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可誠！資工三甲，新竹復(fù)興人。請大家多多指教！」

    然后我來個90度鞠躬。

    校隊休息室里，每個人都在看著我，包括教練跟球經(jīng)。

    木桐杉：「興趣勒？」

    「我喜歡攝影、畫畫，還有打籃球。」說完我比了個讚，這動作我有練習(xí)過。

    校隊的大中鋒，200多公分的大柱子勇哥詢問：「有沒有在看nba？」

    「有在玩2k系列嗎？」頭巾男問，他的名字叫廖小杰。

    一個女球經(jīng)問：「有沒有女朋友？」這個問題問完，引起眾人一陣起鬨的喧鬧聲。

    「沒有看，但是我喜歡林書豪跟stephencurry、我沒有玩2k系列，可是我常看木桐杉學(xué)長玩、我沒有女朋友！」面對這些連珠炮似的問題，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快速逐一回答。

    站在門口，只是來看熱鬧的杜子凌問：「那有男朋友嗎！？」

    這一句再度引起眾人大笑，包括當(dāng)時一起比賽的高瘦男跟肌rou男，他們分別叫鄭子涵與林毛。

    他們幾個都與木桐杉是山服社的，隊長帶著我進來時，一句話沒說，我就得到了他們的接納。

    會有這樣與大家面對面的場合，全因木桐杉在我們房間里的一句簡單詢問。

    之前擔(dān)任球經(jīng)的學(xué)長畢業(yè)了，球隊缺人，我這番加入了籃球隊，成為校隊的球經(jīng)不是為了別的，僅僅只是為了報答桐杉學(xué)長對我的義氣。當(dāng)球經(jīng)可不容易，我與另外兩位球經(jīng)在校隊訓(xùn)練前都要提早到場準(zhǔn)備，球隊的比賽也都要跟，在場邊做紀(jì)錄，總之似乎沒有外界刻板印象中的那么嘻嘻哈哈。

    在我們學(xué)校，籃球校隊沒有一般組或是公開組的分類，進了校隊就是要往外打，學(xué)校歷年來的主要目標(biāo)，是uba大專籃球聯(lián)賽的總冠軍；這也是木桐杉大學(xué)生涯的終極目標(biāo)。他在c-803、社區(qū)籃球場(他偶爾會拉我去陪他練球)常常日也講、夜也講；我大學(xué)一年級的那年校隊似乎曾打進過四強……全國第三，而那結(jié)果顯然對木桐杉來說遠(yuǎn)遠(yuǎn)不夠好。

    「不打不會輸，要打就要贏。」這段電影臺詞是他的口頭禪。

    我加進這團隊之后很快就留意到了......整個團體的凝聚力與斗志，全因隊長木桐杉的斗志與熱情而堅如磐石。

    除了我以外，球經(jīng)還有兩名，一位是即將畢業(yè)的大四學(xué)姐，與隊上的一名學(xué)長是一對情侶、另一名是小我一屆的短發(fā)學(xué)妹，正值大二，與隊上的成員感情深厚，她的綽號是眼鏡妹。眼鏡妹不僅與木桐杉同所花蓮地方高中畢業(yè)，更一同是山服社的成員，可說是隊上除了我以外，與木桐杉關(guān)係最近的人了。

    「那個傻瓜，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當(dāng)她知道我是學(xué)長的室友時。

    「不敢、不敢！」我當(dāng)下也是客氣了一番。

    -

    期中考週結(jié)束之后，時間已來到楓葉轉(zhuǎn)紅的11月中。

    除了偶偶與海蕾娜電話間聊以外(她正在臺灣各縣市穿梭)，如果校隊的事情沒有要忙的話，我打算再度開始文學(xué)院樓頂?shù)淖鳂I(yè)。某個良辰吉日，我再度經(jīng)過自精樓踏上了學(xué)校后山。

    在這秋季，通往后山的山道極美；在陽光下，曬捲的樹葉佈滿整個走道上。隨著每一陣帶暖的微風(fēng)、樹枝被吹過的聳動森森，染紅的落葉像雪花般零散落下，若你目視向陽處，會發(fā)現(xiàn)飄落的葉子，像星火似的零碎飛揚。

    正是在這么樣的中午，帶著單眼相機與御飯糰的我悄悄避開喧嘩的文組學(xué)生朝f棟走去，一路上順利非常。直到我爬上了f棟六樓準(zhǔn)備上樓頂時，才發(fā)現(xiàn)，沒有鎖頭的鐵門是半開的。

    「嗯？」這不尋常。

    我記得我每次離開時，總是很細(xì)心的把沒有鎖頭的鐵門帶上后才下樓的。

    很明顯，有人上去頂樓過。水塔工人？主任老師？走了沒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誰看到我那蓋著丑陋防水塑膠布的畫架，一定會好奇查看一番；我?guī)е男那樯狭藰琼敚崞鹚芭c作畫器具、快步繞過水塔朝畫架處；樓頂?shù)慕锹渥呷ァ?/br>
    畫旁有人。

    我停下腳步，望向那站在我畫作旁的背影。

    那是個栗子色長發(fā)及腰的背影，高腰牛仔熱褲與白色帆布鞋間，是一雙修長的白腿，在秀發(fā)旁的肩頭，穿得是韓系的雪紡純白短上衣。

    我并沒有控制我的走路音量。那身影轉(zhuǎn)過身來，飛揚的長發(fā)下，是一張大眼睛的漂亮面孔，表情詫異。

    而我馬上注意到的，是她左手挾著燒到一半的香菸。

    這是一個短暫沉默的眼神對峙。

    這是一個對雙方來說，都是百分之一百意外的面對面。

    在持續(xù)讓人難受的沉默之后，最終，還是羅慕筠先開了口。

    「呃……我不知道今天會有人上來。」

    她語氣慌亂、環(huán)顧四周，手上倒是迅速的把菸甩在地上踩熄。

    「嗯……我以為這邊，通常，不會有人上來的。」我微微喘氣。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襲上我的身子，我的后腦杓都麻了。

    她看著我手提的器具，表情若有所思。

    「我會自己上來。」她講完又補了一句：「倒不是常常。」

    她指了指我的畫架，轉(zhuǎn)頭看向我。

    我點了點頭：「那是我的東西。」

    突然我像是掌回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朝向畫架走去，將器具放下，腦袋空白的進行作畫前的前置作業(yè)。

    她讓開身子站在一旁，看了我一會兒后開口：「我有注意到你的畫。」

    「是吼！」這是達叔應(yīng)付人的口頭禪，不知為何此刻出自我口。

    「前陣子，大概是一個多月前突然出現(xiàn)。」

    我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小心翼翼的掀開丑得要命的深色塑膠防水布，接著再細(xì)細(xì)的將包著畫作的綿布拆開。

    「原來是你的東西。」羅慕筠看著我那完成度很高的水彩風(fēng)景畫。

    我已經(jīng)沒那么慌亂了。倒是想起從開始作畫以來，都沒查覺畫作的方向或角度有所改變。我看向羅慕筠。

    「你人真好，沒動過畫架。」

    「我很有品的好嗎？」她這才露出微笑。

    從這一句話開始，她才比較像是那個我印象中，總是活力十足、笑容滿面、開朗外向的校園女神。

    一絲感覺在我心頭蔓延。

    「所以，同學(xué)，你是我們山上的學(xué)生嗎？」

    我呆了一下，這才想起文學(xué)院跟語言學(xué)院的學(xué)生因為環(huán)境封閉的關(guān)係，常對于自家人稱視為山上的人(同理，非我族類全都是山下的凡夫俗子)。

    「呃……我不是耶……」我本來想講我是資工系的，但想起資工系可是座落于遠(yuǎn)在校園另一邊的理工學(xué)院資訊大樓，若是全盤托出，身為可疑人士的嫌疑會不會增加呢？

    我打了個哈哈，決定含糊帶過：「我山下的啦！這是我的美術(shù)作業(yè)，為了取景、特選此地。」

    「是吼？你看起來有點眼熟。」羅慕筠學(xué)我剛剛那句回應(yīng)。

    眼熟？是了……大概是與宿舍相關(guān)的事情上有打過照面，但相信對她來說，我只不過是大眾人群中的渺渺而已，她不可能對我有特別印象的。

    羅慕筠好奇的對我的美術(shù)作業(yè)左看看、右看看，顯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被她在我身旁游走搞得很不自在，隨口問了一句：「我上來畫了這么多次，怎么都沒看過你。」

    她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

    「我心情不好時才會上來。」

    我撇了一眼地上的香菸，點點頭，開始作畫。

    雖是作畫，但也沒什么重點要畫的了，頂多就是不斷比對景色，這邊畫一點、那邊調(diào)一點，站遠(yuǎn)兩三步看一下構(gòu)圖感覺、又靠近看一看有沒有地方顏色不夠均勻。諸如此類不斷重復(fù)，本當(dāng)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卻因為羅慕筠站在旁邊搞得我全身僵硬，不知為何我總是硬裝得很專業(yè)一般。

    連我自己都搞不懂我為什么要這樣。

    倒是羅慕筠，就這樣安靜的在我身旁看我作畫二十幾分鐘沒出過聲。

    終于我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她蹲在一旁的水塔旁，仍在看我畫畫。

    她看了我一眼，笑著說：「別看我，你繼續(xù)啊。」

    「喔。」我像個白癡。

    又畫了一下，我慢慢開始放輕松了，邊畫邊問：「你今天怎么會上來啊？心情不好喔同學(xué)！？」

    「沒喔！我今天好得很。只是……」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自己手機的line訊息敲擊聲打斷。

    接下來我聽身旁一陣沉默，大概是她在讀line的訊息吧。

    有智慧型手機的人常常這樣，生活總是離不開手機，找人還有被人找是常有的事情。而我呢，仍在用nokia的人比較少遇到這種情況，尤其我的手機電話簿不超過三十個人。

    羅慕筠持續(xù)保持沉默，沉默到讓我擔(dān)心她會不會等等就說有事要先離開了。

    嗯？

    擔(dān)心？

    「沒事。」我聽到她將手機插回口袋的聲音。

    我看了她一眼，繼續(xù)作畫。但接著事情卻開始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羅慕筠的iphone手機不斷發(fā)出簡訊聲以及l(fā)ine還有臉書聊天視窗的敲門聲，她總是嘆著氣不斷重新把手機拿出來又插回口袋，后來甚至直接放棄般的讓它躺在地上曬太陽。

    最后終于有人用line打電話來了。

    我與羅慕筠望著手機在水泥地上跳振動舞。

    「不接嗎？」我停下畫筆。

    「不接。」她雙手抱膝蹲著，微微歪著頭瞪著手機。

    我識趣的閉上嘴巴。卻不禁開始想這是什么狀況？

    債主？家人？還是男朋友？

    男朋友……嗎？

    本來悅耳現(xiàn)在卻煩人到極點的來電聲終于停了。只見羅慕筠一把抓起手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我要走了。」

    「是吼！」

    只見她朝向樓梯口走去。

    嗯……奇怪？這是什么感覺？

    突然她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我。我的心漏了好大一拍。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張大了嘴巴。

    只見她蹲下身去，一隻手搔著頭。

    羅慕筠微笑著說：「一切都很好。我啊，從今天一早起床，就知道今天會渡過什么樣的一天。」

    她閉起了眼睛。

    我靜靜的看著她。

    她開口。

    「每個人除了在你的臉書涂鴉墻上寫滿了生日快樂以外，見到你之后會再祝你一次生日快樂。可能會送禮物，也可能沒有，如果有的話你必須微笑著收下，謝謝對方的細(xì)心以及讚美這個禮物是多么的特別，如果沒有的話你也會微笑著謝謝對方的祝福，至少說：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然后，一切正如平常的上課情況進行，只是每個人都會對你特別友善。到了中午，你會被叫到一間空教室或是系辦活動室去，你得裝作對即將可能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爆竹聲響起，蛋糕會端出來，每個人都到齊了，大家全都笑得燦爛極了，并唱著生日快樂歌。國語版一次、英語版一次，有人夠無聊的話臺語版也會唱一次。」

    「你高興極了，你的表情是如此的驚訝又欣喜。接著你得閉起眼睛許愿，你可以許一些世界和平、祝大家都找到男女朋友之類的，但一定會有人覺得你裝裝樣子作作場面。所以你應(yīng)當(dāng)許一些比較特別的，像是你這個人會許的愿望，說出來能製造效果、討大家或某個人開心的最好。講一個、講兩個、第三個不能說，不然就不會實現(xiàn)了。」

    我也閉起了眼睛。

    羅慕筠沒有停下來，繼續(xù)接著說：「等你許完愿望、吹完蠟燭之后，就是切蛋糕，分蛋糕給大家吃了。大家一開始會安安份份的邊吃邊鬧，而很快的每個人都會開始拿起蛋糕砸來砸去。手機、相機拍個不停，然后刮鬍泡、水球就會出現(xiàn)，又跳又叫得每個人都瘋了，很快的大家都會變得很狼狽，而你絕對是最狼狽的其中之一。」

    「等收拾好，拍完更多照片之后，你與一身濕的同學(xué)得乖乖去上下午的課，并記得點那些即時上傳的照片讚、分享。有很多人會在ig與臉書上標(biāo)籤你的名字，你的訊息欄一不留意就會爆炸；而你，至少都得看一看、回一回。」

    「直到放學(xué)，你會被另一群朋友拉到另一個地方去慶生，等著你的是更多籌備過的驚喜，無論是明目張膽的高調(diào)還是神秘兮兮的低調(diào)，結(jié)果都是差不多的東西。熱情、歡笑、各種禮物甚至是手工製品、眾人簽過名的生日紀(jì)念卡片。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能讓你，在生日這一天，開心一點。」

    她的語氣有一絲苦澀的味道。

    「今天你生日，你得試著當(dāng)個全世界最開心的人。不然，你對不起每個為你過生日的人。你是如此的幸運而幸福、受萬眾寵愛的讓大家為你慶生，如果你不是個爛人，你最好今天能開心一點。」

    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羅慕筠正看著我。

    嘴上，似乎是一個虛弱的微笑。

    「才剛到中午，想不到我已經(jīng)有點累了。」

    她說完后站起身子：「我該下去了。他們在催我了。」

    我點點頭：「不管如何，希望你今天一切順利，壽星。」

    她面無表情了一下。

    然后，緩緩的，慢慢的，露出屬于話劇社超人氣社長該有的開朗笑容。

    那個曾在舞臺上對著全校師生飆歌，風(fēng)情萬種的羅慕筠，會有的笑容。

    隨便貼個廢文都有五百多個讚的羅慕筠，應(yīng)有的笑容。

    她雙手插著腰，態(tài)度大方：「很謝謝你聽我說話。通常我不會隨便亂找人說這些有的沒的東西，更不會希望被你誤會我是個高傲自大的人。」

    「不會、不會！緣份、緣份！」

    「對了還有。」她用手指了一下我身旁地上，那被她踩熄的香菸。

    「嗯……這件事情，希望你不會告訴別人。」

    「ok、ok！放心、放心！」我像個超級大白癡般的答話。

    她被我逗笑了。

    「謝謝你！怎么稱呼？」

    我正要答話時，她的表情突然間愣了一下。

    羅慕筠：「等等……！」

    怎么？

    我本來稍微放松的身體又再度因為她這句等等，繃得死緊。

    她看著我的臉龐好一會兒，表情像是在檢查醬油有沒有過期。

    最后，她指著我喊道：「你是自精樓的學(xué)生！那個廢材三人眾！」

    完了。

    我感覺我的世界，正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