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到底是誰，現在還無從得知，但院子里的氣氛已經和平時相差甚遠。

    有的人立馬回房間看書，雖然不知道到底會怎么選，但不可能不了解一下他們的知識儲備。剛來的知青還好些，來到小楊村兩三年的知青們，以前學過的東西大部分都忘記了。現在只有抓緊看書，多爭取爭取。

    有人踏實看書，就有人不老實的想歪點子。一個從家里帶了點錢來的知青，覺得看書能有什么用？教小學生而已，還能用到什么特別高深的知識嗎？不就是加減乘除，認識幾個字嗎？再說了，平時白天干活都累死了，晚上還不讓他休息，要看書？他可不愿意！當然，他更不愿意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于是，他把之前從家里帶過來的好東西拿了一點出來，準備去賄賂村長。

    他想的很簡單，學校里頭招老師，最終還是要村長點頭的。只要他把村長搞定，那老師的位子不就肯定是他的了嗎？去的路上，他美滋滋的，覺得自己真是機智，比那些看書的腦子聰明多了。

    只是，他沒想到，村長完全不吃他這一套。

    一開始，看著他拎著東西上門，不知他來意的村長還客客氣氣的把人迎了進來。等到聽他說完，村長臉色不變，卻用“老師由校長決定，他不插手”的理由，讓他碰了個軟釘子。最后更是一點東西也沒留，全讓他帶回去了。

    要只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也沒其他人知道。可第二天，老校長就沉著臉對這群知青們訓話，表示這樣的行為是犯法的！他不點出那個人是誰，但那個人是絕對不會當上老師的。因為這樣道德敗壞的人，會教壞村里的孩子！

    不提他心里是如何的驚懼，其他有這樣想法的人也都歇了心思。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的在暗地里較勁，有一個房間里的人，很是與眾不同。

    曾高爽撓著頭，看著躺在床上睡覺的方學民：“學民，你怎么不看書啊？”

    方學民輕嗤一聲，眼睛都懶得睜：“你不也沒看書？”

    “那不一樣，”曾高爽憨憨的，他本來就是個憨厚的人，“學民你這么聰明，好好看書肯定能當上老師的。”

    “聰明？”方學民漫不經心的，“不看書也能當上老師才叫聰明呢，看書的話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樣？”

    曾高爽眼睛一亮：“原來學民你是有把握了才不看書的嗎？”

    “嘿，”方學民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你是不是傻？”

    曾高爽無辜的看著他，不明白好兄弟為什么要說自己傻。

    “算了，跟你計較，我才是個傻子。”方學民又躺回了床上，閉上眼。

    曾高爽大概知道了，方學民不是說自己有把握的意思，又撓了撓頭：“我說真的，學民你這么聰明，我真的覺得你可以的。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干活兒嗎？當老師就不用干活了，還能吃你最喜歡吃的細糧。”

    看樣子這個話題還過不去了。

    方學民懶洋洋的：“我還覺得你可以呢，你怎么也不看書？”

    曾高爽有些不好意思：“我哪行啊？我肯定不行的，再說了，我不敢去教那些孩子。我本來就笨，學的不是很好，又三年沒摸過書了，到時候教那些孩子，我怕給他們教錯了。”

    大概是覺得他說的好笑，方學民一下子笑出了聲：“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這樣的去當老師豈不是誤人子弟？把村里的孩子都教的跟我一樣慣會偷jian耍滑的，村長豈不是要打死我？”

    見方學民始終沒有要去爭的意思，曾高爽有些納悶。但他不想去爭，曾高爽也不會勉強他。既然兩個人都不想看書，曾高爽也就準備睡覺了，明天還要干活呢。

    這個夜晚，這個屋子，成了知青院里最早關燈的屋子。

    因為學校招老師的事情，好不容易老實下來的知青們又浮躁起來，干活也不認真了。沒了投機取巧的地方，他們晚上一個個點燈熬油的看書，一看就是大半夜，白天哪里還有精力干活兒？眼圈下面黑的發青，站著都能睡著。

    村長楊建軍看的又是頭疼，好在也就幾天，而且現在也不是農忙季節，很快就過去了。不然的話，楊建軍絕不會放任他們像現在這個樣子。但是，有些表現格外差的，楊建軍還是記在了心里，準備到時候把這幾個人踢出去。

    曾高爽在知青里面是有名的憨厚老實好說話，幾乎所有的知青都知道。要是有什么事情，拜托他準兒沒錯，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但他身邊有個方學民，方學民為人就精明多了，起碼不是好糊弄的。而且方學民和曾高爽關系很好，他總是護著曾高爽。這讓有些想讓曾高爽幫他們干活的人，都有些望而卻步。

    那些人想的什么，方學民是一清二楚，但他就是要攔著。方學民的想法很簡單，我都不讓他幫我干活，你們算什么東西？

    至于曾高爽本人嘛，他對干活其實不覺得有什么。別人總明里暗里給他虧吃，他心里也清楚。但他始終抱著“吃虧是福”的想法，不愿意計較。對于方學民總是護著他的事情，他也知道。有時候不想方學民生氣，他也會拒絕那些人。也正是因為方學民總是護著他，所以他才想讓方學民去考老師。

    他知道，方學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干活，更不喜歡吃那些卡嗓子的苞米面高粱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其實方學民是很“嬌氣”的，吃的穿的總是要用最好的。本來方學民不想下鄉，是他要下鄉，方學民才會陪他一起，這也讓他一直心懷愧疚。他本來想著，如果方學民想考老師的話，他就幫方學民干活，讓方學民能夠有時間看書。可他沒想到，方學民根本不想當老師。

    第87章

    深秋的太陽不像夏天那么毒辣，甚至在微微有些冷的秋風中，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有種想睡覺的沖動。尤其是那些晚上熬夜看書沒有睡好的知青，簡直是站著都能睡著。

    曾高爽和方學民晚上都沒有看書，早早就睡了，因而現在只覺得舒服，更加精力十足。

    一個賊頭賊腦的男知青眼睛一轉，就有了個“好點子”。

    不如讓曾高爽替他干活？他昨晚熬了大半宿，實在是太困了，現在更是一點力氣都沒有，連鋤頭都快拿不動了。但是，他不想請假。一來，請假沒有正當理由，村長不一定會答應。再說了，招老師他也想去，可不愿意敗壞了在村長心里的形象。

    二來嘛，請假這天就沒有工分了。少一個工分糧食就少一點，他就得少吃一碗飯。他剛下鄉的時候家里還會經常寄些東西過來，可現在，只是偶爾有幾封信了。沒有家里的幫助，全靠工分掙糧食的他可不敢隨便請假。其實大部分知青都是他這樣的情況。畢竟誰家沒有幾個兄弟姐妹呢？

    一開始，父母心疼他們受苦，會補貼他們。可時間長了，兄弟姐妹們當然見不得父母的錢全給一個人花了。他們有了意見，父母即使再心疼，也要顧及其他孩子的感受，不再多多補貼。可知青院里，總有幾個人，受萬千寵愛于一身，家里一直都補貼他們。為此，他甚至有些仇恨那些仗著家里補貼有糧食就隨隨便便請假的那些人。

    但現在，他只想著，能讓曾高爽幫他干活。

    其實他也有些怵方學民，于是他故意等方學民在田埂上喝水的時候去找曾高爽。

    “高爽！”他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看書看的怎么樣了？”

    曾高爽停下了手里的活兒，笑的憨憨的：“我沒看書。”

    沒看書？怎么可能？吳志勇可不信曾高爽的話。招老師誰不想去？但他也不覺得憨厚老實的曾高爽會說謊，只以為是方學民教他的。

    在心里暗暗唾棄曾高爽像條哈巴狗一樣聽方學民的話，吳志勇也略微有些尷尬。畢竟，這話他還怎么接？

    “哈哈，”尬笑兩聲，吳志勇直接道，“高爽，我田里的活兒，你能不能幫幫我？我昨晚睡得太晚了，現在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田埂上，正喝著水的方學民看著自己剛走，就湊到曾高爽身邊的吳志勇，瞇起眼冷哼一聲。

    又是想叫曾高爽當冤大頭吧？顧不得喝水了，方學民把水壺往地上一丟，就走了過去，正好聽見他的話。盡管早就知道吳志勇會說什么，但真的聽到，方學民還是為他的厚顏無恥感到惡心。

    “你沒力氣關他什么事？為什么要幫你干活？”

    冷冷一句話插進來，曾高爽笑了起來，吳志勇則是臉色難看，知道這事兒估計是不成了。他敢忽悠曾高爽，卻不敢和方學民這么說。

    打了兩句哈哈以后，吳志勇不甘又怨恨的回到了自己干活的地方。眼睛看著說話的兩個人，心里滿是怨毒。

    他明明算好了時間，等方學民喝水回來的時候曾高爽肯定已經答應了的。曾高爽雖然很聽方學民的話，方學民不讓他幫別人，他就不幫。但是只要曾高爽答應了，方學民再說也就不管用了。他就是打著趁方學民不在讓曾高爽答應他的主意，沒想到方學民回來的這么快。

    該死的方學民！

    胳膊根本抬不起來卻還要鋤地的吳志勇，在心里詛咒了方學民無數遍。

    另一邊，方學民看著曾高爽的眼神也很是不善。

    “要是我剛剛不來，你是不是又要答應他了？”

    曾高爽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要是剛剛方學民不來，他確實就要答應了。大家都是一個村子里的知青，幫幫忙也沒什么。再說了，他天生就不會拒絕別人。一句簡簡單單的“不”，他這輩子可能都說不出來。

    方學民看的氣從心起，一把把自己的鋤頭塞進曾高爽手里：“既然你這么喜歡干活，那你就把我的也干了吧！”

    他本意是想教訓教訓曾高爽，看他吃過虧以后還會不會這樣。可實際上他知道，哪怕再吃虧，曾高爽還是不會拒絕別人。因為這樣的法子他用過不止一次了。果不其然，這次還是一樣。

    曾高爽順從的接過鋤頭，就這么開始鋤地，一點兒抱怨都沒有，反倒心甘情愿的很。

    方學民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不忍心。又把鋤頭從他手里奪了回來：“算了，我自己來，看你干的笨手笨腳的。”

    曾高爽只是笑，不說話，看的方學民又是一陣氣悶。就知道幫別人干活討好別人，對著他就是恨不得氣死算了。

    馬上就是冬天了，老校長決定盡快定下人選，然后這個學期剩下的幾個月就讓新老師熟悉熟悉，過年以后正式開始教課。

    至于考核的方式，老校長想的也十分周全。他先是準備了一張考卷，讓知青們填寫。上面都是一些給孩子們上課時可能用到的知識，選老師，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他們的知識水平。

    試卷其實算不上多難，但對于在鄉下干了幾年活兒的知青來說，還是有些困難。即使得到消息以后有努力看書，可那么多的知識，哪是幾天就能看完的呢？但剛剛下鄉沒多久的知青就占了便宜，很多知識他們都還記得。而且他們剛剛脫離課堂沒多久，慣用的思維還是課堂上的思維，答題的時候順暢不少。

    最后，校長從這二十多個知青里，選了六個人作為候選人，其余二十個人都沒通過。這六個人分別是知青領頭人魏曉楠，一個剛來不久的女知青，一個來了一年的男知青，一個最近一批的男知青，一個第二年來的男知青，還有一個錢燕卉。

    說起來，錢燕卉的通過大概是最讓人驚訝的了。畢竟她年紀小，學歷也不高，大家并不看好她，可偏偏，她就是六個成功者之一。

    第88章

    這個考核讓六位通過考試的知青都有些措手不及，他們想到應該會有面試，但沒想到，“面試”他們的竟然是孩子們而不是老校長。

    當即就有知青不滿的出聲：“這算什么？那群小崽子懂什么？”

    老校長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并不生氣，但看著六個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滿的人解釋了一句：“你們六個人的文化水平都很好，但當老師是要給孩子們上課的，到底誰更合適，只有給孩子們上一堂課以后，才最清楚。”

    這個解釋聽起來也很合理，但還是有人不滿：“可是孩子們當然喜歡帶他們玩的人了……認真上課的誰會喜歡啊……”

    老校長微笑：“所以我和寧老師也會在課上旁聽，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的。”

    所有提出的問題都被老校長解答，他們想不同意也找不到理由了，只能不情不愿的同意。

    實際上，他們不同意正是因為沒有把握。他們其中除了錢燕卉是初中畢業和一個中專畢業的以外，另外四個人都是高中畢業。但無論是什么學歷，他們六個人都沒有上過師范，并不知道該怎么上課，更沒有信心能讓孩子們喜歡他們。

    壓根沒想到最難的根本不是考試，而是考試后的這一關，這讓知青們愁壞了。而沒有通過考試的其他知青，也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總覺得有些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沒有通過考試，和老師無緣，他們本來是十分沮喪的，也有些不甘。但聽聞要給孩子們上課，還有老校長和寧老師旁聽。看著這通過的六個人愁眉苦臉的樣子，都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而這六個人，在最初的抱怨以后，都積極準備了起來。都到了這一關了，離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他們怎么樣也不會放棄。于是，他們大多開始給同住一屋的知青上課。把知青當做是孩子，開始練習。也就是練習以后，他們才發現，上課竟然真的不是他們想的那么簡單。一開始，甚至有人話都說的結結巴巴。

    院子里其他的知青都在關注這六個人的情況，這六個人互相之間也在打聽其他人的情況。很快，另外四個人就發現，魏曉楠和錢燕卉可能會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魏曉楠是高中畢業，后來也很努力的看書，能通過考試很正常。而她練習上課的時候，也不覺得很吃力。她本來就是很優秀的女孩子，在來到小楊村的第一天，在其他知青不敢說話的時候，她就非常鎮定的在臺上發言。所以在練習上課的時候，除了一開始有些搞不懂方式以后，后來幾乎是很順暢的。

    而以初中學歷通過考試的錢燕卉，他們本以為她是運氣好，沒想到在最后一關上，她運氣更好。

    她本就是個外向開朗的性格，長的清秀可愛，笑起來甜極了。小時候的她在院子里就是大家都喜歡的小姑娘，而且家里富裕，父母經常會給她買一些故事書看。從小學到初中，她經常會給沒看過故事書的同學講故事。而上課，其實和講故事差不太多。起碼，她不會結結巴巴說不出來話，也不會覺得在眾人的目光下放不開。而這，幾乎就已經讓她贏了一大半。

    老校長給了他們三天的時間，很快，三天就過去了。

    這天，老校長把所有的孩子們都集中在教室里，讓六個知青分別給他們上課。他，村長和寧長安在后面旁聽。

    六個人都想第一個去，先給他們留下一個印象。最后，村長拍板，讓魏曉楠第一個上。

    魏曉楠長的明艷，本來是個很漂亮，笑起來很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但這幾年的勞動讓她的變黑變糙了很多，看起來沒那么漂亮了。但同時，也成熟了很多，看起來非常有老師的氣質，當她站上講臺的那一刻，村長忍不住點了點頭。

    她走上講臺，面對著孩子們好奇的眼神，心里有些緊張。但她從來都是穩重的，略微一笑，就開始了自己的講課。她的講課方式很是規矩，先是帶著孩子們讀了一遍課文，然后開始挨個段落的講解。

    雖然中間有點磕絆，但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起碼比接下來四個人都要好。

    第六個是錢燕卉。

    她一走上講臺，孩子們就躁動起來。誰都喜歡漂亮的事物，孩子們因為小，不懂得克制，表現得更加明顯。當她甜甜一笑，開始講課的時候，孩子們聽的比什么都認真。

    而她上課的方式也很與眾不同。她并沒有一開始就帶他們讀課文，而是跟他們講了幾個小故事。這幾個小故事看起來跟上課無關，但等她講完，大家才驚訝的發現，她竟然把課文里幾個生詞全都帶著孩子們認識了。而且，在故事的結尾，她把孩子們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課文上。

    然后她才帶著孩子們把課文整個讀了一遍，不出所料，這次，沒有了生詞的阻攔，孩子們讀的很好。而后，對于課文的講解，也很是生動有趣。孩子們聽的都很專注，明顯對她的上課很感興趣。

    一節課結束，幾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次誰勝出了。

    老校長更是連連點頭，滿臉的笑意，看得出來對她很滿意。雖然中間也有些生疏和錯漏的地方，但明顯，她的表現比前面五個人都好了太多了。

    而當老校長問起孩子們的意見的時候，不出意外的，孩子們都選擇了錢燕卉這個看起來漂亮，上課也有趣的老師。

    村長也點了點頭，他雖然屬意魏曉楠，可錢燕卉表現的確實出色。最終，村長和老校長一起定下了人選，確定錢燕卉當選老師。

    其余五個人都有些失落和不甘，但不管怎么樣，錢燕卉確實很有能力，比他們幾個受孩子們歡迎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