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臺上的圓桌論壇結(jié)束，幾位嘉賓被眾人圍著談話換名片。她掐著時間也回到自己的會場。

    比起剛才的熱鬧，紀(jì)錄片專場可謂門可羅雀，連前幾排位置都未坐滿。今朝與兩個同行好友碰頭，上臺領(lǐng)完最佳新人導(dǎo)演獎后，便回到位置上一起看片。

    這次送展的是她到多國拍攝的數(shù)字游民紀(jì)錄片，原也沒想著回本，獎金更像是額外安慰。

    -

    會場廊道，熱情的觀眾將剛演講完的嘉賓團團圍住，爭先遞上名片以期攀交。

    奚行攏了半疊名片，托助理的功勞才得以擺脫。趁著人群哄鬧，獨自往紀(jì)錄片專場走去，此時影片已經(jīng)播放過半。

    他隨意找了個位置落座，翻著宣傳單上的節(jié)目表，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列表欄滑下，似是想確定此時播放的片名。

    滑過油墨折頁，在其中一欄頓住。

    頁面上赫然印著：

    《數(shù)游風(fēng)波錄》

    導(dǎo)演：喬今朝

    指尖定住那名字，重重敲了三下。

    熒幕投出忽明忽暗的光線，觀眾零零散散，紅絨座椅更顯空蕩。

    他撥下手機靜音鍵，松了松袖扣，姿態(tài)閑散地靠著椅背，注意力全部落在大屏幕，頗有興致地觀看畫面所展示的y島數(shù)字游民場景。

    不知何時，鄰座坐下一位polo衫立領(lǐng)的投資人，從夾包內(nèi)翻出名片遞給他。

    奚行接過名片放側(cè)兜，但未回遞。

    投資人不依不饒追問。

    奚行推辭：“抱歉，名片用完了。”

    放映廳響起清甜的旁白聲。

    投資人的音量提高八度：“加個微信吧，等回國我約你聊。”

    旁白一下被說話聲遮蓋。

    興致屢被打擾。

    奚行睨對方一眼，從側(cè)兜抽出剛收來的名片，夾在指尖遞回，散漫吐出幾個字：“觀影請保持安靜。”

    第2章

    太平洋的海風(fēng)拂拂吹動。

    正是下午炎熱時分，海灘的椰樹影子直直落在細沙上，幾個年輕人在遮陽棚下喝椰子水。

    今朝在頒獎儀式后沒多久就被朋友喊出來，放映廳里的片子早已看過數(shù)遍，難得在島上與朋友碰面，索性出來吹海風(fēng)聊天。

    “朝，你真要回國拍廣告片？”

    金發(fā)男人皮膚曬得黝黑，說話時長腿往外一抻，揚起小片白沙，露出的脖頸、手臂皆是終日沖浪留下的曬痕。

    今朝含一口冰甜的椰子水，兩頰鼓鼓地看著揚起的細沙，咕嚕咽下，“拍紀(jì)錄片養(yǎng)不活我，早點回去賺錢還債，而且我本來就是拍商廣的呀。”

    “也是，咱們這種小導(dǎo)演只能靠影展排片蹭點曝光，排片費都不夠付機票錢。”

    接話的是汪雪瑩，與今朝同是大學(xué)校友，兩人在校摸索專業(yè)方向時一拍即合，幾年下來關(guān)系都還不錯，更巧的是，兩人都是灣市人。

    想到這兒，汪雪瑩長嘆一聲：“誒，同盟陣營又少一個人，搞不好哪天我也不拍了。”

    今朝捏著吸管戳椰rou壁，腕上細鏈墜了只金貔貅：“別喪氣，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會放棄的。說不定哪天我賺到錢就回歸了呢，到時你和比爾混出名堂可別忘記我。”

    汪雪瑩瞥一眼比爾，他還在沒心沒肺地揚沙，扭頭看到今朝笑彎彎的眼睛，不見一點失落，也對，今朝永遠都韌韌的，就算天塌下來，也會雙手頂著，笑笑說胳膊好酸。

    汪雪瑩嘆氣，問：“朝朝你明天直接飛回灣市？”

    今朝點頭。

    “回家住？”

    “先住酒店慢慢找房子。”

    汪雪瑩沒有再問，將話題引到她和比爾的新片計劃，比爾這才來勁，特意擺好椅子坐正，與今朝討論起選題角度。

    三人聊得起興，桌上的手機響起。

    是微信通話。

    今朝看清來電名字，沒接，等語音自動掛斷才點進聊天框。

    汪雪瑩好奇：“怎么不接？”

    今朝：“是宋女士。”

    汪雪瑩瞬間了然，繼續(xù)與比爾說話。

    微信對話框里，備注為“宋女士”的好友連發(fā)幾條信息，間隔五分鐘，最新一條是通話失敗提示。

    -什么時候回國？

    -下機后直接回家不要亂跑。

    -怎么不回信息？

    今朝懶懶地靠住椅背，仰頭看向被太陽拷打的遮陽棚頂，閉目幾秒，才在手機里敲下回復(fù)。

    -明天回去。

    下一秒，來自宋女士的語音通話響起。

    她不得不向同伴擺手，拿著手機往沙灘另一側(cè)踱步接聽。

    “晚宴見。”比爾揮動長臂高呼。

    相較于白天專場，晚宴沙龍更像重要社交場，公司、個人藝術(shù)家與特邀投資機構(gòu)直接溝通，主辦方則可以再次鞏固人脈，多方各取所需。

    比爾與汪雪瑩希望在晚宴上覓得投資方為新紀(jì)錄片提供資金，如果今朝能在旁游說，則勝算會多幾分。

    夜幕如期而至。

    椰林園燈影幢幢，海風(fēng)輕柔拂向岸側(cè)，晚宴樂隊揚起薩克斯風(fēng)，氣氛也逐漸濃厚。

    多數(shù)嘉賓參加晚宴都有明確目的，結(jié)識上下游合作方，或接洽關(guān)注其賽道的投資機構(gòu)，故而摩拳擦掌直奔目標(biāo)。

    奚行的團隊則有些不同。

    作為國際頂會中脫穎而出的黑馬團隊，又有過硬的商業(yè)化落地前景，早被多家一線投資機構(gòu)敲門奉上橄欖枝，來這兒更像是走過場。

    “終于找著你。”

    李娜踩著高跟闊步邁來，等奚行與另兩位嘉賓談完，再次開口：“論壇表現(xiàn)不錯，本想把你引薦給郭院士，可我在會場轉(zhuǎn)一圈也不見你，去哪兒了？”

    面對投資方質(zhì)問，奚行從侍者托盤取下兩杯椰子特調(diào)，遞給她一杯，答：“放映廳。”

    李娜：“又去看電影？”

    奚行應(yīng)得理所當(dāng)然，眼神冷淡，漫不經(jīng)心看向餐臺，似乎考慮吃哪塊點心，比結(jié)交人脈重要。

    見他我行我素的姿態(tài)，李娜急上心頭，想到當(dāng)初簽訂投融協(xié)議時，對方團隊明文規(guī)定不許干預(yù)行動，只能壓下心火，換個角度：“下午場都是冷門導(dǎo)演的片子，回國我給你安排大師影展的票。”

    奚行挑起一塊奶酪卷，語調(diào)不冷不淡：“不勞李總費心。”

    合伙人向陸明這頭應(yīng)付完同行，見投資人找上奚行，急忙轉(zhuǎn)回找了個借口周旋：“喲，娜姐，那邊有個資質(zhì)不錯的客戶，得讓我家首席把把關(guān)。”

    與生意有關(guān)的理由，李娜自然樂意。

    已經(jīng)下注的投資人與企業(yè)深度捆綁，企業(yè)營收數(shù)據(jù)漂亮，于投資人也有好處。正是基于這點，雙方都有義務(wù)將關(guān)系保持在某種微妙的平衡中。

    向陸明引著奚行往人少處走，“娜姐找你說結(jié)交郭老的事？下午她打不通你電話就到我面前來鬧，說是攀好多層才交到這人脈。”

    奚行晃晃杯中椰子水，冰塊融化殆盡：“知道她是好意，可惜心太急。靠大拿拉升估值的法子不適合我們。”

    “咱們這位投資人jiejie背調(diào)功課沒做好啊。”向陸明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余光瞥見前方三兩圍聚的人影，意外道：“竟然還真有合適的下游，過去碰碰？”

    奚行順?biāo)阜较蛲ィ郎?zhǔn)備答應(yīng)，就看到一抹身影闖入視線，還未辨認清，那抹身影又驟然消失。

    他定在原地，沒有跟上合伙人腳步。

    “怎么？”向陸明不解。

    過好幾秒，奚行回神，松開緊攥的拳，拍了拍他肩：“你先去。”

    獨自匆忙往另一方向走。

    晚宴另一側(cè)。

    今朝繞幾圈也沒找到汪雪瑩他們，反倒先遇上另一位同行，對方遞來一杯酒，“朝，聽說你要回國發(fā)展？”

    又是這個問題。

    自從做了決定，每每遇到熟人都會問起。

    工作動向是最好的開場白，無論好壞都表示兩聲祝賀即可點到為止。

    今朝接過酒杯，與對方一碰，吟吟笑道：“下周到hl就職。”

    “恭喜，hl是不錯的廣告公司。”

    對方客套地聊起創(chuàng)意視頻前景，就在今朝以為話題要終止時，冷不丁拋來一句：“真可惜你沒有繼續(xù)，你送展的片子很好，如果再……”

    今朝扯了扯嘴角，續(xù)足耐心微笑，就像將腳掌塞進淋濕后未晾干的牛皮靴，難受，也得硬頭皮敷衍。

    杯里的酒液冰涼，大口悶下的味道比預(yù)想要烈，好處是在酒精作用下，對話不再那么無趣。

    好不容易送走一位，又迎來一位。

    今朝端起第三杯酒，四處張望，椰林園搖曳的燈光下，人來人往，不時響起熟人相見的歡呼聲，唯獨不見汪雪瑩的影子。

    為避免再從侍者盤中拿酒，她開始拖著步子往外走，不想再待在明處，聽大機構(gòu)的同行送來惋惜話語，今日社交能量已經(jīng)用完。

    走到一處稍靜地方。

    圓碌碌的椰子樹上裝飾有連串小彩燈，不遠處的海風(fēng)卷起浪撲上岸，打在椰葉上，沙沙作響，與園內(nèi)薩克斯疊成共鳴。

    今朝仰頭去看隨風(fēng)亂舞的椰樹葉，黑壓壓地，一叢叢高掛樹干，她迎著海風(fēng)試圖吹散腦門的酒氣，仿佛人也變得輕盈起來。

    不知過多久，身后響起動靜。回頭看到有人佇立在那兒，身形頎長，單手插兜，似乎被她驟然回頭震住，直白地、定定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