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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光隱在線閱讀 - 終章最初的相片(十)

終章最初的相片(十)

    我告訴她我的相機的功能,我們可以一起自拍,忘記自己也忘記彼此,一起重頭開始新的生活,雖然我們什么都不會記得,但在新的日子里,不會有痛苦的回憶,我們還是會重新認識,沒有什么好怕的,即使遺忘,我們還是能擁有彼此。

    這是你想要的嗎?她這么問我,我愣了愣,其實這并不完全是,可我還是點了頭。

    她放下紙筆,說了聲:好。便轉身跑上了二樓。

    再次下來她帶著那臺純白的相機,把它放到我手上,又撿起地上的紙筆,認真地寫字:送給你。

    想了想,她又寫幾個字解釋:這個有聲音。

    雖然很片段,但我曉得了她的意思,我給她一個擁抱,帶著她到二樓的房間,又下樓走到廚房替她倒了一杯水,偷偷地在水里摻了莫聲本就有在吃的安眠藥,「遺忘」的作用時間大約十分鐘,但很難保證每個人醒來的時間,還是讓她睡久一點吧,雖然「遺忘」的功能很簡單,可自拍是第一次,也不曉得究竟會如何,睡久一點也方便社工處理后續。

    我上樓把水遞給她,又以拿相機的名義下了樓,左手拿著筆,歪歪扭扭地在右手的石膏上寫下幾個字,回去的時候她也把水喝完了,我接過水杯,把它放在一旁的桌上。

    「準備好了嗎?」

    我笑著問她,她點了點頭,我打開相機,示意她伸手一起按下快門,我們笑了,像在普通地自拍——

    再次醒來地感覺很微妙,我徬徨地看著陌生的四周,與身旁陌生的女孩,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怎么打著石膏,可我在上頭看見了幾個歪扭的字:看相片。

    相片。我撿起了掉在一旁的相片,翻過來看見畫面的瞬間,又再次昏了過去。

    重拾記憶的我醒來后,把「遺忘」留給了那孩子,把相片與她所贈與我的「聲音」給帶走了,不敢久留,怕自己動搖。離開屋子我向社工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踏進自己的家。

    我在我們的合照背面,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寫上我最后的自白,這是我第一次稱呼她的名字,霂光,霂光,你一定要幸福。

    連著我的份一起。

    出國前一天我去找了蘇季清,把照片交給他保管,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我留著相片,相信著或許有天,等到我和那孩子都足夠平凡了,能夠將所有的悲傷遺憾都化作笑語的時候,她可以重拾完整的自己,我也能因此變成更完整的人。

    我無法重新開始,也無法割捨一切,這是我冠冕堂皇的私心,唯獨她,我始終不想被真正地遺忘。

    我在國外獨自生活,把屬于自己的底片裝在她贈給我的禮物中,只要想起她,我就會到街頭去拍唱著歌,或表演著樂器的人,畢竟,去聽正式的表演拍照是犯法的,我揮霍著自己的底片,因為我是如此想念。

    我也害怕,失憶的她是否也失去了促成她能力的初衷,一想到那純白的相機,快門鍵上的符號或許哪天就會消失無蹤,我便不由得感到寂寞。

    母親寄給了我她養父母的資料,是一對渴望著孩子的平凡夫婦,據說他們為了她的失憶cao碎了心,我私下寄信給了他們,希望他們可以順其自然不要帶她做治療,雖然是能力造成的失憶,可難保是否會因為什么刺激而讓她記起什么,畢竟記憶一直都在腦海深處,是「遺忘」,并不是「消除」。

    養父母接受了我的意見,因為我隱晦地說明了她的過去,而除了關于「人」的記憶,她的學習并沒有受到影響,語言,文字表達等等都沒有退化,就是忘記了每個跟自己有關的「人」。

    一切落定沒多久我迎來了情緒低潮,在國外過了一段頹唐的日子,揮霍著底片,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在不知不覺間死于相機功能的反噬,我的相機與裝在上頭的底片,在那忘卻一切的女孩手中,也許有天她會在有意無意間把它用完——這樣也挺好的,人生就是如此,本非自己掌握。

    我把頭發留長了些,還將它們染成銀灰色,蓋住因車禍而留下傷疤的后頸,每天無所事事地間晃,做著以前不曾做過的事,翹課,翹復健,喝酒,抽菸,穿耳洞,在街頭挑起事端,我把每天都當成最后一天在過,可是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陣子,我突然感到這個「最后」實在太漫長了。

    好空虛,我已然忘記了初衷,忘記了我給自己許下的期待,總有一天我和她能平凡地再會,平凡地回顧并釋懷那些痛苦。

    我應該為這件事努力,但我忘了。

    這樣的日子在有一天蘇季清突然提議要跟我視訊的那天產生了改變,最開始他用小白板跟我說話,可我也忘了是講到了什么,總之我回他了一句:沒辦法誰叫我就是殘障聽不見。

    他突然就收起了白板,開始自說自話,我根本看不懂他在說什么,也抗議地表達了不滿,可他只是繼續說著,我幾乎是被惹得想關掉視訊,他才又慢條斯理地把白板拿了出來。

    ——這就是你要的生活?給自己貼標籤,自暴自棄地宣稱自己是聽障?

    ——被動地等人配合你,認為每個人都會為了你學手語,用文字慢慢溝通?而且你甚至不愿意學手語!

    ——兄弟,你跟那些天生或很小就失去聽力的人不同,你記得每個發音,說話的語調,你不但記得,還能夠掌握,可你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任由這些流失,讓自己的話語漸漸模糊。

    ——不要讓我可憐你,只要你希望,你能夠正常而平凡,只要你希望,我可以幫助你,陪你學唇語,陪你練對話,糾正你的發音。

    ——只要你希望。

    我看見了他眼底的憂慮與迫切,沒有聲音的文字卻彷彿響徹耳際,蘇季清的聲音在腦中回盪。

    是的,只要我希望——我再次得到了救贖。

    那天之后,我戒了一切墮落的惡習,開始認真做右手的復健,也開始認真學手語和唇語,我花了許多時間看演講與影集,看他們的肢體表達,嘴型與表情,揣測思維,理解情境,進而知道他們說了什么,或即將說出什么,然后跟蘇季清練習,讓他糾正我的口音,實際進入對話。

    我也在原本父親安排的學校完成了學業,認識了不少努力生活的人,日子變得充實,我兼了幾份不太需要聽力的打工,不是刻意逃避對話,但外語的語感對我來說還是有些勉強。

    打工的錢我存了下來,存了好久才買到了一架二手鋼琴,聽不見聲音,就一邊回憶一邊彈,我靠著想像寫了幾首原創,在視訊的時候彈給蘇季清試聽。

    不是挺好的嗎?

    這時我已經能很熟練地讀懂他的話語。

    在國外生活的日子充實而平靜,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也找到了還算喜歡的正職,雖然父親是想把我丟開才這么做的,可我由衷地感謝他的安排。

    我本以為自己會這么在國外一直生活下去,時間沖淡了許多曾以為過不了的情感,我還是會想起那個孩子,想她過得好不好,想她有沒有健康長大,當中的寂寞少了,因為我知道我過得很好,她也一定過得很好,即使很遙遠,我們還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我不再希望未來非得見上一面,不過若是一場平凡的不期而遇,倒可以期待一下。

    而命運總是不愿意讓人輕易放下,在國外生活的第九年,我收到了蘇季清的訊息,慕詠愿死了,發狂地跑到路上被車給撞死的。

    事有蹊蹺,我開始擔心,他的死亡讓我意識到相機的影響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我和蘇季清一樣,擱下了那或許使我們特別的相機,平凡地過日子。

    我害怕這一切會使昔日的大家一個個走向毀滅,也害怕那也是持有者的孩子被捲入風波,我只帶走了相機和一副底片,其馀的都留在當地,向公司請了長假,瞞著父親飛回了睽違已久的故鄉。

    我不能再跟當年一樣,對彼此間的變化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