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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春天不是讀書天在線閱讀 - 死亡的玻璃球

死亡的玻璃球

    “我想恢復一個賬號。”

    姜西月已經問了一路的問題,實在不想讓自己顯得更蠢,于是沉默下來等待他的解釋,但這人大概生成了水泥澆筑的實心,姜西月不問,他就真的只撂了這么一句就沒了。

    她左等右等,這人居然真的就此打住,她終于等煩了,小嘴開始叭叭起來。

    “你這人怎么回事,怎么就這么喜歡說話說一半,這都第幾次了,你上輩子五行屬牙膏的啊,擠一下出一點。”

    “你不累我還累呢,每次問你什么都跟大姑娘上花轎似的,就沒痛快過一回,你就不能讓我一次聽完嗎,跟暑假看電視臺點播動畫片一樣,每次一看到我想看的動畫片,看不看得了下半集全看運氣。”

    說起這個就氣,本地臺到了寒暑假,每天下午都會開點播,常常她剛看了一集自己想看的動畫片,下一個點播的總換成了別的,她只能十指緊握祈禱趕緊來個和她愛好相似、錢包充足的小孩點,讓自己能看完后面的劇情。

    就沒一次如愿過。

    “你想知道什么?”韓雁回問。

    “百變小櫻。”姜西月心里還想著她的動畫片,沒聽明白就隨口回答,接著才反應過來兩個人聊串臺了。

    “哦,你是說賬號的事呢。”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咳了下,接著正色道:“我全想知道。”

    韓雁回看著她一臉正經,心里嘆了口氣。

    他開始解釋起來。

    “CFido是個bbs,算是國內網民最早的據點,大家常在里面的信件討論區和文件交流區里上傳文件共享交流,93年的時候建起來的,98年關閉了,后來很多人又轉戰了其他bbs,很多都是高校的,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一塌糊涂。”

    “我要恢復的這個賬號,最開始就是在CFido上活躍的,后來也到了一塌糊涂,把之前的內容都搬了過去,但是去年,一塌糊涂也忽然閉站了,這個賬號也就沒了,現在雖然在別的論壇繼續用這個名字,但之前的內容卻都不見了。”

    “我就是在給之前一塌糊涂的站務發郵件,希望能從他那里恢復些數據。”

    這次,他倒是真說了不少話,可是姜西月聽得云里霧里的,什么bbs,什么一塌糊涂,她腦子現在才一塌糊涂。

    “等等,你給我弄昏頭了,你說這個賬號,是九幾年就開始用了,那時候你才多大啊,頂多上小學,就算是神童也沒這么神的吧,你是不是唬我呢?”姜西月說。

    “沒唬你。”韓雁回氣快嘆個沒完,繼續說:“這個賬號不是我的,用的人比我們大十歲,開始用的時候,和我們現在也差不多大。”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么會有人買我的曲子嗎,因為我用的是這個賬號的名字,這個賬號之前在網上分享創作已經快十年了,很多人都知道。”

    姜西月心中忽然松了口氣,甚至生出些暗喜。

    “怪不得呢,我就說賺錢沒那么容易,不過既然你用了人家的名字,不得給人分紅嗎?”她說。

    韓雁回眼神低垂了下,過了會兒才說:“這個賬號之前做的是搖滾,我是民樂結合電子,現在賣的編曲是我獨立完成的。”

    他這么說,讓姜西月意識到了什么,說道:“這個賬號現在是你在單獨用,之前的賬號也沒了,那原來用這個號的人呢,為什么不自己申請恢復數據?”

    這個問題,讓韓雁回徹底沉默下來,就在姜西月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他終于開了口。

    “他去世了。”

    姜西月微張了口,卻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抬手輕輕拍了拍韓雁回的肩。

    “他能把這個賬號托付給你,證明他很信任你,也證明你肯定是他的真朋友。”姜西月說。

    她心里想著,若是自己不幸翹辮子了,小金庫大概也會托給都梨保管,連帶拜托她三天兩頭去看看自家不爭氣的爸爸和哥哥。

    可韓雁回卻咬緊了下頜,說了句完全顛覆她預期的話。

    “他不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哥。”

    韓雁回抬起頭來,眼神望著前面虛虛的一點,用平淡的語氣說下這句話,然而松松垂下的手,卻在微不可見地發抖。

    這一刻,他看起來不再像那個愛裝酷但又帶著傲氣的意氣少年,而一下子成熟起來,也解釋了他為什么會在一個同齡人還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就開始思考未來。

    只是大概人生里的每件饋贈都有代價,而他成熟的代價,格外慘痛些。

    姜西月意識到,她之所以發覺眼前之人的“同類”氣息,不僅因為他們都很窮,也不僅因為他們都在貧窮里掙扎,更因為,他們同樣都失去過用骨血連接起來的人。

    在這一刻她覺得,他們真正平等了。

    因為眼前這個人,也真切地體會過她經歷的痛苦。

    盡管這樣想似乎有些不對,但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這個似乎超越她太多、讓她只能追著跑的天才,是和她一樣的人。

    痛苦澆筑了理解,成了他們腳下此刻共同的水平線。

    卑劣卻又真實。

    “很辛苦吧。”她說。

    “你以為還要一起每天吃飯、吃很久很久的人,忽然不見,再也不會回來,要習慣這點,很辛苦吧。”

    她坐在小板凳上,撐著凳子的邊緣,對他這么說,姿態看上去似乎已經釋懷,語氣也并不沉重。

    但韓雁回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東西。

    那些看不見的情緒,就像被凍進玻璃球里的雪花,無論外面的世界日出日落那些雪花都不會融化,只是靜靜睡在那里,醞釀著世界上最小的雪崩。

    即便在哥哥的葬禮上,在被父親大罵和你哥一樣沒出息的時候,他也沒多說過一個字。

    但現在,韓雁回忽然覺得雨水沖刷過心底。

    “嗯。”

    他終于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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