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
以繪了仙人采茶圖的屏風作為遮擋隔出來的雅間內,案幾旁落座二人。 身著寶藍色銷金云玟團花錦袍的男子一手搖扇,一手斟茶。 他對面男子的穿著與之對比強烈,不過一襲淺灰色素面長衫而已,渾身上下倒有股書卷氣。 文景策將煮好的茶先放在洛長風面前。 后者俯首以致禮道謝,隨后才拿起。 “狀元郎……哦,不對,洛兄已是史館編撰兼太子侍讀,該稱洛大人了!” 文景策眉眼展開,手中折扇搖出的微風將額前發須吹動,說到“洛大人”時,收扇抱拳,作了個不正不歪的禮。 洛長風皺眉,一本正經道:“文兄與我因殿試結識,早已友兄相稱,何必如此生疏。” 文景策輕嗤一聲,搖頭道他無趣。 正巧外間大堂的高聲言談傳來,都在論那新出的十二字。 他聽了幾句,便開口打趣對座面無表情的言論“源頭”,“想不到今日覲見洛兄才出口的話,不過半日就傳遍了楚京。” 洛長風聽出他揶揄之意,低頭飲了茶,緩緩道:“或許姈夫人滿意吧。” 提到那個人,他垂下的目光暗中顫動,眼前茶水仿若現出清晨所見。 她身著牡丹素紋宮服,腦后挽著簡單的發髻,獨獨插支通體剔透的白玉簪。 狀似素凈,實則高坐于只有皇帝才坐過的尊椅上,身處只有圣上才能在此面見大臣的紫宸殿內,替陛下受新臣覲見。 瑞德九年起,大楚后宮便只一人承盛寵。 世人皆知姈夫人尊貴,卻只有親眼所見,才會驚覺她已行如楚帝。 洛長風亦是世人之一。 他內心明白,高貴如姈夫人,遙遠似星河。 讓人輕易不得見,更是看見了也摸不著。 眼見洛長風垂眸摩挲紫砂茶杯,文景策瞇著眼,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轉瞬即逝變化的語態和氣息。 此人并非生于京都本土,怎么瞧這模樣竟是晏舟舊識不成? 他回想今日覲見完畢,洛長風先離開,他留下和晏舟說話。 她只提了一句:“好生看護那狀元郎,此人對我有用。” 聽語氣并非舊日相識。 文景策亦低頭,腦海里自發響起紫宸殿內臨別前的對話。 ——“臣對姈夫人而言,也就是個‘有用之人’嗎?” ——“你我自幼相識,何必看低自己。” 她無甚情緒,一如既往。 天色漸沉,光亮昏暗。 裴知韞正于客棧休整,忽聞敲門。 她略感驚訝,開門時竟見一紫服宦官攜二隨從站在門口。身著紫色官服,至少也是四品官階。 其雙手高捧明黃卷軸,正色道:“探花裴知韞,進門接旨。” 裴知韞更驚,側身讓人進屋。 宦官站在窗前面向她,待人走到自己身前跪地才展卷宣讀。 ——敕令探花裴知韞任史館編修,官正七品。 裴知韞叩謝后起身,聽宦官道:“狀元與榜眼今早受封,宮里上頭的意思是一甲三位明日同入翰林報道,方命本官趕來。” 裴知韞轉身從桌上包裹中翻出幾錠銀子,放到他手中,“辛苦這位大人,小小心意向您致謝。” 宦官反手收入袖中,添了一句:“文苑若有為難之處,可尋榜眼幫助。” 裴知韞道謝,默默記在心里。 幾位宮人離去后,房間重歸平靜。 燭火搖晃,暖光明滅。 裴知韞坐在桌前,將今日奇遇書信一封準備寄予家中母親,以免家人擔憂。 落筆時再度回想經歷。 她暗自握拳,誓要立身于大楚官場。 姈夫人不知為何這般扶攜她,但送到眼前的助力,不拿豈不愚蠢? 至于恩情種種,自有機會報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