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慧撇撇嘴，“以前我覺得化了妝好看，現(xiàn)在才就得還是臉上干干凈凈的好看，我昨天化成那樣，感覺自己像個小丑。”

    幾人像是從前一樣，一塊去吃飯，去得晚了些，食堂的人卻還不算少，好多人吃了飯都湊在電視機(jī)底下看電視，新聞里正播放著娛樂新聞，首屆十大影視明星評選揭曉，十位大家在電視里經(jīng)常看到的演員獲得了這項殊榮，食堂里哄哄吵吵，一邊看一邊討論。

    劉志慧也跟著他們幾個在工人飯口打飯，王小蘭便說：“你去干部窗口打嘛，還能多一個rou菜呢，你要是不想吃，打過來給我吃嘛，別浪費了。”

    劉志慧看她一眼，還是去了那邊，指指中間的桌子，說：“一會兒咱們坐那桌。”

    王小蘭答應(yīng)著，“你趕緊去，不然一會rou菜該沒了。”

    幾人打好了飯，聚在劉志慧指定的桌子上。

    劉志慧將多打的那個rou菜往王小蘭的白米飯上撥，“都給你吃。”

    王小蘭喜得不行，唯恐劉志慧再給要回去，連忙拿手護(hù)著，非常懷念地嘆口氣，說：“有你在可真是太好了！”

    劉志慧將那份菜撥干凈了，說道：“那我搬回來還跟你們一塊怎么樣？”

    三人都沒說話，好一會兒王小蘭才說：“那肯定好啊，不過干部哪兒能跟我們工人住在一起啊，再說，干部宿舍條件那么好，住過了那邊，誰還想來這邊啊！”

    劉志慧說：“我和錢小紅他們?nèi)俗∫粋€宿舍，他們?nèi)齻€人是一伙的，干什么都一起去，就把我自己甩下。”

    她看向顏冬姿，“我終于明白你當(dāng)初的擔(dān)心了，你要是跟我一塊調(diào)過來就好了，我們兩個還能有個伴。”

    王艷：“不對啊，我之前幾回在食堂看見你們，你都和錢小紅他們在一起的啊。”

    劉志慧沉默了下，說：“是我硬跟著他們的，現(xiàn)在他們幾個都聽錢小紅的，我要是跟他們在一起，就得聽錢小紅的。”

    顏冬姿聽明白了劉志慧的言外之意。劉志慧以前在312宿舍時，是宿舍里的老大，幾個人都讓著她，以她為首，她說去做什么，一般情況下沒人反駁，她當(dāng)主導(dǎo)者當(dāng)慣了，忽然間被別人指揮了，心里拿不過勁兒來。

    王小蘭是沒什么感覺，她從來都是被人指揮的，說：“那就聽她的唄。”

    劉志慧頓時一噎，說：“跟你說不到一塊去！”

    劉志慧戳戳飯盆里的米飯，說：“還有昨天，你知道讓我們?nèi)プ鍪裁磫幔肯仁谴┲羌唛_叉的旗袍在門口當(dāng)迎賓，要對著每個進(jìn)來的客人微笑，那些客人的眼睛指望我們身上瞄！等剪彩儀式結(jié)束，崔主管又招待重要來賓去吃飯，我們就在桌上陪著，陪客人喝酒，喝酒喝到半下午，那些客人意猶未盡，崔主管又帶著我們跟客人一起去歌廳，接著喝酒，那些客人們……”

    劉志慧的眉頭厭惡地皺了皺，將筷子丟到一邊，說：“崔主管拿我們當(dāng)陪酒女用了，我比不上錢小紅，她放得開，客人摸她的手，摟她，她都能笑呵呵的。”

    “這……天呀，怎么能這樣，你們是公關(guān)部的，是白領(lǐng)啊！”王小蘭眨著小眼睛說。

    劉志慧嘴角撇撇，撇出個諷刺的弧度，說：“說好聽點是公關(guān)部，說不好聽的，崔主管是個mama桑，我們就是她手底下的姑娘，冬姿，還是你聰明，一開始就沒過來。”

    這樣的結(jié)果，在顏冬姿的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她知道以后肯定少不了喝酒、唱歌之類的應(yīng)酬，意料之外的是，沒想到崔婷婷這般的沒有底線，任由客人們公然的對自己的員工毛手毛腳。

    顏冬姿吃完口中的飯，問劉志慧，“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想法？”

    劉志慧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上午我想了很多，我就應(yīng)該聽我哥嫂的，當(dāng)初我為了來公關(guān)部，跟我哥嫂都快鬧翻了，現(xiàn)在想想，就像個笑話。我不想在公關(guān)部待了，還是當(dāng)個簡簡單單的生產(chǎn)線女工就好了。”

    顏冬姿沒說話，事情要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從公關(guān)部轉(zhuǎn)回生產(chǎn)線，說起來簡單。當(dāng)初走的時候揚(yáng)眉吐氣，是帶著無數(shù)人羨慕、嫉妒的眼光出去的，而今回來，不知道那些人要怎么想怎么說，這些劉志慧承受得了嗎？

    劉志慧看向顏冬姿，好似在等待著她的意見。

    顏冬姿問：“你的想法還沒跟哥哥嫂子說吧？”

    劉志慧點點頭頭，“自從我去了公關(guān)部，我哥就不愛理我了，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他們肯定會笑話我的，當(dāng)初作天作地的，現(xiàn)在去了兩天就受不了了，他們肯定會笑話說，說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顏冬姿：“自己的親哥親嫂子怕什么，便是被笑話了又如何？在他們面前，不怕丟人。我相信，他們不會笑話你的，反而會很高興你跟他們講實話。”

    劉志慧：“真的？”

    顏冬姿：“真的，我也有兩個非常疼愛我的哥哥，相信我，你去找哥哥嫂子道個歉，然后說一下你的想法，他們肯定會非常高興，覺得你長大了懂事了，絕對不會諷刺你的。”

    劉志慧受到了鼓勵，立時就坐不住了，把飯盆往王小蘭面前一推，說：“你吃吧，我這就找我哥去。”

    “這，這”，王小蘭喜得直搓筷子，扭頭對王艷說：“這不合適吧，她一口都沒吃。”

    王艷白她一眼，“那你就給她留著。”

    王小蘭：“算了，既然她不想吃，那我就吃了吧，中午吃一頓，晚上吃一頓，再留點明天早飯吃，再搭配著冬姿給我的雞蛋醬，呀呀呀，太豐盛了，我好幸福！”

    王艷白她一眼：“是不是太奢侈了，怎么有菜還吃雞蛋醬？”

    王小蘭：“你說得對，雞蛋醬還是得省著吃。”

    顏冬姿一邊聽她倆說話，一邊吃飯，時不時又瞄一眼電視，很快就吃完了飯。

    下午，顏冬姿下工從車間出來，就看見劉志慧在門口等她。

    見她出來，便上前挎上了顏冬姿的胳膊。

    顏冬姿問：“跟你大哥說了？”

    劉志慧點頭，“被你猜中了，我去的時候，他才聽說了我們公關(guān)部昨天跟崔主管出去的事情，也正要找我呢，問了我昨天的事，給氣得不行。我說了我不想在公關(guān)部干了，我哥才高興起來，他沒罵我，還直夸我懂事了。”

    顏冬姿：“那就好。”

    劉志慧遲疑了下，說：“不過，我哥說，讓我別回生產(chǎn)線去了。”她頓了頓，接著說，“我哥讓我到興橋集團(tuán)旗下的一個工廠去，就是你老鄉(xiāng)梁小華她表哥在的那個廠。梁小華表哥跟我哥他們一直都有聯(lián)系，說那邊現(xiàn)在缺人，那邊工資待遇更好些，也更正規(guī)，我哥過一陣子也準(zhǔn)備過去。”

    顏冬姿點點頭，“你哥是真心為你考慮的。”

    劉志慧：“我也明白我哥是為我好，就是吧，因為這次換部門、換宿舍的事，弄得我心里頭……我都有點害怕去新環(huán)境了。”

    劉志慧扭頭看了顏冬姿一眼，又低下頭去，接著說：“冬姿，你想不想換地方啊？要不你跟我一塊去興橋吧。”

    “我還是算了。”顏冬姿說。她是準(zhǔn)備換地方的，要不是興橋集團(tuán)就好了，興橋集團(tuán)是郭志賢的，她如果去了，就是自投羅網(wǎng)。

    劉志慧大概明白顏冬姿的顧慮，便說：“興橋集團(tuán)下屬好幾家工廠，用不著郭先生直接管理的，我都幫你問了，說郭先生一年都不去一次的，他們那邊的好多高管從來都沒見過郭先生。”

    顏冬姿還是搖頭，劉志慧很是失望。等碰到了王艷和王小蘭，也想著讓兩人跟她一起過去，王艷和王小蘭想了想，都拒絕了，他們兩個在明達(dá)廠是熟練工，每個月拿的計件工資都很高，要是去了興橋那邊，是不同的生產(chǎn)線，得從頭學(xué)習(xí)、適應(yīng)，兩人覺得不劃算。

    劉志慧更加失望，但這種事情她也沒辦法強(qiáng)迫人家。

    顏冬姿就勸她：“你去到你那邊后，還會結(jié)識新的小姐妹的，也會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劉志慧自然知道會結(jié)識新的同事、舍友，但她也明白，以后再不會像以前那樣，眾星捧月了。她很失落，后悔地說：“當(dāng)初我要是不鬼迷心竅，非要調(diào)去公關(guān)部就好了。”

    沒過兩天，劉志慧就從明達(dá)廠離職了。

    熟悉的小伙伴又走了一個，大概是之前經(jīng)歷過劉志慧從宿舍里搬離，那時候已經(jīng)把情緒都發(fā)泄出去了，這會兒劉志慧要離開了，大家反而沒那么傷感了，樂呵呵地笑著送她出了明達(dá)廠的大門。

    劉志慧離開后，顏冬姿想要離開明達(dá)廠的心也更加迫切了。

    已經(jīng)過了20號，每個月的發(fā)薪日，但10月份的工資還沒發(fā)下來。財務(wù)部給出的解釋是，工廠的錢都在銀行里，銀行那邊出了點問題，讓明達(dá)廠等等。以前也會出現(xiàn)工資拖欠幾天才發(fā)的情況，大家雖然議論，但沒太在意，也沒管財務(wù)部說的是真的還是推辭。

    工資直到11月22號，也就是農(nóng)歷的小雪節(jié)氣這天才發(fā)下來，顏冬姿中午去銀行存了錢回來時，在樓下取回了家里頭寄過來的信。

    信依舊是大哥寫的，說他們最近很忙，一個席接著一個席的，北方農(nóng)村，秋收過后天氣逐漸寒冷，天寒地凍的也沒事情可做了，一般把婚喪嫁娶都定在這個時候，這也是顏家生意最忙的一段時間。

    每年這個時候，顏冬姿都在上學(xué)，也幫不上家里的忙，今年終于不用上學(xué)了，卻又來到了遙遠(yuǎn)的南方。

    大哥信上說，二哥最近心情不好，因為他相好的那個，都談及到訂婚的那個對象黃了。對方原本是在兩個對象之間猶豫的，一個是二哥這個個子高、長得帥的農(nóng)民，一個是長得矮、相貌一般，但是家在鎮(zhèn)上，有錢有正式工作的干部。那個女孩起先在外貌和金錢之前選擇了外貌，決定和二哥相處，等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又嫌二哥沒前途，又想起了那個有正式工作的，于是就把二哥踹了，跟另外一個人好上了。

    二哥倒不是對那個相親對象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覺得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人踹，很窩囊，他試探性的跟家里提，說也去外面打工，被爸爸給訓(xùn)斥了一頓，讓他安心在家里種地，再接著相親，別老想著往外跑。

    顏冬姿帶著微笑看完了信，想著得給二哥買點東西回去，慰問他一下。當(dāng)初自己離家時，二哥把他攢的二百塊錢全給自己帶上了，保不齊就是因為二哥沒錢了，給那個女的買不上禮物，才被人嫌棄的。

    晚上，食堂里破天荒的有了水餃。

    在北方，除了特定的節(jié)日食物，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臘八的臘八粥外，幾乎所有的節(jié)日食品都是餃子，大家都對餃子有著特殊情感。一聽說有餃子，來自北方的職工們都高興地奔走相告。

    餃子是一張2元的飯票一份，一份20個。

    因著食堂提前貼出了晚上供應(yīng)餃子的公告，高群也留下來在食堂吃。充滿期待又虔誠地咬下去一口，高群的表情就變了，“這什么玩意，這能叫餃子嗎？餃子皮黏糊糊，里面癟癟的全是白菜葉子，一點rou都沒有！”

    顏冬姿也咬了一口，皮很厚，有點像燙面的，餃子餡也不香，不由得也很是失望。

    高群便說：“哪天去我家，我給你們包餃子，薄皮大餡，保準(zhǔn)好吃！”

    顏冬姿立刻附和，“到時候我們負(fù)責(zé)買rou和菜。”

    王艷也附和，“咱們aa制”，她看一眼王小蘭，說道：“不出錢的不許去。”

    王小蘭蹭了碗餃子湯喝，說道：“我出，我出還不行嗎？”

    高群三下五除二的把餃子吃下去，又喝了口湯，說道：“這兩塊錢花得可真冤，就咱們食堂廚師這個水平，要是出去干個體，非得餓死不可，唉，對了，冬姿，你有做飯的好手藝，你也可以琢磨著包個食堂啊，老掙錢了！”

    顏冬姿還沒說話，王艷便插嘴，“這我可知道，食堂可不是誰想包就包的，這里面油水大，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聽說咱們食堂的負(fù)責(zé)人就是老板小蜜的家里人。”

    “老板小蜜？”顏冬姿好奇，問道：“那不就是崔婷婷嗎？”顏冬姿那天在車上聽了一路，很難聽不出來這兩人的關(guān)系，據(jù)說陳港生的正牌老婆在港島，那崔婷婷自然就是小蜜嘍。

    王艷就擠擠眼睛，說：“咱們陳老板又不止一個小蜜，崔婷婷是一個，干部樓里跟他同居的是一個，據(jù)說還有在外面養(yǎng)著的呢。”

    顏冬姿眨眨眼睛，只覺得不可思議，“那崔婷婷能容忍啊？”

    據(jù)她在車?yán)锫牭降男畔⒎治觯捩面么蟾攀歉惛凵资制鸺遥瑤椭惛凵隽瞬簧偈拢以陉惛凵@里地位不低，說話很有分量的，她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人當(dāng)著自己的面和人家同居？

    “能啊，我聽說啊，這個小蜜還是崔婷婷給物色的呢，人家兩人相處得跟好姐妹似的，還一塊手挽手的逛街呢！”王艷給了顏冬姿一個“你真沒見識”的眼神。

    顏冬姿只覺得大開眼界，說道：“陳老板是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王國，三妻四妾開后宮呢！”

    王艷一拍手，笑說：“你這句話總結(jié)得太到位了，就是這樣！”

    顏冬姿本來以為郭志賢那樣的已經(jīng)夠奇葩了，沒想到陳港生更奇葩，最最奇葩的是崔婷婷，天啊，太顛覆自己的認(rèn)知了！

    又過了幾天的25號，是國外的感恩節(jié)，后勤的職工們把廠區(qū)也都布置了下，弄了好多彩色的小燈籠掛在樹上，晚上亮起來一閃一閃的還挺漂亮。

    這一天晚上，顏冬姿接到了吳鳳梅打來的電話。

    從吳鳳梅去了美發(fā)店，兩人沒見過面，但吳鳳梅一直跟顏冬姿保持著聯(lián)系，隔一段時間給她打個電話聊下近況。她總想邀請顏冬姿到她那里去，但顏冬姿出于種種考慮，沒去過，就邀請吳鳳梅來工業(yè)園玩，吳鳳梅也不肯來，兩人就心照不宣地僵持著。

    今天吳鳳梅給顏冬姿打電話的目的是告訴她，自己買了個傳呼機(jī)，讓顏冬姿記下她的傳呼號碼，以后有事就呼她。

    顏冬姿記下后，問她：“挺貴的吧？”

    電話那頭的吳鳳梅：“不貴，很快就賺回來了，再說有個傳呼機(jī)是真的很方便，想找我，隨時都能找得到。”

    顏冬姿：“你不是還在美發(fā)店里面當(dāng)學(xué)徒嗎，有那么多人找你嗎？”

    吳鳳梅：“有啊，我們美發(fā)店是全員銷售的經(jīng)營模式，你要是發(fā)展客戶做個大項目，比如燙發(fā)、焗油、按摩啊什么的，都是有提成的。我讓客人來店之前先呼我，我把他的信息記下來，業(yè)務(wù)就是我的了。”

    顏冬姿：“這么簡單？”

    吳鳳梅：“是啊，就這么簡單就能賺到錢了，我跟你說，上個月我賺了1千多塊呢，買個傳呼機(jī)對我來說，不算啥！對了，冬子，你真應(yīng)該上我這里來看看，這邊能輕松賺錢，不比你在生產(chǎn)線一坐就是一天，賺點血汗錢強(qiáng)多了？”

    顏冬姿：“算了吧，我還是賺辛苦錢好了。”

    吳鳳梅：“你呀你，這樣吧，我明天晚上去你哪兒，正好咱們也許久沒見了，我請過去請你吃飯。”

    顏冬姿：“你要過來？你那里走得開嗎？”

    吳鳳梅：“走得開，有事時就少賺點錢唄，反正這錢也好賺。”

    掛了電話，顏冬姿越琢磨吳鳳梅的話越覺得不對勁兒，不過她自己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明天她要過來，那就見面問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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