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禾苗兒和柴良言的相遇倒也是個意外。

    那天，小禾苗兒和春燕一起去后山上玩兒。后山很危險，村子里的大人一般是不許小孩子們過去的。但后山的山腳下有很多特別好看的花兒，小禾苗兒特別喜歡。再者，后山危險的動物都在山上，她們只在山腳，但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春天，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兩個小丫頭看著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朵，高興的歡呼出聲。就在她們高高興興的摘花的時候，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半大男孩。

    柴良言是聽了村子里的人說后山有野菜才特意跑過來的。村長給他們的糧食只有苞米面和糠麩，蔬菜和rou是一點兒都沒有的。王雯倒也預料到了，畢竟他們是來受懲罰的，又不是享福的。哪還能吃的到新鮮蔬菜和rou呢？而且這個村子已經很不錯了，只要把該干的活兒干了就行。聽說有的地方，像他們這樣的人除了干活，還會被村里人欺負。

    但柴良言還是個孩子，就算心里清楚，可他還是饞。他以前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吃rou，蔬菜根本不愿意吃。可現在，卻想吃吃不到了。聽說后山有野菜，他就想來采一點野菜。而且，說不定他運氣好，能碰到個野雞蛋呢？

    他想的好好的，可等到到了這里才發現不對。他是想摘野菜的，可是他從小到大根本就沒見過野菜，哪里知道野菜長什么樣子？他對著地上看了半天，卻覺得都是草。哪個是能吃的野菜，哪個是不能吃的野草，他根本分不清。

    他徒勞無功的轉了一圈，也沒看見什么野雞蛋之類的。實際上，山腳處經常有村民和孩子們在玩耍，所以野雞兔子之類的很少。而再往里走，他又不敢。現在還是白天，山里面就是昏暗的。看了一會兒，他有些害怕，就想著原路返回。卻不想，在山腳，看見了兩個小meimei。

    花叢里，兩個小meimei快樂的在采花。時不時還打打鬧鬧的，歡聲笑語連成了一片。陽光灑在她們身上，像是在為她們的開心增添光彩。

    在陰霾中度過了這輩子最陰暗時光的柴良言看著她們，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

    他本來，也像她們一樣的快樂。

    他有和藹可親的父親，有才華過人的母親，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有最幸福的家。

    可這一切，在半年前突然被毀了。

    先是mama被抓了起來，爸爸帶著他去問，那些人說mama是壞人，要被送到一個地方去懲罰，他甚至沒來得及和mama見一面，就得知mama已經被送走了。

    那段日子，爸爸再也笑不出來。家里再也不像是曾經那樣，他再哭，mama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逗他：“只有女孩子才會哭鼻子哦！言言是女孩子還是小男子漢啊？”

    然后沒過多久，他和爸爸也被抓了起來。那些人讓自己和爸爸在臺上，出乎意料的，連柴良言自己都沒想到，看著爸爸的樣子，自己竟然沒哭。

    中間還發生了什么，柴良言甚至不愿意去回憶。后來自己和爸爸也成了壞人，他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高興。既然自己還有爸爸變得和mama一樣了，那是不是他們一家可以團聚了？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半路上，他就和爸爸分開了。更沒想到，他真的碰見了mama。

    這半年，自己仿佛在地獄里。而眼前這一幕，卻仿佛天堂。

    小禾苗兒正摘著花，計算著那朵給爸爸，這朵給mama，還有那個給哥哥的時候，春燕突然拉了拉她。

    “怎么了？”小禾苗兒偏頭看她。

    春燕沖著她背后努了努嘴：“你看這是誰啊？”

    受懲罰的時候，上頭的干部是要求村里所有人都要去的。但有些疼孩子的，就把孩子丟在了家里，不讓他們去看這些。小禾苗兒和春燕都是家里備受寵愛的女孩子，當然也都是在家里待著了。所以她們不認識柴良言。

    柴良言看著其中一個小meimei看到了自己，然后她說了句什么，另一個小meimei也扭過頭看自己，頓時心里就緊張的不行。

    雖然他覺得自己沒錯，爸爸mama沒錯，可外人的話還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痕跡。在兩個小meimei看過來的一瞬間，他竟然有點害怕和慌亂。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是個壞人，不配和她們站在一起。

    反應過來后，柴良言呆呆的看著她們。

    小禾苗兒好奇的歪歪頭：“我也不認識哎，我們去問問他吧。”

    然后兩個小姑娘手拉手的走到柴良言面前。春燕雖然改了不少，但性子還是比較靦腆容易害羞，在陌生人面前，不太敢說話。相較之下，小禾苗兒就大膽多了。她看著這個小哥哥，先是自我介紹了一下：“你好，我是寧明嬌，這是我的好朋友，春燕，你是誰啊？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爸爸教過的，問別人之前，要先介紹自己。小禾苗兒記在了心里，可從來沒有機會用。村里都是熟悉的人，沒人要介紹。這次，還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介紹自己呢！想到這兒，即使是小禾苗兒，也不由得有點緊張。

    柴良言愣了一下，白凈的臉紅了一大片：“我，我是柴良言。”

    小禾苗兒看著他結結巴巴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

    小禾苗兒本是開玩笑的，可柴良言卻當真了。本來他的性格就更偏向柔和一點，經歷過這些事情，更有點自卑。

    他本來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暗淡下去，把小禾苗兒嚇了一跳。

    “我，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柴良言看著眼前白嫩可愛的小meimei，默默的搖了搖頭。

    小禾苗兒也不介意他的沉默，跑回之前花叢里把之前采的花拿了一束遞給他：“對不起啦，這就當是我給你的道歉啦！”

    柴良言想說沒關系，他沒有怪她。可最終，卻抵擋不住這束花的誘惑，把花接了過來。

    第103章

    小禾苗兒見他收下了自己的花，一下子就笑開了。

    “對了，你來這里干什么呀？”

    小禾苗兒睜著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柴良言覺得自己應該回家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那里能不能說成是家。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和這個小meimei在一起玩，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說不定要惹麻煩。他記得，在路上，有個年輕的女人看他可憐，想要幫幫他，卻被家人攔住了。

    他永遠會記得那句話：“你干什么？你也想和他一樣被批斗被下放改造嗎？”

    從那以后，他就明白了。自己不能和別人在一起玩，不然和他玩的那個人也會和他一樣被打罵，受苦受累。從那以后，他甚至不會去接觸其他人的眼神。今天，和這個小meimei說話，是這么久他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

    柴良言在心里反省，覺得是自己和mama在一起所以松懈了，他不該這樣。

    于是，面對小禾苗兒的問題，他搖了搖頭。然后強忍著心里想和小meimei一起玩的沖動，回到了家。

    離開的時候，他滿心沮喪。他這么沒有禮貌，小meimei肯定會討厭他，以后再見到他肯定也不會對他笑了。

    柴良言看著手里的花，默默地決定了要把這束花好好的保存起來。他故意走的快快的，就是害怕小meimei生氣，把這束花要回去。

    小禾苗兒確實挺生氣的。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沒有禮貌的人！明明是這個人先站在這里看她們，她沒有怪他。開了個玩笑這個人就生氣了，她還送了一束花給他。結果這個人拿了花，卻理都不理她就走了！

    小禾苗兒長的漂亮又可愛，還會撒嬌。在村子里就沒幾個人不喜歡她的，在學校里更是備受歡迎。哪里碰到過這樣的人？

    小禾苗兒氣的兩頰都鼓起來了，重重的“哼”了一聲。

    春燕也覺得這個人一點禮貌都沒有，奇奇怪怪的。見小禾苗兒生氣，她安慰了小禾苗兒幾句，然后兩個人繼續采花。

    等到小禾苗兒從花叢里出來，又是開開心心的了，更忘記了那個奇怪的小哥哥。回家把花送給了爸爸mama還有爺爺奶奶哥哥，更是收到了大人的夸獎。

    她美滋滋的樂了，把白天那點不愉快徹底拋到了腦后。

    而老房子那邊，王雯晚上回到家，看著桌上的花朵眼前一亮。她本來以為是姚葉采的，畢竟屋子里就兩個女人，不是她就只能是姚葉了。至于她兒子？一個少年，還能有這樣的心思不成？

    可當她問過姚葉以后，卻發現不是姚葉采的。這就讓她驚奇了，而且那束花用草捆的整齊好看，層層疊疊的，很是漂亮，難道她的兒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不過再想想，好像也不是沒可能的。她的兒子從小跟著他爸爸讀詩詞歌賦，很有一點古代文人的風流義氣。自己又教他國外的詩歌文章，他從小就性情平和，卻很懂羅曼蒂克。只不過這些日子看他比往日沉默很多，她漸漸的都快要忘記兒子以前的樣子了。

    想到這里，王雯心里就是一酸。

    這時候，她也想到了，家里出了這樣的大變，是不是對兒子的心理也有很大的影響？她本就是老師，深知因為家庭的變故而性情大變的例子很多。只是她太疲憊，兒子又懂事，她竟然忽視了這一點！但看著這一束花，王雯又覺得，事情應該沒有太過糟糕。

    王雯不知道的是，事情已經很糟糕了，但又不算太過糟糕。

    糟糕的是，這半年對柴良言的影響很大。他從一個溫和紳士的小少年變成了一個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神，沉默寡言又自卑的人。甚至在遇見自己心中的美好時，第一想法是自己不配和心中的美好站在一起。

    不算太糟糕的是，他的心里仍然有追逐美好的本能，他內心深處的人格還沒有被完全打破。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不對，可是卻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想法。

    等柴良言洗漱回來，王雯笑瞇瞇的問他：“這束花是言言采的嗎？真漂亮啊！真是沒想到，小男子漢也會有這樣女兒家的柔情啊！”

    柴良言心里一澀，有些羞囧又有些開心。羞的是，這束花并不是他采的。開心的是這束花被mama夸贊漂亮了，他也覺得好看。而且mama這樣的打趣，讓他覺得仿佛還在從前一樣。

    他嘴上不說，其實心里明白。這段時間，他們母子在一起常常相顧無言。是想念爸爸，也是為了家庭的巨變他們沒辦法適應。他倒是還好，不用出去干活。可mama卻要每天都去地里上工，他躲著偷偷看過，很累很累。mama以前那雙拿著書本的手早已經看不出當初的白皙。上面更是有很多的小口子，看著就很疼。

    看著柴良言仿佛害羞的樣子，王雯抿唇一笑，心里也是難得的輕松。好久沒這樣開過玩笑了，都讓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了。

    姚葉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奇妙的場面，母子兩個人對視著，明明沒有說話，可臉上那溫暖的笑意讓人打心底里覺得高興。

    今天輪到姚葉做飯，她進來是叫王雯母子出去吃飯的。

    一段日子處下來，雙方都挺滿意的。

    姚葉性子沖動，一言不合就要吵架。現在知道形勢不一樣了，自己不是曾經那個家里人都護著的嬌嬌女了。脾氣是收斂了，嘴還是快得很。但一來對著王雯她挺尊重的，柴良言是個孩子，又是個不怎么說話的，更是不可能吵起來。所以王雯和柴良言對著姚葉是沒什么意見的。

    至于姚葉？王雯是她最崇拜尊敬的那類人，王雯的兒子又很懂事，不像自家小侄子，又皮又熊，還會幫著打掃屋子。她心里滿意的很！

    住了這么久，三個人別說吵架了，連臉都沒紅過。而且對于家務做飯之類的事情，都有了明確的分工，更不可能有什么矛盾。

    倒是隔壁那三個男知青，先前那兩個不是個好的。仗著自己是先來的，就想像欺壓王雯一樣欺壓后來的那個男人。可王雯是因為自己是個女人，打不過他們，才忍氣吞聲。那個男人長的不算高大，可也不慫。三個人吵了好幾架，才最終消停下來。但看著，三個人關系也不怎么樣了。

    第104章

    小禾苗兒再見到那個沒有禮貌的奇怪的小哥哥是半個月以后了。春燕和她mama一起回她外婆家去了，她閑的無聊，就一個人在村子里溜達。結果在河邊看到了柴良言。

    小禾苗兒本來是想當做沒看見直接走過去的，可是看著他在河邊蹲著，一副很著急的樣子，又忍不住想過去看看。

    為此，小禾苗兒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他看上去就不是個會游泳的，要是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怎么辦？

    啊！她可不是咒他！

    小禾苗兒本來只是想再旁邊悄咪咪看上一眼的，可沒想到柴良言那么敏感，她剛剛走過去，他就回頭了。

    小禾苗兒有些窘迫，見柴良言盯著她看。一股惡氣涌上心頭，她瞪著眼睛看回去，惡聲惡氣的道：“看我干什么？”

    柴良言是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她的，一下子呆住了。被她的話語驚醒后，下意識的就是把手里的東西背到身后，甚至來不及回她的問題。

    見這個人又不理自己，小禾苗兒氣的臉都紅了。

    就沒有見過這么惹人厭的人！

    柴良言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卻覺得果然，她是生自己的氣了。明亮的眼睛暗淡了幾分，他想要偷偷的離開。

    可是小禾苗兒怎么會允許？今天春燕不在，她一個人正好無聊，看她怎么修理這個人！

    見柴良言把手背在身后，她就知道柴良言不想她看到他手里的東西。“哼”了一聲，她偏偏就是要看！

    小禾苗兒走過去，對著他伸手：“什么東西？給我看看？”

    柴良言臉色有些驚慌，手背在身后一動不動，不愿意給她看。

    小禾苗兒也不生氣，見他不動，就要去他背后看。

    柴良言趕緊跟著她轉身，就是不給她看。

    小禾苗兒氣上心頭，威脅道：“快給我看看！不然我就跟楊伯伯說，你拿不好的東西！”

    這么多天，小禾苗兒也想明白柴良言的身份了。不是村里的孩子，那就只能是老房子那里的人了。因為家里的氛圍，小禾苗兒對那些壞分子倒沒有什么感覺。更沒有避之不及，唯恐牽連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