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毛帽(4)
「他只叫我想想,我又沒答應他。」畢竟對方知道她的心意,要她先清空心房,讓他順利住進去。 「那你在哭么什么?」 「我覺得要向喜歡的人告白很難,特別是那個人很笨,遲遲不明白我的心意。」 「那個人也真雖小,他又不是你肚子的蛔蟲,當然不會知道你喜歡他啊!很多男生都是這樣,比較喜歡直接來的女生。」 「你們不會覺得那樣很沒矜持、很遜嗎?雖然在這時代,女生向男生告白是很正常的事,但萬一男生拒絕了,后果很難堪欸!」 「我問你好了!男生如果告白被拒絕,是不是也跟你告白被拒絕一樣難受?」 「是沒錯,啊啊啊——我不知道啦!我就喜歡被捧在掌心的那種感覺,不會先告白的,再喜歡也說不出口。」 「你這悶燒魚!」 「臭海兄!」 兩人幼稚地幫彼此取一堆奇怪的綽號,沒說智商較高的話語,單單互相喊著名字,又和好,看不出來他們幾分鐘前吵架冷戰。深夜的青海路上,他們身旁的車子比白天少了很多,以致路上滿是他們吵鬧的聲音。 抵達ktv后,他們在沙發等待店員叫他們的名字。大家無聊滑手機,余星蔚則甩她的毛帽,沒事找事做,怕她的手機玩太久,會很快沒電,因為晚上要去住張書絡她家,不想借用太多她的東西。 余星蔚將毛帽甩了又甩,玩樂半晌,膩了便平鋪在腿上,快速翻閱桌面的雜志。她發現一隻手繞過張書絡和沉豆芙的面前,指了指她的藍毛帽,他說道:「借我。」 「喔,你頭發太少會冷哦!」她免不了虧他幾句才借他這頂毛帽。經典藍為色彩權威pantone公佈二o二o年的代表色。她追蹤的韓流偶像很多已經將發色、配飾換上新色彩,當然要跟著偶像腳步追一波藍色風潮。 許致海好奇地將毛帽放在手中把玩,沒經過她同意便戴上她的帽子,轉頭看她們,「我戴起來如何?有沒有一種嘻哈的態度?」 「像阿北,天哪,你都到這年紀,裝什么幼齒!你還是把帽子還給星蔚吧!」張書絡舉起手機拍他如風中殘燭逐漸灰暗的模樣,他也很配合演出,擺出一副滄桑的神情,低聲唱薛之謙的歌:「丑八怪,能否別把燈打開,我要的愛,出沒在漆黑一片的舞臺……」 「現在是進場前的熱身嗎?」沉豆芙問。 余星蔚也拿手機拍照,捕捉他張嘴大笑的瞬間、那些丑得很可愛的表情,她透過照相肆無忌憚流露她的情感。在她眼里,中間隔了兩個檯燈昏暗,她能p掉她們的存在,把世界變得剩他們兩人存在。 「欸,老姐,你醒著嗎?」許致海把藍帽子還給她,發現她看著他的照片發呆,臉上掛怪異的笑顏,特陰森可怕的那種,如果虎姑婆在,他想兩人絕對是失散已久的姐妹。 她點頭,給他看照片,「你戴起來比我適合啊!」 「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他讓背重新靠回沙發,滑開她傳來的照片,連他也揚起嘴角,將照片儲存在相簿。 十一點多,幾組客人離去,換他們進入包廂,她跟他沒坐在一塊兒。其實有很多時候,他們坐得很近,幾乎肩并肩,很少像現在拉開了距離。然而,喝酒時,酒罐相碰,他不讓她喝悶酒,接著點許多嗨翻天的快歌。 「唱起來啊,各位!」他用環繞音效,讓他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像路邊傳統的歌唱機那種特效。他不免俗第一首唱茄子蛋〈浪子回頭〉,開頭用臺語版演唱,后面改成國語,一個音都沒漏鉤,展現他厲害的歌唱功力。 「三天三夜的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接著,許致海使出吃奶的力氣唱完張惠妹〈三天三夜〉這首歌。下一個是沉豆芙,她唱了李佳薇〈大火〉,難得聽到她高亢的聲音,「有些傷痕像場大火,把心燒焦難以復活,不碰了好像忘了,恐懼卻在腦海住著……」 「為了夢想只好堅強,日日夜夜不停的忙,女人其實要的簡單,只是陪伴……」張書絡每次來ktv,必點徐若瑄〈敬女人〉,其他人聽到倒背如流,搶著麥克風跟唱。 新年零時,他們晚了幾秒倒數,全部人喊「三、二、一,新年快樂」,他們仍在倒數。祝賀完,反倒是一種面對又增加一歲的空虛感——他們誰也沒從愛情畢業,還在為情所苦,甚至一無所有,沒達成心中的理想。 明明這次唱歌的氣氛不錯,她的內心卻孤單寂寞得要死,所有在腦袋中浮現的都是漆上經典藍的文字,因為他待在張書絡身邊,兩人唱著多首他們才知道的歌曲。 我呢?余星蔚喝了一口苦悶,麥香氣泡的滋味和酸澀的心情是今日的特調。她自嘲他們比起朋友,更像特地時刻約出來的酒伴,因為他找不到其他人能一起暢快喝酒談心,反正他一定那么認為,和她說許多心事,她隔天會忘光更好。 她想結束這場單戀。她喝掉最后一罐,抬頭一看,螢幕出現古巨基那首十二分鐘組曲。她還來不及爭取換坐位,他們的跨年夜匆匆結束了。 攜著不捨分離的心情,她一到外頭就問:「要不要續攤?去附近酒吧喝到早上,順便吃早餐,如何?」 「我都可以,反正附近離我、豆腐和小豬的家都很近。」許致海回覆,可他看起來一臉倦容,「我蠻想睡覺,身體不是年輕人了,以前這時候會夜衝到望高寮或合歡山看日初。」 「我要回家睡覺,你直接跟我回去啦!」張書絡抱住余星蔚的手臂,「不然你喝酒通常不回家。」 「對吼,你怕被家人知道,所以會回租屋處住。」他想起來有那么回事,恍然大悟看她們。 沉豆芙看手機,舉手說:「我搭車回去,有人要一起共乘嗎?」 他們互看一眼,結果四個人帶了很重的酒味上車。許致海坐副駕駛座,努力撐開眼皮保護后面三位女子,他跟駕駛小聊了幾句,音樂很快佔據他們的夜車。 沉豆芙小聲對余星蔚說:「你真的要跟卓如光在一起?」 「還沒決定,不過答案幾乎是了。」 「很好啊!我們這群終于有人脫單。」張書絡輕聲歡呼,不想讓坐前方的許致海聽到她們女孩間的對話。 聽了這話,沉豆芙表情凝重,「他人品算可以,不過你要小心,他對外常說,是辛曉菈劈腿,而他也不是像傳聞那么暖男,你要小心就是。」 「我會啦,說不定根本不會跟他交往,維持單身狀態最自由。」她笑說。 「對啊,我們不會輕易把你交出去的。」 沉豆芙和張書絡摟住她的左右臂膀,睡在她的肩膀上,但她沒像她們那樣緊閉雙目養神,反倒正目不轉睛盯著許致海的側顏,想著新年第一個看到的男生是他真好。她想,最后一次了,將他看盡,并收入心中的深海,用層層枷鎖和沉石封存這些回憶。 臺中幫成員一個個到家,三人同時下車,走在靜謐小巷。許致海與張書絡的家隔了一條大街,他跟在她們身后,「我會送你們到家。」 「你到入口就可以回去了啦,不然我家人又要誤會。」張書絡不知道聽她家的老爸、老媽、老弟、親戚和朋友說了多少次許致海的事。他們始終認為她和他是一對,這點不會改變。 許致海說話語調拉高,「讓他們繼續誤會吧!」 「我有一天要喊你姐夫了嗎?」余星蔚壞心地問,眼前的兩人除了大笑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速速帶過此事。 到一個十字路口,張書絡攙扶走路不穩的余星蔚過馬路,她們回望站在另一端的許致海,向他揮了揮手,繼續向前走。 余星蔚不時往后看,許致海早已離開她們的視線。可她總是想起來,他與張書絡對視的眼神,很多事情他們不必說出口,彼此心里明瞭,好比他們當初沒道破的分手,以及今日沒說清楚的關係。她讀不懂專屬他們的語言,反倒深陷在這個單戀的無情循環。 如果大海永遠是大海,不會因為潮汐有所改變,不會讓魚渴死在沙灘上,那么她情愿成為大海的一部分,可惜那邊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最初海面經常泛起陣陣浪花,浪來了又去,捲走星砂、貝類和她的心。雖然她對他的心情反覆,但屬于她的那片大海逐漸平靜,因為岸上已經沒什么能被海浪帶走的事物。 如果說,還有的話,那肯定是她對他的溫柔有那么一丁點的留戀。如果能像他深愛的貓,那就好了——余星蔚醺然地望著貼了《改造野豬妹》山下智久的海報,她瞇起眼,笑著,仿佛搭上了修二與彰騎的摩托車,來一場失戀的療傷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