你鴿子。』 『我在這段時間斷斷續續寫了很多故事,那些人身上都有我的影子,一開始只是抒發情緒的管道,后來慢慢的有什么東西變了,大概是我的心態不一樣了吧?我想要把它寫得更好,創造出更好的世界──我才能站在你身邊。』 孟睿的呼吸滯了一瞬,白沫笑著看他,沒等他回答,又說了下去。 『我啊,在我的寫作生涯里寫了太多人的人生,作家不就是這樣嗎?我們是自己作品的神,我們有義務給他們屬于他們的人生。現在我給自己一個名字,叫如墨,一直站在筆畫身邊的如墨。』 筆畫如墨,缺一不可。 孟睿受不了這種感性的氛圍,他咳了幾聲讓她趕快把奶綠喝了,白沫笑了很久,沒戳破他。 筆畫如墨的筆名紛紛公佈后引發不小的聲浪,有恭喜的,也有問為何到現在才想要個筆名,他們沒正面回答,只是謝謝粉絲一路以來的支持,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下去。 兩人沒上學,一開始是負擔太重沒辦法去,后來經濟可以了,但是工作上越來越忙,還是沒去。 前幾天,白沫寫了好幾個月的長文宣告完結,讀者在評論底下留言恭喜,也有幾十條的長文感想,白沫通常會挑個有空的時間一起看看,再統一回覆他們。 孟睿則是她的固定合作對象,除了白沫的封面全包之外,他額外幫白沫宣傳的小段子也大受歡迎,通常他會跟白沫挑幾個比較受歡迎的橋段,讓白沫寫個腳本,他再畫出來。 兩人活躍于很多網站,有不少人聯系他們簽約,全被拒絕了。主要是接一些商業稿子跟客戶委託,關于綁約的部分,他們暫時沒有打算。 『孟睿。』 『嗯?』 『我想到新故事了。』 白沫笑嘻嘻地把筆電推過來,孟睿瞥了幾眼,上面的文案已經大致有了一個樣子。 『我想寫一個「如果」。』 『什么意思?』 『如果我做了什么,或是沒有做什么。我的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之前我看了一些書,里面說過人生其實就是一直在選擇,我們選擇了念書,就是放棄了不念書那個選項。而一個念書的人跟不念書的人,之后的人生也不一樣。』 『聽起來很有意思。』孟睿點頭。 『是吧!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沒有在孤兒院遇見你,肯定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然后就有了一個原型。』 白沫說完后又往筆電上的文稿敲了幾個字:倘若當初。 他們是真的堅信生活會越來越好,如果沒有遇上對方那自己的生活會如何,答案沒有人知道。但他們既然遇上了,就只會一直前進,走向屬于自己的未來。 這幾天白沫一直在調整大綱,據她所說,如果都順利的話應該過幾天就能開始寫了。孟睿最近比較忙,臨時接了好幾份插畫,他沒在白沫家,而是在自己家趕作品,當時白沫有問過他,忙成這樣是不是沒法抽空畫封面? 『說什么呢,我是誰?』 筆畫大神只有想與不想,沒有不能跟辦不到。 孟睿雖然性格比同齡人要沉穩許久,可終究年輕。處事上還是因年紀帶點少年人的恣意,骨子里有些傲慢,下意識認為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白沫一笑置之,她顯然只是隨口說說,從沒擔心過。 過了幾天,白沫打電話來,讓孟睿買點東西來家里,要好好慶祝一下。 『慶祝什么?』 『新文開坑啊!』 『這么快?』 『還有一個好消息,晚上你來了再告訴你。』 『嗯。』 『不說了,你繼續買好點的東西來啊!我手機要沒電了,我睡一下。到時你到了之后再打電話給我。』 說完白沫就掛了電話。 孟睿當時人在外面,云姊找上他要跟他談談簽約的事,有意要簽下他跟白沫。兩人有血緣關係,待遇也給得好,他覺得可行,正好打算今天見面時跟白沫說說看。 『那就先謝謝你了,現在你們這么紅,沒想到你還愿意給我這個面子。』 『不用謝,我知道當年在孤兒院,偷偷寄錢過來的人是你。』 孟云昔愣了片刻。 『你不怪我嗎?沒有想辦法把你接出來,讓你在里頭受了那么多苦。』 『怪你干嘛?我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而且,在里面我也沒受苦。』 孟睿似是想到什么,冷漠清俊的臉龐有了一絲笑意,淺淺的、一閃而逝。 結束跟孟云昔的對話后,孟睿又繞去超市買了不少東西,他先給白沫打了電話,對方關機。 『沒電了嗎。』 他不以為意,把好幾袋食物飲料拎到結帳臺,東西買好后他在附近的咖啡廳坐著休息,看著螢幕上插播的晚間新聞。 <現在播報一則新聞:一個小時前據民眾通報,xx路上的大樓發生火災,消防隊已經迅速趕往支援,我們將會隨時為您更新最新情報> 孟睿的手機掉到桌上。 他飛快趕往現場,當時人多擁擠,大多是圍觀來的民眾和救護車,消防人員正在拼命搶救。 一棟大樓在一夕之間化為灰燼,墻面上都是斑駁的裂痕。附近民眾發現得晚,聞到煙味時火勢已經很嚴重,雖然消防人員很快就趕到,但住在里面的人無一倖免,短短幾個小時,葬送了好幾條人命。 有幾位傷勢輕的被送往附近醫院,重傷者則先送去急救。 孟睿看見大樓上圍著的禁止標志,一顆心冷到谷底,背脊發寒,全身上下都是刺骨的疼。 他手里的提袋落到地上,匡噹一聲,里頭的飲料東倒西歪。他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周圍的喧鬧聲、家屬的哭喊聲,彷彿在頃刻間被按了靜音,無聲無息地在他眼里播放。 他總認為自己沒有辦不到的事,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后來遇上一個合適的人,只要在她身邊,就好像沒有辦不到的事。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若是這個人不在了,他會怎樣? 那股冷意不斷上涌,竄上四肢、滲入骨血,他攥緊的拳頭止不住顫抖。 天命難為、福禍旦夕,異變橫生不過瞬息。在命運面前,人類不過螻蟻,滄海一粟。 時間過得很快,后來聽云姊說席寧仁的稿子已經完成了,陳榕榕負責的封面也到了收尾階段,他想差不多是時候了,便跟陳榕榕約了一個時間見面。 聽到大神主動約她,她差點沒表現當場飛升,直說什么時候都沒問題,弄得孟睿有點無奈。原本他也想把席寧仁找來,但想著他的個志應該還有后續要處理,加上他要問的事不是什么好事,雖然席寧仁也是當事人,但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后來他們約了一間餐廳吃午飯,陳榕榕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席寧仁偷偷跟他說的,說早上都看她在哼歌,孟睿不禁想她到底多崇拜『孟睿』?不過有生之年大概是不會知道答案了。 「大神,你找我什么事?」 孟睿有些訝異被看穿意圖,表面上不動聲色,手悄悄在桌底下握了幾下。陳榕榕喝了幾口水:「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大神才不會特意約我出來敘舊呢。而且大家工作室都見得到,大神不可能做這么多此一舉的事。」 孟睿一直在想,這里的陳榕榕跟他認識的那一位相去甚遠。他的舊識『陳榕榕』是個活體冰山,話少、臉上也鮮少有表情,人很聰明,很多事情幾乎看一眼就能了解八成,也從未對孟睿表示過賞識,可能跟他不是畫師有關。 他來到這里之后除了白沫,其他人他都當成同名同姓的人,所以遇上這樣的陳榕榕他沒有太過驚訝,現在看來,這位陳榕榕除了性格外放點之外,看事的角度跟腦袋倒還是跟他的舊友別無二致。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幾年前出車禍的事?」 「大神你怎么會——」知道? 「抱歉,那天你喝醉,我把你搬到床上去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后來我聽白沫說那道疤已經很多年了,那個痕跡很特別,我曾在一位朋友身上看過,所以很在意。」 「朋友?聽起來不是工作室的人了。」 孟睿莞爾:「嗯,文圈的一個人,你不認識。」 陳榕榕沒太琢磨,很快又把話題拉回來:「那天我沒有開車出門,就很平常去家里附近買東西。我買完東西要回去的時候,有一輛車好像煞車失靈,往我的方向撞過來。」 「這聽起來要是沒及時閃開,可能連命都沒了吧?」 「是這樣沒錯。」陳榕榕說到一半,頓了一下,「啊!我想到了!那個時候我是跟沫姊約好一起買東西的,車子嚴格來說是往沫姊的方向撞,并不是我。」 孟睿臉白倏地刷白:「所以你的意思是,原本該出事的人其實是白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