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請進。」

    門把被人輕輕旋轉，當門板被拉開四十五度角后，我看見楊家俐的上半身由門后露了出來，她的眼珠子轉啊轉的，似乎正在尋找些什么。

    良久，找不到她想找的目標，但她卻反常的漾起一抹笑。

    見狀，我偷偷在心底翻了一個白眼。

    還說不吃醋、不干涉，是以為我不曉得她根本就是來查勤的嗎？

    「這么晚還不睡？」

    哪怕明天不用上班，我也極少見到楊家俐超過一點還不睡的。

    「我能進來嗎？」

    「當然。」

    我挪了挪我的屁股，由床的中央移到左側，掌心輕輕拍著身側的位置，示意她上來。

    「我可以上去嗎？」

    楊家俐的聲音很軟，帶著點委屈。

    我不解的抬眸望向她，卻意外見到她的雙脣抿得死緊，眉頭也微微皺起的模樣。

    「當然可以。」

    「但王真伊說我不能離你太近。」

    這是她委屈的原因？

    我輕笑出聲，換來了她一記沒什么威力，軟綿綿的瞪眼。

    她一定不曉得此刻的她有多嬌媚。

    「上來。」

    再一次輕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坐上來，這次，她沒有拒絕。

    我感覺她的手臂貼著我，薄薄的布料遮擋不了她的體溫，我手心朝上地伸到她面前，她很自然的將她的手掌放在上面，彷彿這動作我們已經進行了無數次般，任由我摀熱她的雙手。

    「今天，王真伊想擁抱我。」

    「她喜歡你？」

    耳邊傳來楊家俐高了八度的聲音，我卻有些出神，不明白同樣升高了音階，為什么我對她不像對王真伊那樣，只想結束對話。

    「朋友之間也可以擁抱啊。」

    「女生和女生之間親密一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是嗎？」

    「但你──」

    「你想說但是我喜歡的是女生嗎？」

    楊家俐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像是沒有預料到我會如此自然的將這個對她而言并不是什么輕松的話題說出口。

    「你沒說錯啊，不用覺得對我很抱歉，當然，也不需要覺得尷尬。」

    「不是你說想和我當朋友的嗎？」

    「我們就當朋友聊聊天，不也挺好的。」

    可能是我的態度太過自然，楊家俐將緊握住我的手松開了一些，但表情還是有些不自然，甚至──不太敢看我。

    「但可能我有點奇怪，我不太喜歡和人有太多的肢體接觸，不想另一半誤會跟吃醋。」

    「這無關我喜歡女生還是男生，我只是單純這么覺得。」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喜歡女生的？」

    楊家俐的提問讓我愣了一下。

    我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喜歡女生的呢？回憶如跑馬燈般一幕一幕的閃過我的腦海，我試圖在記憶深處，尋找那些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

    「確切時間我不太記得了──」

    「但大概是高一的時候吧。」

    楊家俐靜靜的凝視著我，異常專注的聽著我說話。

    「那時候班上有個穿著打扮都很像男孩子的女生，我們挺要好的，幾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她有一個女朋友。」

    我感覺我的手突然被握緊，但我假裝沒發現，仍舊繼續說道。

    「我很驚訝，沒想過原來女生也可以喜歡女生。」

    「神奇的是，當我知道了我的好朋友有一個女朋友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覺得奇怪，而是好奇她的女朋友長什么樣子。」

    「后來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是喜歡女生的，所以才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

    「你不怕嗎？」

    楊家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助，彷彿將自己代入了我的年少。

    「剛發現的時候，我也有點害怕，畢竟同性戀在當時，幾乎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貼著我的身子隱約傳來顫抖，松開交握的雙手，右手一攬，將她圈進我的懷里。

    她的臉頰順勢貼在我的鎖骨下方，雙手也環上了我的腰。

    我們都沒有道出此刻姿勢的親密，彷彿只要不說出口，就可以當它是個秘密。

    「那時候也有男生向我表白，本想答應他，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但當我在腦海里想像他牽住我的手時，我總會覺得渾身不對勁，所以──」

    「所以，你拒絕他了。」

    軟弱的嗓音里出現一絲的歡快，不明顯，但我卻補捉到了。

    「對，我拒絕他了。」

    「升高二的暑假，我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進了女同志聊天室聊天。」

    「在里面，我認識了一些不錯的jiejie，然后，也更加確定了我喜歡女生。」

    「但某天，當我一覺醒來，卻發現網路線被人給剪斷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我mama做的，我想，她應該是發現了我半夜不睡覺，偷偷上網聊天的事情。」

    「你不害怕嗎？」

    「怕啊，怎么不怕。」

    「那你──」

    「那天，我媽質問我，為什么要進女同志聊天室聊天，還逼問我是不是喜歡女生，那時候我感覺天都要塌了，眼前一片黑。」

    空著的左手在楊家俐的手背上輕拍，試圖緩解她的恐懼。

    「我聽著她不斷的怒罵同性戀是不對的，是噁心的，是變態的。」

    「我很恐懼，害怕內心的秘密會被父母知曉，害怕他們對我失望，更害怕我會因此而無家可歸。」

    「你──」

    「我很膽小的，楊家俐。」

    想起當時的情況，我的聲音還是不自覺地發出顫抖，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害怕。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勇敢，我也會害怕，也會恐懼。那時候我還小，沒有勇氣敢跟父母攤牌，但我沒有否認我自己的性向，我接受了自己是個女生，也喜歡女生的事實。」

    我不勇敢，也沒有人天生就是勇敢的。

    但我想，我也是勇敢的，因為我勇敢的接受了自己喜歡女生的事實，我接受了這樣的自己，在世人眼中不完美的自己。

    「那天，我把我腦袋能想到的藉口和理由一股腦的全都說了出來，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我情急之下說了什么爛理由。」

    「你說了什么？」

    意外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平靜了，身子也不再發出顫抖。

    「我說，大半夜的，所有聊天室都沒人了，只剩女同志室聊天室還有人啊，我就只能在這里找人聊天咩。」

    「噗──」

    「很爛的理由吧，而且──」

    「破綻百出。」

    「是啊，超爛，但是啊──我mama沒有反駁我，可能她也不想承認她的女兒是個同性戀，所以便順著這個不是臺階的臺階下了。」

    「你mama沒有強迫你改變嗎？」

    我搖了搖頭。

    「她怎么強迫？我打死不承認自己喜歡女生，她又能怎么強迫我呢？」

    我發現楊家俐的眼底浮現一抹亮光，小小的，很微弱，但我清楚的看見了。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分清楚是非黑白，游走在模糊曖昧地帶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方法。」

    「你看，我媽抓到了我上女同志聊天室的證據了，她也猜到了我是喜歡女生的，但那又怎么樣呢？只要我想否認，我有千萬種方法可以當成我的藉口和理由。」

    「那后來呢？」

    楊家俐輕拉我的衣角，想知道后來發生什么事。

    「我本來以為，大概一輩子都得這么瞞著她，但沒想到的是，在過了十幾年后，我媽突然傳了訊息給我。」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看見訊息內容那一刻的激動。

    「她說，這幾年，她查了很多資料，她知道同性戀不是病，是天生的基因問題，是她和我爸給了我和別人不一樣的基因，是他們的錯，不是我的。」

    在看見訊息的那一刻，我哭得不能自已，而在激動落淚的同時我也明白了，在這剎那，我擁有了此生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父母所給予我的，最無私的愛。

    因為愛，她接受了與眾不同的我。

    因為愛，她告訴我，這不是我的錯，要我勇敢的追求幸福。

    我想，我是幸運的，畢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有勇氣承認自己孩子的與眾不同。

    「同性戀不是病──」

    手背上落下guntang的淚珠，我沒有拆穿她此刻的軟弱，只是靜靜地擁抱著她，希望能給予她支撐的力量。

    「基因，是父母所給予的，所以性向是天生的，我們──都沒有錯。」

    楊家俐，錯的不是我們。

    我們，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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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是用心喜歡一個人，那就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