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
大楚的瑞德十年,注定是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楚帝駕崩,先有帝夫人突然診出遺腹子,后有新皇要納此女入后宮。 本該所有大臣都極力反對的紫宸殿上卻跳出了為妖女說話的人。 上及門下省侍中,下至翰林新任編撰,中間還有各省各部不起眼的官員們。 老丞相氣急攻心,當場吐血暈厥。 尚書令憤然激昂,一頭撞上殿柱。 卻正是因為他們在殿上受傷,反倒把擬旨權放給了往日寡言韜晦的中書侍郎聶仲恒。 一旨圣詔已無法改變。 換了皇帝,卻依舊是姈夫人的晏舟此刻正獨自身處放置楚帝靈柩的壽皇殿內。 風吹靈幡舞,無處不詭異。 晏舟身著喪服,長發未束,額間纏著白色喪帶。長帶與發隨風動,散而不亂。 楚帝平靜地躺在靈柩內,而她跪在祭桌前,心中沒有絲毫懼意。 一股悲涼倒涌了上來。 晏舟啊晏舟,你該痛的是自己,而不是這個死去的男人! 晏舟睜著雙目,兩頰倏然感到涼意。 她怔怔地抬手抹臉,觸到冰冷的清淚。 “你比我年長十二歲,如今我亦比楚琬琰大了一輪。”先帝遺孀扯出一絲笑,聲音輕飄飄的,“怎么不是因果輪回呢?” 她意識到自己有些胡言亂語,遂起身走至靈柩側面。 燭焰搖晃,夜色昏沉。 楚帝蓋著白布,看不見面容。 晏舟目視他良久,然后摸摸自己的胸口。 沒什么感覺。 慶幸,原來昔日溫情已經消融。 她從袖中抽出一條質料華貴的雪白綢布,動作輕緩地迭在楚帝身邊,同時細語道: “你要我與你同寢,便讓這心衣替我吧。” ——也算是將曾經付予真心的晏舟埋葬。 唯一的活人離去,夜下的壽皇殿愈發陰森。 風更大了。 靈幡狂舞中,昏暗的靈堂忽現一黑影。 那人走到方才晏舟站的地方,靜默半晌,隨后把她剛剛放下的雪綢心衣拿起,收到自己的衣襟中。 只留下三個字在風中飄散。 “你不配。” 回青云殿的路上,晏舟始終沉默。 “夜深了,夫人可要準備歇息?” 衿墨輕聲問。 晏舟搖頭,徑直走到水榭岸邊。臨上木橋時,她道:“備些酒來。” 衿墨便去了。 冬日,水榭周圍層層紗幔底部都掛了大個的翡翠吊墜,以重量令簾幕維持下垂狀態遮擋寒風。 內置小爐燃火,既煮溫酒,亦在供暖。另有幾壺冷酒按晏舟的吩咐放在石桌上。 侍女都被叫退,只剩衿墨候在岸邊。 她其實無比擔憂,但晏舟發了話,她也只得守在此處。 正憂心忡忡,又聞悲凄泣聲順著水面而來。衿墨重重嘆氣,希望晏舟明日不要生病才好。 “衿墨。” 忽然有人叫她,衿墨打了個寒顫,被嚇了一跳。反身才瞧見夜幕下的黑衣人,“玄九?” 黑衣者默認姓名,直接說:“有人闖青云殿。” “誰?”衿墨皺眉。 “大皇子。” 聞言,她十分訝異,“他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嗎?哦……國喪,是要回來的。他深夜來此作甚?還不走正門,要暗闖。” 玄九沉默不答。 衿墨也習慣了她這樣,轉頭看看水榭,想了想道:“讓他快離開。” “衿墨jiejie,玄九可攔不住我。” 黑夜里傳來聲輕佻的話語。 一襲飄逸青衣的男子從暗影中走了過來。 衿墨眉頭皺得更深,但還是蹲身淺淺行了禮,“殿下,您深夜前來萬分不妥,還請快快離去才是。” 面若冠玉的俊俏郎君反倒挑起眉梢,“我今日來就是為了見她,若見不到,大家都別得安寧了。” 她知道這位從小無寵的皇子天不怕地不怕,擔心他真的鬧出聲勢影響晏舟清譽,衿墨咬了咬牙,“我得先去稟報夫人。” 楚瑱玉眨眨眼,隨便她去。 衿墨快步到水榭內。 晏舟半倚美人靠,手中握著藍瓷細口瓶,正搖晃其中酒液。 “夫人。” 突然闖入的侍女蹲到她身旁,輕喚了聲,等視線對上才道:“大皇子來了,準見嗎?” 晏舟蹙眉,音調上揚,“……誰啊?” “大皇子,楚瑱玉。” “楚?” 晏舟吐出兩聲笑,又喝了口酒,“好啊,我今日便見完他楚家的人!” 衿墨嗅出醉意,皺眉道:“夫人,已經很晚了……” “我偏要見!你讓他來!讓他來!” 晏舟伸手推搡,衿墨拗不過她,只好應聲出去。 紗幔掀起又落下,水榭內還是僅她一個人。 晏舟瞇著眼,聞到的、喝到的、看到的,盡是濃酒。 都說此物澆愁,她今夜就要試上一試! 卻不知,最是酒后……易亂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