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旨
晏家是隨大楚開國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更是唯一存衍至今的豪功家族。 當年晏家在楚皇跟前表忠心,主動提出要退職返鄉。 皇帝說不可,晏乃賢能,要為治國安邦出力。于是讓其任門下侍中,兼丞相一職,主管審議國策。 晏公大為感動,發誓晏姓將永世輔佐楚氏守其江山。 漸漸地,丞相換了姓,門下失了權。 “侍中”成了晏家世襲的名頭官位。 飛光不休,春秋換代。 瑞德元年冬,晏府寒梅先開,初登基的新皇楚帝聞名前來觀賞。 走過流水木橋時,忽然眼見遠處白雪天地中一抹暖色。 “那是……?” 晏家家主回頭問詢長子,晏清看了眼,回稟說是家中頑劣女子受罰。 楚帝嘆言:“天寒雪凍,該憐香惜玉。” 年華轉瞬,瑞德八年冬,楚帝于郊外御苑賞景。時逢晏家亦在。 楚帝偶遇摘梅女,不解其行為而與之交談。 誰知兩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能對詩賦,可聊典故。情愫萌生時別離,又在苑內重遇,彼此知曉了身份。 一人曾是寒冬受罰的罪女。 一人曾是出言相救的新帝。 相逢卻帶舊時緣,男女之間風月情意更濃。 瑞德九年春,楚宮添了一位盛寵華貴的姈夫人。至今已一年有余。 晏舟從來都知曉楚帝是愛自己的。 卻不知道他愛到了這等地步。 真的是愛嗎?又或者相愛只是她以為的。 手中黃帛已被捏出褶皺,但絲毫損傷不了上面的御筆黑字。 「朕之疾洶涌,或不久于人世。儲君已定,后宮盡散。惟姈一人,隨朕同寢。」 或許只是他病發時心血來潮所寫,因此才隨手塞在貔貅口中。 ——若真是這樣,為何不直接銷毀,反倒留存? 晏舟不想欺騙自己。 “隨朕同寢”……好一個隨朕同寢! 他是要她殉葬,要她同死! 所以他放縱她“行如楚帝”,畢竟臨死前給她些權力享受享受也無妨。這天下,總歸是楚家的。 正當晏舟坐在地上失神時,衿墨踩著殿外打更聲返回。 “一更天了,夫人去歇息,留給我收拾吧。” 說著,她俯身去撿書,突然被晏舟抓住手臂。 衿墨看過去,聽她壓著微顫的聲線說:“我有些惡心,今夜不在東明殿歇了。你來收拾,然后我們回青云殿。” 晏舟一手抓著她,另一手緊握成拳。 衿墨應聲扶她起來到桌案前坐下,然后回身繼續撿地上書卷。 晏舟緩緩打開握拳的手,黃帛被蹂躪成團,皺皺巴巴的。 她取下燈罩,然后提那團黃帛移到燭芯焰尖,等到火光染上明黃,才松手收回。 指尖被燎得熱燙,晏舟摩挲指腹,緊緊盯著眼前幾句還未成形的“遺旨”消失殆盡。 翌日,隅中時分。 晏舟睜眼就聽見了外面的說話聲。 床榻的窸窣引來衿墨,她將紗帳掛起,服侍夫人起床。 “誰來了?” “太子殿下和侍讀大人。” 晏舟略感意外,隨口責備一句:“怎么不叫我起來?” 衿墨笑言:“夫人難得懶覺,且睡意沉,怕您睡不好。” 能讓儲君等著起床,得是多么尊貴的人。 然而此時的晏舟唯有沉默。 漱口擦洗結束,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晏舟才反應過來,“侍讀?狀元郎也來了?他不去翰林,來我這兒作甚。” “太子殿下聽聞有了新侍讀,偏要叫去瞧瞧,兩人這才一起。” “文景策和裴探花呢?” “早晨去了翰林,約莫這會兒已被分到集賢殿任職了。” 晏舟點頭,說話間行至外殿。 見人出來,紫檀嵌百寶花卉寬座上的楚琬琰直接彈起,一溜煙兒跑到晏舟跟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連忙站定。 “姈夫人!” 年方十一的儲君仰頭帶笑看她。 后面的洛長風也站起來向她行禮。 “殿下怎么來了?衿墨可有準備你愛吃的糖蒸酥酪?” 晏舟笑著拍拍太子肩膀,然后才抬頭示意洛長風免禮。 “殿下剛到奴婢便吩咐人下去做了,這會兒已不知吃了多少進肚呢。” “衿墨可別在姈夫人面前胡說!本太子沒吃多少!” 一向被管著不能吃太多甜食的太子趕緊開口解釋,衿墨笑道:“是奴婢的不是,不該多嘴。” 晏舟攜著楚琬琰走去坐下,和他玩笑幾句后看向還站著的洛長風。 誰知剛抬眼過去便撞上了狀元郎的目光,后者一慌,立馬挪開視線。 晏舟沒多想,只道:“洛大人請坐。” “謝姈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