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謊言(1)
同年七月中旬,夏季氣溫破攝氏三十度。萬年相同的高中閨蜜組合準備在臺南相見,這次國內小旅行獨缺沉豆芙,因為她在花蓮工作的關係,無法常回中部與他們團聚。 出門前,余星蔚打開手機,查詢今日星座運勢,上面寫:方向不宜正南,建議往北,幸運色為茶色,運勢增強小物為小熊吊飾,事業順利,財氣普通,愛情則要注意,若有曖昧對象,今日不適合更進一步出游,需緩和一下彼此的心情。 她穿了茶色衣服,小指戴尾戒,思考一下目前是否有曖昧對象,腦中閃過一個名字,可她想對方不把她當一回事,應該今天還會過得很快樂。 余星蔚、張書絡和許致海一起到臺南兩天一夜,真正見面卻很晚了。畢竟,大家下班時間、請假規定都不一樣,時間湊巧搭上的機率很小,所以她和張書絡在車站附近間晃,而許致海下班后開車趕來載她們。 許久未見會改變對一個人的想法。余星蔚隔了幾個月再看到他,從后座窺視他長滿鬍渣的下巴,粗黑的鏡框,劉海向后梳的業務油頭,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心臟卻不自由主被他哄騙,脈搏向他示弱地鼓動。 她的耳邊傳來高中聽到現在的男中音,回想他每次去ktv必點陳小春〈我愛的人〉,唱得深刻,可總覺得他是對特地的人歌唱。她想來想去,是誰大概都猜得到。 車上的收音機也正巧播著余星蔚腦中所想的那首歌,「我愛的人,不是我的愛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屬于另一個人……」 「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殘忍,讓我又愛又恨,她的愛怎么那么深……」他跟上節拍合音,坐在副駕駛座的張書絡打斷他的歌聲,問道:「所以,我們到飯店放行李之后,晚上要去哪?」 「喝酒,不然我們還能干嘛?」他回覆。 「我們好像出社會后,行程越來越不健康耶!」余星蔚在后方附和。 他停止哼歌,切換另一個電臺,說道:「我跟你們出來玩,就是喝酒和聽八卦,不然哥早拋下你們了。」 余星蔚問:「我們又沒什么八卦好說,你不都知道?」 「以前高中班上其他人的也可以啊,像卓如光,他上班的地方跟你都在相同的學校單位,會不會像邱于愛和張郁翔那樣,本來在高中班上沒來電,卻考上相同的大學讀同系,結果現在愛得老夫老妻,大家等著領他們的紅色炸彈耶!」他握穩方向盤,從中央后視鏡觀察她的反應。 張書絡瞪著他,「你不要老是鑽她的弱點啦!明知道她高中暗戀很久的對象是卓如光,還這樣說,不想想你當時喜歡的是溫南茜,好幾次看見你偷偷觀察她。」 「對啊!海兄,你當時還不是沒出手?」 「我就喜歡愛笑的女生,可是我是膽小鬼,冒然告白是自殺行為耶!這種白目事我不會做。」他自嘲道。 余星蔚不明白他的說法,因為認真追究起來,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告白的女生是——張書絡,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住在同一個市區,他們家僅隔一條大馬路。有很多秘密,是兩人才知道的事。 二o一五年剛升大四的暑假,許致海傳訊息跟張書絡告白。正巧那天余星蔚和大學朋友去臺北玩回來,坐在客運聽著好朋友說明告白的始末。 「海兄,是真的喜歡我嗎?還是,他一時寂寞,急需找人陪?那樣代表誰都可以,不是非我不可。」張書絡懊惱地自我辯解,不曉得是否接受他的心意。 「你喜不喜歡他,這比較重要。」余星蔚嘴上這么說,內心有說不出口的失落。明明她應該感到開心的,畢竟她在那兩人身邊那么久,看著他們的互動有時非常乾焦急,很希望他們快點在一起。那么他們三人會變成真正的好朋友,永遠陪伴彼此。 出游,果然是神助攻的妙計,有別于平日生活,完整待在他人身邊渡過時光,聊近況和內心話,不論是誰,都會不小心墜入甜蜜的陷阱,連許致海也不例外。 他告訴張書絡,他很喜歡他們暑假一起去臺南玩,聊一整天的時光,像回到高中無所不談的日子,因為他們讀不同的大學,各自生活圈不再重疊,忙碌過著當下,不停向自己的目標邁進,可是他停下腳步,回頭一望,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懷念與她相伴的時間。 他需要張書絡,渴望得到她的所有關愛。那是余星蔚給不了的事物,即使她也想成為兩人的支柱,他們之間是兩塊互補的拼圖,與他們三人初相見那天,沒有她插足的空間。在那兩人身邊,她只是當他們的陪襯。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喜歡他,以前他去我家載我出去玩,老爸甚至懷疑我跟他在交往,我媽說,我的眼光不會那么差,許致海不適合我。」 「有嗎?我覺得你跟許致海很合得來,每次出門需要司機,他幾乎答應你,然后兩個人不也經常出去玩,去高美濕地看海,一起吹風,看過雙方最丑的模樣,這樣還不算真愛?」 「你把他說得很像工具人,他是我第一個好朋友,雖然他講話很賤,但我需要幫忙時,他會跳出來幫我,有些事你做不來,可他能達成,所以……」張書絡順著分析,欲言又止。 「所以你要發揮大愛,當他的初戀對象,避免以后他禍害其他女生。」 「你說的好像我是訓獸師。」 「對他那頭大猩猩得這樣做。」 「要是海兄聽到你那么形容他一定很想哭。」 「還好啦!那……他有說你什么時候回覆他嗎?你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告白的女生。」 「其實過了三天,我到處問了一圈,想說你對許致海比其他人更瞭解,所以在交出答覆前,我需要聽聽你的意見。」 余星蔚看向客運下交流道后,往朝馬轉運站行駛的街景,橘黃的星點、空地的荒草,以及塞得滿條路的車子,是她熟悉的景象,可內心的煩悶感仍不減,突然覺得聽著那兩人的事情,他們在她記憶中的輪廓變得很陌生。 「那你們在一起吧!不管你最后是否這樣選擇,我都會在你們身邊的,要是那傢伙敢欺負你,我絕對去找他算帳。」她深深吸吐氣,答道。 張書絡的聲音帶一絲疑慮,「其實我最怕的是,我們分手后關係會很尷尬,萬一到時不能當朋友,那該怎么辦?」 「到時再一起想該怎么解決吧!我們那么年輕,朋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是沒錯,但是……」 「沒什么好但是,你就一個回答,到底喜不喜歡他。」 「我再想想要怎么回覆他好了。」張書絡答話的聲音晴朗許多。在她掛上電話,余星蔚心中的感覺比對方被告白更復雜,仿佛回到高中某一次體育課,見到許致海跟其他女同學玩得很開心,她便想搞破壞,故意插入他們的話題,說他的糗事,讓其他女生用異樣眼光看著他,人群才漸漸散開。 在那之后,又過了兩天,許致海和張書絡正式成了男女朋友。大學畢業后,他和余星蔚讀碩班,張書絡正準備國考,但他們三人行沒多大的改變。 某次,余星蔚幫助許致海將一篇英文期刊摘要翻成中文,以便他上臺報告內容。結果他得到班上報告最高分,揚言要請她吃飯,連同張書絡一起邀請來聚餐。 但她不知怎地見到許致海有種疏離感,沒辦法待他像以前那般隨便,更要為了張書絡,與他保持適當距離,不想跟他有更多牽扯,因為他是她好朋友的男友,即使是兄弟,也要避嫌。 她知道張書絡不會對他們的友誼有任何猜忌,可她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是祝福兩人交往,可總有個奇怪的聲音在她心底喊:為什么許致海喜歡的不是她? 過了半年,他們為各自的生活忙碌。再次跟張書絡問到她和許致海的進度時,他們沒像當時各自想像中那么親密。 「因為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太深,沒有心動感,那傢伙忙寫論文,忙到自我邊緣,每次都是我努力找他聊天,然后被放置play。」張書絡找了一個憤怒的貼圖回覆余星蔚。 她看著對方那么描述,心里卻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那……你要跟他提分手嗎?」 「不用說『分手』也可以的吧?我不會先說的,反正最后總會明白彼此不是男女朋友的事實,我超后悔跟他在一起,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越來越喜歡他。」 「你到時搬去臺北,跟他拉開距離,還會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如果是那樣就好,他應該也不希望彼此說得太明白吧?」 「可是,如果不說的話,他會不會一直等你敲訊息?」 「那就讓他等到天荒地老吧!我已經浪費過一次青春在他身上了。」 「你啥時搬過去?我再北上找你。」 「三、四月的時候,你可來住我宿舍這邊,省住宿費呢!」 「耶!我們痛快去玩一玩,忘掉那個臭海兄,你還會遇到更適合的人。」余星蔚回覆。她突然很慶幸許致海恢復單身,三人能恢復到高中那般要好,純友誼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