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杰米
【三年前,內(nèi)華達州,拉斯維加斯】 杰米·韓德森是頭一次這么困惑過。 這當(dāng)然是在會談不順利導(dǎo)致被線人揍了,加上租屋處的水電費沒繳,所以一個人站在昏暗房間的情況下。 他在拉斯維加斯斷斷續(xù)續(xù)住過許多年,在撲克牌與大麻煙的生活空間中,他一邊打著牌一邊做自己份內(nèi)的工作。那是他三十二年生命中倍感深刻的情景,因為在煙之下,每個人的臉看起來都模糊不清。 杰米喜歡那樣,就像戴上一層面具。 他是個自由記者,至少他是這么跟別人述說的。打從有記憶起,杰米就在不停尋求答案與真相。從剖開青蛙的身體探尋里頭的器官到州立委員貪污案的金錢流向,他跑遍全美國只為了給委託人一個答案。 至于這個又是什么呢? 賭城是個大城市。周圍的民宅區(qū)聚集的是中產(chǎn)階級以下的貧困者。凡是能夠走過的街道與小巷,無不堆滿了垃圾并蔓延臟污。在這里光是深吸一口氣,鼻腔中便充滿罪惡和腐敗的味道。 而杰米的臨時辦公室就位于這里,三三四號巷口右轉(zhuǎn)防火巷的二樓公寓。當(dāng)然,停電狀態(tài)。 時間回到了現(xiàn)在,他收到一封信。 更正,是一張信紙,和廣告?zhèn)鲉我约胺孔馔ㄖ黄鹑陉惸昀吓f的郵箱中,就在租屋處門口的右側(cè),是能夠被陽光灑落的角落,而杰米也是在這個晴朗的早晨發(fā)現(xiàn)的。 幸好還有陽光。 「給親愛的■■■。」 他唸出信紙上的名字。 那是張老舊的紙,摸起來就和他抽屜里堆積的大學(xué)考卷一樣充滿歲月痕跡。上頭那些歪七扭八的印刷字早已被侵蝕到不清晰。 年代感。 「阿克罕。」 那是一瞬間,杰米似乎看懂了那模糊掉的名字該怎么發(fā)音。但定神一看,那仍是像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好像剛剛唸出口的名字是錯覺。 「給親愛的■■■。」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的話,先暫時忽略掉底下堆疊的那一大堆文獻吧。我們的研究已經(jīng)暫時告了一個段落,我必須說你是個很棒的研究者,有你在我身旁,一切都進行的非常順利。 我對一切都感到很抱歉,■■■。尤其是你。我想你也知道你是個沒有源頭的孤兒。是的,我們用文藝一些的方式來說,你沒有根源,沒有姓名,在被基金會收養(yǎng)以后,你只剩下代稱和無止盡的任務(wù)。 或許你認為為基金會獻身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當(dāng)然我們每個職員,從■■■先生到■■,和那個新進的孩子■■,都是這樣想的。我們在守護世界,無比光榮對吧,即便被這些異常給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控制、收容與保護,至死方休。 親愛的■■■,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活的像個人。這是我寫下這封信的原因。在一切都結(jié)束后,或許世界就會照著我們所想的那樣前進,那個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終會來臨。 到那個時候,你和其他人,■■、■■■以及■■■,那些被束縛住的孩子們都能夠得到自由。 scp基金會該做的事是■■■,對吧?」 「scp基金會。」他默念著,然后抖掉嘴上叼著的煙灰。 ——— 根源。要找出一個人的根源其實很簡單。 首先是在醫(yī)院辦的出生證明,還有身分證,以及護照,還有人口資料庫。即便是個孤兒,只要是在合法的育幼院成長,那么上述該有的資料還是會有。 就算是黑戶,也還是有辦法。 搜查資料是滾雪球。只要掌握了其中一項,那么其馀的線索便要由手中的這顆雪球去滾出來,即便相干性很低,但只要聚集起來,那么那仍是一條可行之道。 就像scp一樣。 要找出阿克罕是誰,他必須先知道scp基金會是什么。 而杰米最先鎖定的目標(biāo)是scp-1295。 這是他偶然發(fā)現(xiàn)的,真的是在極端巧合的情形下,在收到那封信的半年后,他以為scp基金會只不過是個在網(wǎng)路上的幌子,還傻傻地信以為真。 網(wǎng)路上的資料既不齊全,看起來也像是孩子般的惡作劇,這讓杰米既疑惑又失望,因為那封信,他甚至可以看得出寫信的人是抱著什么樣的感情寫下字句的,畢竟他這些年來也看過太多。 后來他幾乎忘記這件事,信紙也被塞在抽屜里好一陣子。 然后就在某一天,他在南方追查毒品新聞的時候,因為肚子餓而走進一間餐館吃東西,那個時候杰米還不知道餐館的名字,而是后來他才知道那里是「梅格的餐館」。 二十四小時營業(yè),但在當(dāng)?shù)貐s似乎不為人知。 杰米還記得自己點了炸雞漢堡和薯條,在他嚼著麵包的同時,他看著四個穿著怪異的老人從店門外走進來。或許是身為記者的直覺,杰米忍不住一直看著那幾個打扮龐克,年紀(jì)約六十歲上下的老頭大搖大擺地坐到位置上開始點菜。 「到了。」然后他聽見一旁的女服務(wù)生這么說。 女服務(wù)生有著一頭金發(fā),一邊熟練的將松餅淋上奶油,一邊將杰米的餐點遞上前:「祝您用餐愉快,先生。」 杰米停留的地點當(dāng)然也有星巴克或連鎖速食店之類的可以久待的地方,但比起那種有些安靜到令人窒息的空間,他還是喜歡吵雜的環(huán)境,背景音樂是孩子的嬉戲,高中生球隊的互罵,又或者是來協(xié)議離婚的夫婦,聽來令人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的。 自從發(fā)現(xiàn)梅格的餐館后,他便徹底喜歡上這里,包括快要垮掉的吧臺椅,以及大門前壞掉的那管日光燈跟他們油膩的炸雞漢堡。 還有那四個總是會出現(xiàn)的老人。 他幾乎會在餐館待上半天,無論是和線人的會面,或者說獨自一人的文書工作,他都會在充滿歲月臟污的桌面上完成,也因此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觀察其他人。 一天當(dāng)中,即便時間不同,那些老人總是會出現(xiàn),毫不例外。 「先生從哪里來的呢?」 金發(fā)的服務(wù)生某一天向他搭話了。杰米直覺的認定,服務(wù)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才這么問。 「從紐約。」他停下打字的動作,然后面不改色的撒謊。 「是因為工作來的嗎?我以前沒見過您。」服務(wù)生放下奶昔到隔壁桌,一邊側(cè)著臉回答:「看來您很喜歡這里呢。」 「這里的氣氛很好。」杰米回答:「我是個記者。」 那是相當(dāng)細微的動作,服務(wù)生的手臂僵了一下,但又迅速的恢復(fù)正常:「原來,看來是需要長途奔波的工作。能請問您現(xiàn)在在調(diào)查什么嗎……啊,這應(yīng)該有關(guān)隱私,您不想說也無妨。」 服務(wù)生的眼睛是海藍色的,連說話的腔調(diào)都開朗奔放。就像大學(xué)校園常見的萬人迷角色,舉手投足都惹人憐愛。但眼神,光從眼神便能看出不是這么回事。服務(wù)生皺著眉頭,似乎有些著急,投射出的視線甚至帶著某種說不清的殺意。 「哈,就像你說的。」杰米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奶昔:「我們有職業(yè)道德。」 「說得也是。」服務(wù)生端起了司康餅,往那四個老人的方向走過去,從這個角度,杰米并沒有辦法聽見他們的對談。但從剛剛開始,服務(wù)生的眼角馀光就是往那個方向瞄去的。 這個時候杰米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對「什么」感了興趣,他只是單純的聞到了八卦的味道,而這似乎得追查下去。 后來的某一天—— 在老人的存在感已經(jīng)突兀到開始催促自己上前攀談的時候,杰米從吧臺座位上起身,往四人座區(qū)前進。 時間彷彿靜止似的。 「嗨。」他說:「你們四位是好朋友嗎?」 臉上必須掛著適當(dāng)幅度的微笑,雙手放松。最重要的是讓對方放下警戒心,并且顯得自己人畜無害。 隨后,在嘈雜的餐館之中,那四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一個留著八字鬍的老人用低沉的聲音開口:「又是基金會?」 就這么一個詞。杰米愣了愣,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要假裝知道對方在說什么,還是繼續(xù)老老實實扮演一個普通人。 「看來不是特工,只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另一個語氣沙啞的老人說道,同時間還揮舞著裝滿果汁的玻璃杯:「有何貴干?」 這情況似乎有點棘手。杰米是這么心想的。從服務(wù)生特別明顯的態(tài)度他能夠明白事情并不單純,但手中所掌握的線索卻不足以釐清事情是如何發(fā)展。 「基金會?」于是他說:「不好意思,我才剛到這個城市,那是什么有名的組織嗎?」 「放狗屁。」坐在窗邊的老人說,對方的眉毛濃且粗,嗆辣又滄桑的聲調(diào)充斥著整個空間:「你從幾天前就一直在找機會接近這里,但你既不是他媽的特工,也不是研究員。別拐彎抹角的,說說看你的目的吧小伙子,根據(jù)回答,基金會的人會考慮把你刪除記憶。或乾脆直接消失。」 冷汗直流的感覺是相當(dāng)緩慢的,他可以感覺到麻痺感從腳底板一職竄到后腦勺。杰米過去也曾與許多人攀談,從貪污律師到墨西哥毒梟,其中也不乏出現(xiàn)生命危急的狀況。但都不曾像面對這幾個老人時一樣,危險—— 令人恐懼。 「基金會是指scp基金會嗎。」 那幾乎是無意識的開口,杰米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時想起那封奇怪的信。他感覺到視線盯著自己,不僅僅是那些老人,還有背后的服務(wù)生。 「噢,是的。」最后一位老人開口了,在四人中,只有他一直帶著奇怪形狀的帽子:「很少有人的第一個接觸管道是我們,畢竟那些『意外』已經(jīng)數(shù)十年沒發(fā)生過了。年輕人,如果我是你的話,現(xiàn)在就會馬上離開這里,逃的遠遠的。如果你不想被奶油泡芙形狀的煙霧彈打到的話。」 四個老人發(fā)出刺耳的笑聲,簡直穿透耳膜。 「控制,收容與保護,那是什么意思?」他問。 「不,你不會想知道的。杰若米·阿爾奇納·韓德森。」帶著帽子的老人說,而杰米驚恐的瞪大雙眼。「但你很幸運的,今天我們吃到了很不錯的義大利麵,加上好久沒有人來找我們聊天了,你能夠在所有特工的監(jiān)視之下直接走過來而沒有被阻止,或許是某種旨意對吧,又或者說你等等說不定就要死了??所以,我們愿意給你一個小小的忠告。」 「小小的忠告。」講話粗俗的老人尖銳的笑了幾聲:「你要給他他媽的忠告!」 「不錯不錯!」沙啞的老人又喝了一口果汁,眼神露出笑意。 「如果我是你的話,年輕人,」四個老人的視線一致的看向自己,明明是單聲道的說話聲,聽起來卻像噁心的合唱:「在末日來臨前,與你同樣的人很多,想要踏入基金會所說的黑暗,你必須捨棄理性??然后,噢,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那是一幅相當(dāng)奇怪的畫面,當(dāng)杰米轉(zhuǎn)過身時,他看見的是好幾個服務(wù)生裝扮的人正在吧臺旁伺機而動,他甚至看到有個人的手伸在背后,似乎要拿出槍械。 那些服務(wù)生的面露驚恐,就像不明白事情為何會如此發(fā)展。 其中一個老人摟住了杰米的肩膀。 梅格的餐館還是一樣吵鬧且和平,他感覺得到老人手的重量,像塊大石壓在肩上。當(dāng)他們推開餐館門后便一起來到外面。 「當(dāng)你去尋找怪物的同時,要小心自己不要也成為了怪物。」 「韓德森先生?」 然后,杰米眨了眨眼睛。 「我還以為您今天還是要半夜才回來呢。」 冷氣吹拂而來,他感覺到身后的游客和服務(wù)生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語言交雜在一起。杰米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放在柜檯上,而那個站臺小姐則又開口:「可真稀奇,您要退房了嗎?還是說要繼續(xù)續(xù)訂,現(xiàn)在是旅游的淡季也沒什么人要來住。」 怎么回事?他回到飯店了?是那些老人們做的嗎?沒錯,他可以感覺到飯店的挑高天花板,這巨大的空間,這不是在做夢。 心跳開始逐漸加快。 對,就是這種感覺。 就像小時候解開了二元一次方程式的那種新奇感,胃部在翻攪,一切的一切,沒錯—— 他似乎找到了必須解開不可的謎團。 「哦,看來您正在思考啊韓德森先生。」站臺小姐聳聳肩,對方在一頭金發(fā)中混染了點鮮艷的紫色。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看來閃爍耀眼:「沒關(guān)係,慢慢來吧。我們有的是房間和時間。在這種鄉(xiāng)下地方——」 「有的是寶藏。」杰米說,他揚起微笑:「沒錯,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 ——— 【一週前,內(nèi)華達州,某地】 那女人據(jù)說住在這里。 杰米調(diào)整衣領(lǐng),大概除了自己的人生意義以外,他從未追查一件事追查的這么久過。 他剛剛看見那個拉丁裔的女孩從這棟房子離開,那么情報應(yīng)該是沒錯的。為了確認,他還在公車站和女孩攀談一下。 「蜜凱拉·鮑爾。」他喃喃念著女孩的名字,接著和手機上存載的資料一一比對。沒有錯,的確是那女人的孩子。 那么,該到按門鈴的時候了。 他站上臺階,果不其然的,是那個亞洲年輕人來應(yīng)門。 「你好。」杰米抑制住狂亂的心跳,他幾乎興奮到快要從平臺上跳起來。 就快了,他快接近真實了。關(guān)于那些謊言與真相,光明背后的黑暗秘密。不枉費他改頭換面生活了這么多年。 「scp基金會的三級研究人員顧莫予。對吧?」 那個亞洲年輕人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沒錯,是該驚恐。他可是把對方的名字念法練習(xí)了一百次有。 「我有些問題想問問。」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