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是我約的人家，肯定是我花錢呀。”

    “哦”，王小蘭咕噥了一聲，說，“還是別追人了，太費錢?！?/br>
    7月末，廠區里的公告欄上貼出了一張通知，大意是，從本月開始，平城市政府要求外來人員一律辦理流動人員暫住證，□□費用是200元，證件期限是一年。這筆費用，可以由明達廠幫著給出，前提是，必須從□□之日起，在明達廠干滿一年，否則，這筆費用需要在工資里面扣除。

    大家一看這個通知，立刻就炸開了鍋，大家一個月的工資才多少錢？辦個證就要花掉半個月，甚至大半個月的工資，這也太貴了！雖然明達廠說要幫著出這筆錢，但誰知道離職的時候會不會不守信用地給扣掉？

    王小蘭就是這么想的，她堅決不肯辦暫住證，叫囂著：“反正我不辦，大不了我就待在廠里不出門！”

    劉志慧說：“聽我哥說，前一段時間園區把各個廠的負責人都叫去開會了，就是通知辦理暫住證的事兒，說是動真格的，以后會嚴查，要是被查到了，還是要辦的，可能還得罰款，那時候廠里就未必會幫你出錢了，你還是辦一個吧，廠子不是說幫你出錢嗎，你又不會跳槽，花的是廠子的錢，又不是你的錢?！?/br>
    王小蘭一聽是劉志慧哥哥說的，這才上心，又舍不得照照片的錢，最后磨磨蹭蹭的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去了照相館。

    暫住證上要貼一張一寸的免冠照片，拿到照片后，廠里又讓填了個登記表，連同照片一起，被人事部的王阿美過來統一收走辦理。

    王阿美過來時，順便把第二車間的信件也都帶了過來，放在空桌子上，過來收顏冬姿的表格時，跟她說：“有你的一封信?！?/br>
    顏冬姿連忙道謝，王阿美在身邊看了一會兒她的cao作，才離開了。

    中午吃完飯，顏冬姿讀著家書，最令她驚喜的是，里面夾雜著一封寫得歪七扭八、大大小小，還有好多拼音、圈圈的信，那是上了一陣子學前班的小侄女寫給她的。她連蒙帶猜地看懂了，小侄女說想她了，盼著過春節，她能回家來，還說小姑姑給郵寄的零食特別好吃，衣服也特別好看，把小朋友們都給羨慕壞了。

    顏冬姿摩挲著小侄女的信，臉上不自覺地微笑著。

    家信是大哥執筆筆，mama口述，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再亂花錢，有錢就自己攢著－－自從她第一次收到薪水，大手筆給家里每人都買了衣服后，家里每次來信都勢必要叮囑她一番。

    叮囑歸叮囑，顏冬姿碰到合適的東西，還是會給家里人買的，她媽再嘮叨也沒用。

    顏冬姿五月六月兩個月連著加班，拿到了將近1千塊的工資，本來想著把來時候哥哥jiejie們給拿的錢都郵寄回去，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己那樣做太見外了，他們恐怕會心里不好受，于是就算了，還是換成他們需要的東西吧。

    她給爸爸寄去了500，又招來mama的埋怨，讓她不要再花郵費了，叮囑她有錢就自己買點好看的衣服，吃點好的，自己再存些錢。

    所以里外里的，她這幾個月的工資，加上從家里帶過來的錢，里外里的還有1千多塊，這些錢這么放著也不是辦法，就想著去銀行開個存折，存起來。

    園區里就有好幾家銀行，步行過去就行，但顏冬姿還從來沒存過去，心里沒底，就想著找個有經驗的跟她一起去。

    中午餐桌上，宿舍幾個人聚在一起吃飯，顏如許問：“你們一會兒誰有時間，陪我去下銀行，我想把錢存上，我從來沒去過銀行，得有人指導指導我。”

    王小蘭自告奮勇：“我跟你去，正好可以吃免費的糖，還能吹空調。我跟你講，這幾家銀行，就數粵省銀行的利息最高，存1千塊錢的定期，一年比別的銀行多出來十好幾塊呢！”

    王小蘭剛說完，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她，眼神古怪。

    王艷：“你不是說把所有工資一分不剩都寄回老家去了嗎？”

    王小蘭一把捂住嘴，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忙要解釋。

    劉志慧抬起手制止她，嚴肅地說：“你到底存了多少錢？說實話我就原諒你?！?/br>
    王小蘭為難，期期艾艾的不想說，劉志慧惱了，說：“你要是不說，以后別想再從我這里占到一點便宜！”

    王小蘭忙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嘛?！彼鲑\一般地四下瞧瞧，示意幾個人聚攏過來，說了一個數字。

    “這么多！”劉志慧驚叫出聲，和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

    顏冬姿咽口吐沫，“你怎么攢了這么多？”

    王小蘭把自己的最大的秘密說出來了，反而輕松了，她洋洋得意，指指劉志慧：“你的錢差不多都買化妝品、小飾品還有零食了。”又指王艷，“你，又是買書又是租書，又準備倒貼請男人吃飯”，又看向高群，，覺得沒什么可說的，最后指向顏冬姿，“你，賺錢時間短，但比誰都敢花錢，賺一個花兩個?！?/br>
    她又指指自己，“我沒什么需要買的，工資一分錢都花不著，每天吃免費的大米飯和湯，一天省下來四塊錢，就夠我去小賣部買日常用品了，花不完的還能換成錢。這不就把錢攢下來了嘛。”

    王小蘭手拿著筷子，不停地晃。

    王艷：“你不吃不喝不穿不用的，攢下這些錢干什么？”

    王小蘭說：“買房子，我想在平城買房子！”

    眾人又是驚呆，從來沒想過最最不起眼的王小蘭竟然有這么大的志向。

    王小蘭又說：“我都問過了，現在有買房子帶戶口的樓盤，只要買了房子，我的戶口就能遷過來了。咱們現在住的宿舍，是我從小到大住過的最好的房子……我從小就想擁有自己的房間，為了這么目標，吃什么苦我都愿意?！?/br>
    眾人都沉默了，在大家眼中，王小蘭就是個葛朗臺，是個有便宜就想占，臉皮比城墻還厚的，卻沒想到，是這么一個有成算，有理想的。

    顏冬姿不禁對王小蘭刮目相看。她并不覺得王小蘭的理想是空中樓閣，雖然她攢的錢不知道能買幾個平米的。

    吃完飯，王小蘭帶著顏冬姿去了粵省銀行，交代了步驟和注意事項，就把她帶到了窗口處，這會兒辦業務的人比較少，不用排隊就可以直接辦理，顏冬姿按照柜員的要求一一辦理，王小蘭則撤人不注意，一把一把去抓放在臺子上果盤里的水果糖。

    顏冬姿臉皮發燙，用眼神示意王小蘭不要再抓了，眼看著那果盤快被她抓空了！

    王小蘭渾不在意，把工服褲子口袋裝滿了才罷休。

    柜員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快空了的果盤，看向顏冬姿的目光從溫和變得鄙夷，還有一絲絲的不可思議。顏冬姿以手捂臉，快要被臊死了，等柜員把存折遞給她，她迅速地核對了上面的名字、金額，然后落荒而逃。

    她要是再待下去，臉就要燒著了。

    王小蘭看著她突然跑走，也覺得莫名其妙，也趕緊跟著跑出去。

    顏冬姿在門口等她，見她出來了，自顧自往前走。

    王小蘭跟在她身后，滿足地拍拍鼓囊囊的口袋，猶豫了再猶豫，從里面掏出一塊糖來，遞給顏冬姿：“給你吃?！?/br>
    顏冬姿看她一眼，頓了一會兒，喘了口氣，說：“你留著吧。”

    王小拉就又把糖果放進口袋里，用手捂住，很有些興奮地說：“果然跟你一塊來是對的，上回我自己過來，有個保安一直在盯著我，害得我都找不到機會?！?/br>
    顏冬姿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下定決心再也不和王小蘭一起來銀行了，只希望粵省銀行的人千萬不要記住她！

    高群跟老公商量后，興沖沖地回到宿舍，要顏冬姿明天下了班跟她一起去附近的村子里，去找房子。

    顏冬姿：“我跟著去不合適吧，你跟姐夫一塊去就好了，看好了當時就能定下來。”

    高群：“帶他干啥，他又聽不懂粵語。那些村民們都不會說普通話，我一聽他們嘰里呱啦的講粵語我就腦袋瓜子疼，再說萬一他們欺負我聽不懂，坑我咋辦？”

    既然高群這么說了，顏冬姿也就只能答應。

    附近有幾座村子，明達廠里也有不少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多人選擇租住在距離工廠步行十五分鐘左右的謙和村。

    門口樹立著一個很新的牌坊，牌坊上面雕刻著謙和村三個大字，從牌坊進去，便可見到縱橫阡陌的小路，小路兩邊都是房子屋舍，有典型的嶺南建筑的山墻，也有水泥原色的簡陋樓房，對比鮮明。不需問，顏冬姿也看得出來，有山墻的是自家住的，簡陋樓房就是蓋出來出租的。

    倒也不用兩人費力尋找，四處打聽，幾乎每家門口都貼著吉屋出租的廣告。兩人沿著一條小路進去，看了幾家，格局、條件都差不多，價格也相差無比。最后，高群看上了房東有諸多限制和要求的那家。

    這家用于出租的樓房一共三層，建在房東家大院子的西側，和房東家共用一個院子，門口還設立了一個簡易門房。

    房東是個五十多歲，黝黑、干瘦的漢子，表情嚴肅、臉上的道道褶皺都帶著審視，把高群還有顏冬姿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他說，租他的房子的人，必須要有正式工作，要出示身份證、結婚證、工作證，不能帶不三不四的人回來，不能好幾個人混居，尤其不能男女混居……

    他的話，顏冬姿能聽懂個七七八八，她一一翻譯給高群聽，高群卻越聽越高興，不等房東說完，她就說到：“我就租這里了！你的要求我都符合！”

    她跟顏冬姿說：“房東把關嚴，租客都是正經人，住著安全。等我姑娘來了，我們不可能天天請假陪著她，她在這里，我能放心些。”

    這里的條件，實在說不上好，房子的格局和明達廠的宿舍差不多，但不管是光線還是衛生，都要差了不少，屋子里那股股彌散不去的霉味更重。每家門口都給搭了一個長條架子，顏冬姿看見有幾家門前的架子處放著煤氣罐和煤氣灶，這才知道是個簡易廚房。

    房間很簡陋，大概有十五六平米，墻面刷過大白，但又被各種污漬侵染過，一張雙人木板床，一個破舊的柜子，還有一把椅子。

    高群卻很滿意，迅速交了押金和定金，拿到了鑰匙，立刻就開始動手收拾屋子，顏冬姿便幫著一起收拾。

    高群跟房東借了工具，兩人把地面、床板、玻璃，能擦的地方都擦了，收拾完了之后，雖說沒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也干凈了不少。

    高群掐著腰，一臉滿足，說：“我們兩口子早就想出來自己租房子住，就是想到一個月的房租錢，又老是舍不得，現在借著我閨女來的機會，可算有自己的地方了！”

    顏冬姿也很替她高興，想著，將來要是自己也有了地方，讓爸媽哥嫂、jiejie他們都過來，就在自己身邊，該多好啊！

    但，高群很快就失望了，她女兒沒能來得成平城，因為平城現在暫住證查得很嚴，剛來平城的，憑著車票，給五天的停留期，如果過期不去辦理暫住證，又沒有正當理由的，一律強制辦理。原本，高群是可以承受女兒和送女兒過來的人，兩個人往返車費還有吃住費用，但要是加上每個人200塊的□□費，她就承受不了了，又不可能讓女兒奔波幾天過來，就卡著五天的時間點回去。

    所以，最后，只能是又辜負了女兒，也幸好，高群老公是個慢性子，讓她在事情沒有定下來之前不要跟孩子說，省得有什么變故，不然，她女兒會加倍的失望。

    不過，房子已經租好了，高群也就沒去退，準備挑個良辰吉日，跟老公一塊搬過去。

    高群的良辰吉日剛選好，陳阿珍就突然回到了明達廠。

    312的眾人看見她，立時驚喜不已。

    顏冬姿打量著陳阿珍的精神面貌，便知道她這次是心想事成了。

    果然，陳阿珍跟大家宣布：“我過了二本線，按照往年這個成績，報北方的大學應該沒問題的。”

    眾人皆是歡喜，替她高興。

    大家嬉鬧了一陣兒，陳阿珍才有些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能在明達廠繼續干了……我家里見我考試成績不錯，都很高興，也不逼我嫁人了，但也不讓我過來上班了，讓我回家去，照顧下弟妹，等開學?！?/br>
    眾人其實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說失落吧，倒也談不上。

    見其他人都沉默了，顏冬姿便笑著說：“好，你辛苦了這么久，也該好好休息下了，我們能理解的?！?/br>
    劉志慧：“要不晚上咱們一起去飯店吃個飯，就當幫你慶祝和踐行了?！?/br>
    陳阿珍為難地說：“我哥送我來的，他還在工廠門口等著我……下次吧，等我放寒假回來的時候，我請你們吃飯。”

    又是一陣沉默，顏冬姿：“那我們幫你收拾行李吧?！?/br>
    陳阿珍撓撓頭發，眼神有些閃爍：“謝謝你們了。”

    幾人幫著陳阿珍把行李收拾好，又幫著她送到大門口，果然看見一個相貌和陳阿珍很想象的男人站在一輛摩托車旁邊，幫她把行李捆扎上摩托車。

    陳阿珍朝著大家揮揮手，說：“我走了，你們保重?！闭f著，就跨上摩托車后座，疾馳而去。

    幾人看著陳阿珍背影消失，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大家伙一句話都沒說。

    回到了宿舍，王小蘭才忽地一拍巴掌，痛心疾首，“李立銘經理不是說如果阿珍考上了，會給她獎金的嘛，她怎么就這么走了，連錢都不要了！”

    王艷嘴角撇撇，氣哼哼地說：“行了，人家是大學生了，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后有大把的錢賺，你以為是你，就在乎那點小錢！”

    王小蘭知道她不是沖自己，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去翻陳阿珍帶過來的東西。

    “哇，是燒臘！好香啊，還算阿珍有點良心，你們快來吃呀，還熱乎著呢！”王小蘭趕緊捏了一塊燒鵝放進嘴里，香得她直吧唧嘴。

    “你們快來吃，你們不吃我可就全吃光了！”

    劉志慧抱臂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說：“你吃吧，好好吃！”

    顏冬姿爬上床，看著隔壁空蕩蕩的床板，心里頭有些悵然，有些失落，她目光看向床頭，那里枕巾半蓋著，露出紫紅色的一角，她趕緊撩開枕巾，看見了靜靜放在那里的高三英語課本。這本課本，陳阿珍回家高考時，就帶走了的，卻又悄悄地送給了她。

    她拿起來，心里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作者有話說：

    是的，男主出現了！

    第19章 、喬遷＋賣衣服

    陳阿珍離開的第二天,高群也搬去了出租屋。她老公過來幫著搬東西，這個東北漢子人高馬大,胡子茂盛,看著有點兇，要不是知道高群說啥他聽啥，還真被他的外表給唬住了,他那么大個子也不是擺設，一趟就把高群的行李物品給扛走了。

    對于她的搬走,大家倒是沒什么離別的情緒，因為高群的床鋪沒退,以后還會來這邊休息、睡午覺，偶爾留宿。

    高群興高采烈,說：“剛過來的時候就想著要租房子,耽誤了這么久,終于租上了,不管怎么說,總算是實現了一個目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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