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心里認為死了,就是死了。
當霍雅再次睜眼時,夕陽馀暉都已經隱沒在了天盡處。 而她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身上僅穿了一件能蓋到大腿的短袖上衣,棉質的,顏色是深灰。然而眼下她頭疼得要命,于是所有異狀也全被她給拋在腦后,只是一個勁扶著腦袋,意圖止住暈眩,卻無濟于事。 方清就倚在她正對面的書桌邊,雙臂環著胸,居高臨下,涼涼瞅她,「瘋滿意了?」聲音依舊冷清。 聽見熟悉的嗓音,霍雅霍然一怔,倏爾抬眸,就對上依然面無表情的方清視線,腦中一片空白,除了皺眉也只能皺眉,「我……怎么了么?」這個疑問句顯得那樣心虛。 全身上下每個細胞彷彿都在提醒她,方清這個表情究竟有多不妙。 霍雅就這樣眼睜睜瞅著對方微笑朝她走近,明知危險,卻無路可退,「都想不起來了啊?」四字落下,陰風惻惻。 霍雅仰著脖子與他對望,苦笑,「我的皮……應該還在吧?」她的記憶停在了喝酒時的那段,之后還發生了些什么就全都不曉得了。 方清歛了斂眸,似笑非笑,又與她對峙了一陣,久久,方才開口:「你猜呀?」 「……」 于是那一天的最后,方清仍舊什么也沒有告訴她,比如說── 霍雅堅持要洗澡、堅持要換上睡衣才能上床睡覺,所以他只好從衣柜里隨便翻出了一件給她,然而褲子就算了,因為一穿上就掉,而且還會絆倒,索性就免了,反正一件上衣也不是不能蓋住應該蓋住的部份。 還有,他第一次給女孩子烘頭發,甚至連他自己的meimei都不曾被他這么仔細照料過。 以及,他究竟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終于守住僅存的理智,對她什么事都沒有做。 無疑地,方清的意志力與克制力還是頗為強大的。 所以,霍雅也始終都沒有弄明白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醒來時何蕓許靚都不在了,后來回到學校碰上面,霍雅問她們那天怎么丟下她先跑了,真是太不講義氣了。不想,她們卻說那天醒來時就沒看見她和方清,以為她先跑了,于是,兩人便決定趁著方清還沒扒她們皮之前就趕緊溜了,還反問,難道霍雅沒走么? 霍雅一時間被堵得語塞,為了避免製造不必要的誤會,便想了其他理由唬弄過去,忘了說的是什么,總之她沒有讓「她睡在方清床上」這事給任何人知道。 事后也因為心虛,所以一直沒敢再問方清那日的事。 所以,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初吻其實早就沒了的事實。 然而,這樣嚴謹且意志力堅定的方清,也許也從沒想過自己將會有誤入歧途的一天吧。 那年他十五,初升上九年級的時候,他的母親回來了。 母親表示,想接走當初因無能力撫養,而被強迫割捨的一雙兒女,而他的父親連忙自海外趕了回來,多么重男輕女的一個人啊,最后商議的結果,竟是將女兒捨棄了,再搭個幾千萬進去,母親滿意了,便和她新的男人一起將他的meimei帶走了。 方清完全不能接受。 meimei走的那一日,她明明很不安,可是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很冷靜地問他,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她不想要那樣。 方清很難過,卻還是摸了摸她的頭說,不會的,很快就能見到。 可是他心底其實比誰都明白,母親帶著她這一去是移居美國,在那樣的年紀,這樣的距離,即使不是一輩子,也是好幾年不能見了。 那時的方清對自己的束手無策感到無比頹喪,也對父親太過輕易的抉擇而感到憤怒。他并不是一個容易向人吐露心事的人,于是這樣的怨懟便如是日積月累了起來,與日俱增,所有的無能為力與不滿,終是讓他過了一段荒唐又放肆的歲月。 由于行為太過脫序,導致身邊好友的不諒解,尤其是霍雅,竟還和他翻臉了一段時間。 直到又過了很久很久以后,霍雅才輾轉得知這件事,聽得當下很震驚,問時卻謹慎而小心翼翼。 印象中若沒記錯,方清曾說,他的母親早已逝世。 霍雅那時其實沒有直言問他,只是用了很龐大的冗詞贅字敘述了一個,旁人肯定聽半天也聽不明白,可方清卻一聽就懂的「故事」,彎彎繞繞去問他這件事。她沒有惡意,很純粹就只是擔心。 方清豈能不知? 那時夜深,方清倚在沙發椅上閉目,久久的一段沉默后,霍雅還以為他睡了,不想,他卻在此時開了口,眼也不抬,只淡淡道了一句:有些人,心里認為死了,就是死了。 分明是無比輕的一句,聽者卻是又痛又傷,仿似渾身血液都凝了霜,骨髓里都是冰的似的。 心里認為死了,就是死了。 霍雅不禁想,他當年究竟是用什么心情去面對那個早已認為死去,卻又再次出現眼前的母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