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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陛下賞了一箱金子到侯府,溫廷澤告訴池方這是柳家抄出的邊角料,其實是賞給池方的,池方聽了連忙抱起箱子,準備去后院挖坑埋好。但經過溫廷澤錢不花就不再來之類理論的勸解,池方作罷,放回庫中。

    瀘州靠海,離范州近鎬京遠,船行十多日才能到,收拾行李時,池方格外關注溫廷澤帶那根鞭子沒有。

    好在沒有,溫廷澤不至于在母親眼皮子底下辦這種事,池方松了口氣,他被溫廷澤救下后,曾在瀘州和陸夫人一道生活了許久,陸夫人對他很好,他也想念她,池方心想這次回瀘州必定過得舒心自在。

    自然,在船上他是逃不掉的,溫廷澤作為王侯,坐的是官船,船上只是他二人和伺候的奴仆。出了鎬京地界之后,溫廷澤越來越黏他,時時刻刻都要摟摟抱抱,又親又揉。

    池方欲拒還迎,但溫廷澤真的親他親到睡著不辦下一步時,他反而把人掐醒,繼續抵抗。

    就這樣我不要我不行你別亂來了一路,隨行奴仆的臉皮都厚了一層之后,瀘州碼頭終于抵達,眾人送走了兩個大爺,揚帆揚得格外快,逃回鎬京復命。

    瀘州比之當年富庶不少,太平盛世的好處就是經濟發展迅速,陸夫人住在鄉下,二人找了馬騎馬回家。

    此時天色尚早,越靠近家認識溫廷澤和池方的鄉鄰越多,眾人都熱情招呼二人,溫廷澤大喊著等他先回去再上街來玩,才把池方從眾人包圍里拉出來。

    五月的桃樹已經結了青青果實,穿過桃林,就到了陸夫人住的園子。

    溫廷澤每年都會派人來修繕布置,園子已經從最早的簡陋小院,變成如今的世外桃源。

    陸夫人大概在屋里,沒看見她的身影,池方呼吸了口桃林的新鮮空氣,正要打開柵門進去時,被溫廷澤攔住道。

    “你先等等,我叫你再過來?!?/br>
    “你又作什么妖?”

    溫廷澤在家門口鬼鬼祟祟,輕手輕腳走進去,池方等了片刻,在半開的東廚窗縫間看見陸夫人的身影,緊接著是溫廷澤從背后抱住她,嚇得她一驚!

    陸夫人面容溫柔似水,有一股書卷氣,很難想象她的兒子怎么是溫廷澤這樣的,她摸了摸胸口平復心情,又轉而欣喜問溫廷澤怎么來得這么早,她摸溫廷澤那顆毛躁的頭,又揉揉兒子的臉,二人不知道說了什么,不多時溫廷澤就大步過來叫池方進去。

    陸夫人跟在他身后,見到池方,臉色有些異常,硬要說的話,大概是一種準備好的尷尬,但只有一瞬,她隨后就拉著池方,同樣揉了揉他的臉道。

    “小池,你也和這小子一樣,都不回家看娘?!?/br>
    池方微笑點頭,和陸夫人問好,他垂著眼睛格外乖巧,說了幾句話之后又抬頭用眼神質問溫廷澤,想探究他有什么貓膩。

    溫廷澤摸了摸后腦,笑了聲道:“娘,我讓李娘子回家吧,我來做飯?!?/br>
    “行,你去吧,下午要先去看你爹是不是?”

    “是啊?!?/br>
    溫廷澤邊回話邊穿襜衣,陸夫人拉著池方坐下,讓他好好休息,池方也是個坐不住的,站起來放好二人的行李之后就要幫陸夫人打掃院子。

    陸夫人隨他,孩子們回家了她的喜悅之意藏也藏不住,邊笑邊關心二人的近況。

    池方掃著掃著,就掃到溫廷澤身邊,他趁陸夫人沒看二人時問道。

    “你干什么了?”

    溫廷澤裝傻:“干什么了?”

    “剛才夫人看我的神情不對,你到底和她說什么了?”

    “……呃”溫廷澤逃避,在池方的追問下才道:“上次回信要回家時…我在信里告訴老娘,我有媳婦兒了?!?/br>
    池方驚了,握著掃把愣了許久才道:“誰…誰是媳婦兒……”

    “你呀?!睖赝烧Q?,心虛之后又理直氣壯道:“你說要和我在一起,還要一輩子受我討好?!?/br>
    “……我…”

    池方是說過,可不代表他就可以這么直接告訴了母親,畢竟二人都是男子,很難有人能接受這種事,萬一陸夫人不同意…

    難怪剛才陸夫人看自己的神情不太對…

    溫廷澤見人發愣,連忙安慰道:“你看我娘高興的模樣,這不是挺接受的嗎?我娘和一般人不同,你放心吧?!?/br>
    “你就不能和我商量商量?”

    “你和玉露娘子相親,也沒得到主人的允許。”

    溫廷澤翻舊賬,還拿關系壓人。池方在這事上不占理,只能認栽,拎著掃把躲去后院了。

    午膳很快做好,溫廷澤做菜色香味俱佳,三人看似熱鬧和諧,其實各懷心事,用膳用得差不多時,陸夫人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陛下和娘娘也同意嗎?”

    池方疑惑,溫廷澤已經接話道:“同意,娘你知道陛下最疼我了?!?/br>
    陸夫人若有所思點頭,又笑道:“好吧,那就好?!?/br>
    性情開朗這方面,溫廷澤真的和母親一模一樣。

    池方大概是被感染了,他糾結半晌的心結突然解開,也和二人一起笑。

    今日氣溫適宜,不冷不熱,一頓飯吃得十分舒心,飯后溫廷澤洗碗,池方收拾桌子,陸夫人本來有午睡的習慣,但今日她沒有睡,一會兒走在溫廷澤身邊說話,一會兒又去看池方收拾。

    “娘,你真的不介意嗎?”

    溫廷澤其實是擔心的,他趁陸夫人過來時輕聲問道,陸夫人伸手戳他的頭,又看了眼池方道。

    “我早就看出來你小子是這種人。”

    “別人家的孩子和春娘桃娘玩過家家,都是玩一家三口,夫妻成婚的游戲,你和人家玩桃園三結義?!?/br>
    “這就罷了,當年你送他來的時候,你看人家的樣子,就不是正經人!”

    陸夫人皺眉說著,溫廷澤委屈道:“娘你怎么說兒子不是正經人?”

    “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正經嗎?娘都這歲數了,什么沒見過,別裝了。”

    他和池方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沒多少正經時候,溫廷澤無法反駁,默默洗碗。

    陸夫人看他縮在這很大一個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道。

    “你那么小的時候從這里走出去,娘本想你能做點小活賺了傍身錢就好,可我兒子如今,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是侯爵,我有什么可求的,情愛的事你喜歡就好?!?/br>
    溫廷澤聽了抬頭咧嘴笑。

    “對了,春娘和桃娘她們如今如何了?”

    “春娘子年里不是回來過一回?你忘啦,那兩個四處跑的小娃就是她的,桃娘嫁得近,就在鎮子上,你去買菜或許還能看見她相公家的店呢,就是市集前天的裁縫鋪。她也總是回家的,我看她近日身子又沉了,恐怕要生老四?!?/br>
    二人的話想到哪是哪,溫廷澤又問了寫鄰里的近況后,突然沉默了片刻,又抬頭猶豫道。

    “我和他的話…我們不會有后代?!?/br>
    陸夫人一愣,想了想蹲下來道。

    “反正…你爹也看不到,溫這個姓氏傳不傳得下娘才不在乎,如果要孩子,你們就去領一個,窮苦之地賣兒賣女的那么多,還怕缺個小娃?”

    溫廷澤把腦袋靠過去撒嬌:“我早說要跟你姓了,你不愿意。”

    陸夫人捏著他的耳朵道。

    “你爹那么好,多少要繼承些他的東西不是?”

    溫廷澤笑著嗯了聲,池方在不遠處看他黏著自己母親,半個身體壓在陸夫人身側,快把老娘壓倒了,陸夫人的母愛在快要摔倒時消失,皺眉把他推開,敲著他的頭嘮叨他。池方有些羨慕,他轉身進屋放東西,又裝好了打掃祭祀的東西等著溫廷澤一起去墓地。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陸夫人又感慨了一句。

    “小池真是生得真是又好看又精致,以前陪娘住的時候,娘看著他的臉都能多吃碗飯,便宜你了?!?/br>
    溫廷澤嘿嘿笑,他把碗放到廚房,又和陸夫人交代了幾句,就帶著池方一道去看父親。

    這地方池方陪他來過好幾回,穿過樹林水流聲剎那清晰,溫廷澤的父親葬在好水邊,小花開滿道路兩旁,溫廷澤打掃墓碑前的地面,又擦拭墓碑,池方幫著一道拔除雜草,放上貢品。

    此地文雅,小橋流水和曠野鮮花,是溫廷澤的父親最喜歡的地方。

    池方聽溫廷澤說過父親,是個文雅書生,初聽時池方有些差異,他以為溫廷澤的父親應該與他差不多,是個健碩的武人才對。

    但從溫廷澤說,他父親家中從商,商人不被貴人看中,便希望孩子能科考從政,溫父念了多年的文章,卻開始向往山清水秀的隱居之地,無心科考,他看上了農家女陸夫人,家中自然反對,溫父年輕氣盛,一氣之下與陸夫人私奔,跑到此地隱居,與家人斷絕關系。

    可惜從小錦衣玉食的溫父,想不到在這世道里錢財有多重要,原先溫父替人寫信抄書能夠二人溫飽,但溫廷澤出生后,需要養他,又要繳大額的人頭稅,逐漸入不敷出。

    “我爹在我出生之后,為了賺些稅錢出去找活干,在大河邊扛土袋,他貪心,一次扛四袋,做了些日子就把身子壓壞了,我聽娘說,那天下雨,她撐著傘背著我,去接我爹,走到半道,我爹摔了一跤,再也沒能起來。”

    他說往事的時候不見悲傷,但池方知道,他是難過的。

    “老娘就一個人把我拉扯大,等我到了一定的歲數,她就讓我一個人出去闖闖,說在這個小地方一輩子也沒啥出息,她很有遠見,你瞧我現在多有出息,都封侯了?!?/br>
    溫廷澤十歲離家,他的肩膀還不能背起太多行李時,就背起了自己的未來。

    “我那時空有力氣,啥都不懂,字也是在村里學堂邊上偷學來的,不過從小就向往當大將軍!后來一路到了北地,當時梁國公在那邊,他見我好使就破格讓我從軍?!?/br>
    溫廷澤說到這里笑了笑道:“從軍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去北夷迎接那時候的陛下,此后一直跟著國公打仗,國公沒了就跟著陛下打仗,打土匪,仕途還挺順?!?/br>
    “從前的朝廷看不起沒有世家宗族的大臣,武將好些,畢竟戰場上不比你老子是誰,該砍都得砍,不過搶軍功這種事情屢見不鮮,好在有陛下,他還是親王的時候,就愛給那些世家臉色看?!?/br>
    “我混了點小官之后就想把老娘接到身邊,但她在這里呆慣了,我的錢都寄給她,日子也閑哉,不想挪地方就不想唄,她安安穩穩得在這有個牽掛就行了?!?/br>
    溫廷澤是這樣說,但有一件事池方知道,溫廷澤大概沒有聽陸夫人說過。

    陸夫人在一個月亮正好的晚上,搖著手里的扇子告訴池方。

    “和廷則一起住也好,可我要是走了,他爹每年魂歸的時候,就看不到我了。”

    她言語淡淡,卻再說很深的情誼。

    溫廷澤在瀘州是還有一套宅子的,這大概也是陸夫人只住鄉下不去大宅的緣由。

    二人上香放好祭品,溫廷澤念叨了幾句自己近況的話,就和池方一起靜靜坐在水邊,思念像溪流一樣飄遠,溫廷澤沉默了會突然想起一事,他朝池方身邊坐近了些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br>
    池方聽他說。

    “我當年啊,離開家的時候,到處找活干,什么地方都去,有一回攢了點錢跟別人坐船出海,途徑一座島,我跟著船客下船休息,結果爬上一座小山迷路了?!?/br>
    “島?山?”

    池方對他童年經歷感到新奇。

    “是啊,爬了一半下大雨,我找到一個山洞就進去躲雨,那個山洞…如今想來,真的如同夢境?!?/br>
    “山洞里有什么?”池方問道:

    “有一顆很大的枯木?!睖赝苫貞浿骸袄锩孢€坐著一個神像,那個神像,臉是軟的,和活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