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行世界
『孟睿、孟睿──』 『醒醒,別睡啦!』 孟睿是被手機聲吵醒的。 他拿起手機,看清來電人后愣了半晌,隨后將電話掛斷,又沉沉睡去。過了幾小時,他起床簡單幫自己弄了晚餐,其實也就是不同口味的泡麵,了不起加顆蛋、加點蔬菜。 他將電腦開機,在電腦螢幕亮起來后突然不明白今夕是何夕。 「這……」 他的文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圖稿,他果斷將電腦關機,這大概不是他的電腦,不知道哪個傢伙偷偷換的,最好不要被他查到。 他簡單將新文的想法打在手機的備忘錄,直接忽略備忘錄上按時間排列的圖檔。今天大概是太累了才會出現幻覺,好在前幾天一直趕稿沒怎么睡,他又回房躺在床上,睡意漸漸涌上,意識慢慢墜入黑暗。 叮叮、叮叮叮── 孟睿昨天睡得不是很好,他已經很多年沒做夢了,昨天卻罕見地夢見白沫,他們似乎一起做了很多事、白沫對他說了很多話──他全都記不得了。夢境影影綽綽,醒來時已經忘了大半,開始工作后更連剩下的一半也忘了。 或許是因為今天是他們剛認識的日子吧?他想不到其他會做夢的理由。他拿起手機,看著上頭顯示的號碼沉默了一瞬,按下了接聽。 「喂?」 『啊,孟哥你終于接電話了!我打了好多通啊!』 有這回事?孟睿挑眉,點開手機的通話紀錄,的確有數通未接來電──時間顯示凌晨二點、三點、四點各有幾通。 他好像知道為什么昨天睡不好了。 「你打電話的時候有注意時間嗎?」孟睿嘴邊的笑容已經消失得一乾二凈。 『哎、抱歉啊孟哥,您老不是總熬夜嘛,我想這時間你應該醒著……而且沒接電話就表示沒被吵醒,您就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 「講重點。」 『合約已經定了,麻煩孟哥下午來趟工作室!』 孟睿直接掛了電話。 大概是要奔三了,他總感覺這些男人說話越來越聒噪了。不過什么合約?他最近簽的合約只有《倘若當初》的版權而已,之后就沒有了。 他看了眼時間,早上十一點。思忖片刻后果斷先吃飯,民以食為天,他走到廚房準備大展身手。 …… 孟睿拿起一包泡麵,麻油雞口味的,連調理包帶麵通通丟下去煮,還順手加了蛋,把蓋子蓋上,功德圓滿。 吃飽喝足后,他決定去趟工作室。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家里有種他說不上來的怪異感──泡麵的數量跟口味不一樣、工作地方異常乾凈、書架上的書也相當整齊。 他疑竇叢生,無奈疑惑未解,最終將結果推給過度疲乏。 孟睿拿著包包出門了。 午后的陽光有點烈,他半瞇著眼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工作室離他家不遠,彎過幾個街角、過幾個紅綠燈就到了,算一算也就十來分鐘的路程。他走到街口,小綠人成了紅人,正巧停在一間醫院前面。 孟睿不喜歡醫院,大概是因為白沫的關係,哪怕發高燒或身體出了什么問題,他寧愿去藥局拿藥也不愿意來醫院。興許是心理作用,他連站在醫院前面都有種心臟被輾過的痛感。 今天他遇到的紅燈特別多,在他不知道第幾次停下時,他不禁思考是不是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對。 他抬頭,眼前的建筑物上鑲著一塊手繪看板,時下繪師偶爾會接到委託,將作品呈現在廣告墻上。有時為了宣傳,可能將小說封面調整尺寸放在看板上,有時則是一般的手繪圖。 「這個人的構圖好熟悉啊……」 沒記錯的話,孟睿以前還在畫畫時也喜歡用這種方法,先將光影的角度勾出來,再來臨摹人物,上線打底,最后上色。那張圖的主角是個女孩,她戴著草帽站在海邊,微風拂過裙擺,在艷陽上笑得十分燦爛。 繪者的光線處理得很好,整張畫的配色看起來很舒服,白衣底帶著花邊的長洋裝、搭著蝴蝶結的草帽,還有女孩的笑臉,神韻抓得很到位,是張完成度極高的作品。 可是他怎么越看越眼熟?孟睿順著右下角看去,作者欄的位置上簽著一個名字──筆畫。 『為您插播一則新聞:知名作家成全在新書發表的同時坦承了這是他自己的真人真事改編,同性議題持續延燒,成全老師公開出柜引發話題,我們將會繼續追蹤最新情報──』 新聞主播的嗓音打斷了他一瞬間的卡殼,他還沒從繪者跟他以前的筆名一模一樣的衝擊中緩和過來,就有另一個重磅消息砸在他身上。 「……陳筌佑不是幾個月前就出柜了嗎?」他低喃一聲,越想越不對勁。 「──睿!」 「孟睿!」 聽見有人在喊他,他回過頭,竟硬生生愣在原地。 「你發什么呆?寧寧說你還沒到工作室叫我來看看。孟睿、孟睿?孟睿!」 「……啊?」 「啊什么啊?你是前幾天發燒燒到傻了嗎?為什么沒接我電話?」 發燒?電話? 他掏出手機查詢通話紀錄,果然在席寧仁的奪命連環扣之后看見另一個名字──早上九點,白沫。 白沫。 他的喉嚨有些乾澀,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其實想給自己一巴掌。事隔多年,他對白沫的印象有了斷層,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特別是外表;但他仍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究竟算什么?是孽緣還是劫難? 他還想說些什么,誰知白沫的視線往上飄,看到那幅畫之后,露出了然的表情,「我記得你之前就很喜歡它,當時要交出去的時候還很捨不得。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能看到忘我浪費大家時間,走了!」 說完就拉著他的手往前走,孟睿的腦袋還沒轉過來,「等、你說那個是我畫的?」 她止步,孟睿險些撞上她。白沫轉身,表情有些微妙,她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說,你不是真的燒壞腦袋了吧?」 「……」他竟無言以對。 「不是吧孟哥,所以你就站在看板前看到出神啊?」 這問題問得太犀利了,他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 「少說幾句,幾百年前就告訴你要通知了,今天才打,好意思推卸責任?」 白沫坐在他附近,翹著一隻腳,一隻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撐著下顎,表情十分不屑。對面則是席寧仁——害他晚上沒睡好的罪魁禍首。 席寧仁,筆名世事難料,隸屬于工作室的作家之一。這點倒是跟之前的認知相同,雖然還沒摸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但這里大概不是原先自己待的地方。除了白沫出現、時間、自己的職業,似乎沒有不同的地方。 最首要的難題是,他得先適應眼前這個跟他印象中大相逕庭的白沫。 「沫姊,你太偏心了!大家都有責任!」白沫淡淡掃了他一眼,席寧仁什么都沒有,尤其特別沒膽,果斷閉嘴。 「所以把我叫來,是要說什么事?」 白沫看了他一眼,「成全的新書再版已經確定了,邀請你擔任他的新書封面繪師。」她頓了一下,「工作室幫你答應了。」 「啊?」 身處異界,搞不清楚狀況并不是最慘的——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接到高難度委託才是。 哪怕鎮定如孟睿,在這種情況下也冷靜不下來,白沫看著他時青時白的臉色,嘆了一口氣,「平常他們不會這樣的,但是前幾天你發燒他們找不到人,覺得你應該會答應就幫你答應了。」 「欸?孟哥你前幾天發燒啊!難怪我都沒看到你。」 孟睿看著他。 白沫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席寧仁備感委屈,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什么。其實孟睿只是想安慰他:沒事,要不是白沫說他發燒,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渾渾噩噩的情況下離開了工作室,白沫一路上正跟他解釋這段時間他需要做的工作,說得十分詳細,看來當真認為自己燒壞了腦袋,什么都不記得了。也好,不然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處境。 「說起來——」 「嗯?」 「我一直有點好奇,席寧仁的筆名為何會叫世事難料?」 這事他在原世界就很好奇了,無奈本人三緘其口,不說就是不說,他只好作罷。 「喔,那個啊。」白沫笑了一聲,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的嘴角上揚得很明顯,「因為他命中缺事。」 孟睿理解不能。 白沫看見他的表情,又補充一句:「息事寧人,他不正好缺個事嗎?」 「……」 孟睿看著她,她眨眨眼,一時之間氣氛相當尷尬。 孟睿今天跟她對視了很多次,按理說這應該是他最希望的事情才對,可如今實現了,他卻沒有預想中那般雀躍。白沫像是沒注意到他的反常,腳步一踩逕自往前走。 孟睿依然跟著她,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這個人并不是他要找的「白沫」,但她的確是白沫。他什么都無法說,就像不可能問一個幾天前才見過面的人「你過得好嗎?」,他自然不可能對她說,什么都不能說。 我很想你。 ——這些年來從未停止。 忽地,她停下腳步。孟睿跟著停下。 「欸,孟睿。」 「干嘛?」 她轉過神,臉上的笑意消散,表情變得嚴肅,「你是不是有事該跟我說?」 「什么?」他神色一僵。 「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白沫的表情變得異常陌生,又或者對孟睿來說,除了白沫的笑容之外,其他的表情都是陌生的。 「我以前可不會喊他孟睿。」 他愣在原地,驀地,他感覺到一股冷意竄上四肢。 四周帶起一陣風,微風擦過她的裙襬,竟意外地跟畫作上的構圖重疊。他頓時無法思考,腦袋亂成一團,可白沫似乎沒打算放過他。她吸了一口氣,緩緩啟唇:「你,并不是孟睿吧?」 孟睿看著她的眼睛,這么多年來他沒有怕過任何事,白沫不在后,他彷彿被抽走了大多數的情緒起伏。時至多年,那股熟悉的感覺再次回到他身上。 為了同一個人、不同件事,他又再次感到了恐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