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76節
漣卿心中清楚,未必是信良君沒去見天子;而是天子病重,她都沒見,未必會見信良君…… 賀之同又道,“殿下不是讓我一直盯著信良君嗎?早前盯了這么久一直沒留意,倒是這次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法?”漣卿看他。 賀之同再說之后的話就務必謹慎小心了,“我買通了馬場的人,原來信良君并不是一直騎馬,而是騎馬到沒有的地方就停下,遮陰納涼,也會用小刀雕刻木雕,所以能坐很久,但雕刻完就扔到懸崖峭壁下。” 雕刻?漣卿攏眉。 賀之同唏噓,“該不是詛咒吧?” 漣卿無語,“信良君是軍中之人,怎么都不會做這些事。” 也是,賀之同自己也覺得離譜。 漣卿思忖,“我倒是覺得他在躲人,旁人都以為他在騎馬,但其實他去了安靜的地方;但又怕有人尋他,所以他既要躲,也要躲在偏僻,卻合情合理之處,這樣即便他要躲的人來尋他,也很難被旁人發現。” 賀之同:“……” 賀之同恍然大悟,好像覺得,她慢慢恢復早前了…… “對了殿下,還有。”他從袖袋中拿出一個木雕遞給漣卿,漣卿接過,“木雕?” 難道這就是? 賀之同頷首,“有一個沒扔下去,卡在樹干上了,撿來的。” 漣卿眨了眨眼,“你真的膽子小嗎?” 賀之同無奈,“我也不知道,人家收錢辦事,還撿了個東西給我,我能怎么辦,先收著呀,不然真讓信良君知道,我這頭還能保得住嗎?” 漣卿搖了搖頭,等漣卿低頭看著手中的木雕,賀之同在耳邊道,“我看了好久,看不出什么端倪,就普普通通的雕像一個,就能看出雕的是一個女子。” 漣卿愣住,“這個給我,此事別同旁人說起。” 賀之同巴不得。 …… 等賀之同下了馬車,漣卿眸間的惑色才沒隱藏了。 旁人看不出來,看她一直在天子跟前侍奉,這尊木雕雖小,但說神似也有,她認出來,是因為木雕的右手中指處帶了花,聽大監說,天子早前這處燙傷過,一直沒好,就用帶花遮蓋了。 不是極其熟悉的人看不出來,天子穿著龍袍,也看不出來…… 漣卿看著手中的木雕出神。 她一直以為信良君厭惡她,是因為京中都在傳言,信良君是天子的私生子,做不了儲君,所以誰做這個儲君,信良君就會對誰有敵意。 后來岑遠說未必。 而到眼下,她才想明白,信良君之所以厭惡她,是覺得她明知天子久病,卻處心積慮想要儲君之位…… 信良君介意的,是旁人盼著天子死。 這種雕工,想要刻得更像很容易,他是特意沒刻像的。 偷偷刻天子的木雕,信良君,是喜歡天子,或是說,天子在信良君心中不一樣…… 思緒間,馬車到了東宮外。 漣卿收起木雕,入了東宮。 瓶子上前,“殿下,太傅說,如果殿下回東宮了,就請殿下去一趟千水別苑書齋那處。” “好,我換身衣裳就去。”她也想去見岑遠,無論是今日入宮見天子,上君,還是剛才賀之同,每一處都透著與平日不同,或許真的要出事端了…… 等換好衣裳,漣卿去了書齋處。陳淼在書齋外迎上,“殿下殿下!” “太傅在嗎?”漣卿問起。 “在呢!”陳淼熱忱。 漣卿笑了笑,撩起簾櫳入內,正好見到屏風后隱約一襲錦衣白袍身影,忽然想起昨日在書齋閣樓處的種種,越發覺得不能在人后‘說三到四’,指不定哪日就會被戳穿。 等從屏風后繞出,方才那身隱約可見的錦衣白袍出現在眼前,漣卿還是愣了愣,就是,這身衣裳尤其特別很顯年輕…… 他轉眸看她,“回來了?” 她輕嗯一聲,還沒繼續開口,宋佑嘉忽然跳了出來,“殿下!” 漣卿嚇了一跳,沒想到書齋里還有旁人,而宋佑嘉聲音又大。 岑遠微惱,“可以走了。” 宋佑嘉果然安靜下來,但詫異看他,“可是,我是伴讀啊,殿下才回來,我怎么就要走了?” “你以前待很久了,我同殿下有話要說。”岑遠不容置喙。 宋佑嘉悻悻道,“那我明日再來。” 漣卿看向岑遠,剛才,看到她嚇一跳,他是下意識往前在她身前,他自己都未留意。 等宋佑嘉哀嚎著出門,岑遠才道,“我有事同你說。” 漣卿也看他,“我也有事同你一說。” “你先說。”兩人一起。 漣卿:“……” 岑遠笑了笑,“去喂錦鯉的地方。” * “……就是這些,天子以前不會同我說這些話,她從來不提過去的事,今日,說的都是早前的事。”漣卿先同他說起見天子的時候。 “不奇怪。”岑遠一面喂著錦鯉,一面淡聲。 她看他。 “人開始頻繁回憶過去,就是力不從心了,天子的病應當很很重了。”岑遠不加聲色說完,漣卿詫異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喂魚,“不難猜。” 漣卿也撒了一把魚食,繼續道,“我也覺得天子的身子不大好,她同我說這些事的表情,就像尾大不掉。還有最后那翻話,恐怕生辰宴不會太平。” 岑遠也看她,“我要同你說的也是此事,生辰宴不會太平。” 漣卿看他,“你,是知道什么?” 岑遠將手中魚食撒完,“不知道全貌,但知道不會太平,天子今日召你入宮,前面的話是心生感慨,后面的話才是她要對你說的。” 漣卿指尖微頓,“是,真的要出事了嗎?” 岑遠的目光從那一池錦鯉上回到她身上,輕聲道,“動靜不會小,你就找天子的話做,生辰宴的時候,跟進天子,看好朝中每一個人的反應,旁的事情一概不管。” 漣卿頷首。 “還有旁的事嗎?”他繼續問起。 漣卿點頭,“我還見到洛遠安了。” 早前都是喚上君,是有怯意在;眼下喚的是洛遠安,是不像早前懼意了。 他輕嗯一聲。 漣卿輕聲道,“我聽大監說,這次天子病重,他在跟前守了三天兩夜,一直沒闔眼。我這次在宮中遇到他,見他明顯愁容,也心不在焉,不像早前,他應當是在擔心天子,我有些看不明白。” 岑遠也看她,“人都是復雜的,也和一個當下的境遇有關。每個人都有掙扎的東西,他未必就不關心天子,天子也未必就全然信賴他。” 他話音剛落,她問道,“那你呢,你有掙扎的事情嗎?” 岑遠愣住。 漣卿印象中,岑遠還是頭一次如此。 他雖然愣住,但沒有移開目光,還是凝眸看她,但明顯出神想起什么,稍許,又如實應道,“有過,現在不了。” 漣卿看他。 他輕笑,“現在是老學究,一言不合就罰人抄書。” 漣卿:“……” 漣卿是怎么都沒想到,他話鋒一轉,會轉到這里來。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繼續問,“還有嗎?” “哦,還有。”她也回過神來,“我還見了賀之同,我早前不是讓他盯著信良君動靜嗎?他同我說起信良君的事。” 漣卿言罷,從袖中拿出那枚木雕遞給岑遠。 “這是什么?”岑遠不明所以,還是接過。 漣卿一言蔽之,“天子右手中指處被燙傷過,一直沒好,所以都用帶花遮蓋,很少人知道。” 她說的含蓄,但岑遠一眼就看到木雕中指處的雕花。 信良君雕的…… 岑遠忽然意識到什么,眸間也明顯滯住,是陷入了思緒中。 “信良君會不會?”漣卿問起,才見他根本沒聽見,因為在出神。 信良君愛慕天子? 這倒是他早前不曾想過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他早前猜測的恐怕有出入。 信良君會單獨見定遠侯,一定有不得不見的原因,但那么短的時間,定遠侯也應當無功而返。 如果信良君愛慕天子,這次定遠侯入京,他是怕定遠侯有什么動作,所以見是要見,也要警告? 如果這么看,就說得通了。 先有戶部和栩城之事,然后是上君安排生辰宴,然后是天子讓信良君跟著漣卿一道去鳴山,再是定遠侯入京,單獨見了信良君,最后是生辰宴前天子叮囑漣卿。 定遠侯和天子之間的博弈,一早就開始了…… 岑遠攏眉,但是不對,如果定遠侯想要取天子而代之,早就動靜了,不應等到現在,現在和早前有什么不同? 忽然,岑遠腦海中掠過一絲清明。 ——漣卿回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