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不肯和離 第59節
隨即轉告謝煐:“沒什么, 就是累著了,休息兩天就好。” 謝煐深深地看他。 白殊本來還想玩笑一句“這話是夸你”,卻硬生生被謝煐看得生出點不自在來,垂下目光看向案幾,試圖找個話題轉移一下。 于是他就看到了謝煐正在畫的人頭像。 是那種官府用來發海捕文書的人像,用墨線勾成,只大致能看出是個偏瘦的中年人,有點賊眉鼠眼的。 白殊奇怪地問:“這是誰?” 謝煐收回目光,最后在人像的左臉上點下兩顆小痣,便放下筆。 “史更漢,畫給伏龍教那些人認一下。” 白殊一言難盡地看著那張簡單的平面臉:“憑這樣的畫,真能認出人來嗎?” 謝煐拿起畫的動作僵住一瞬,再次抬眼看過來:“……我畫得很差?” 白殊一抬頭就撞到對面那雙黑眸中的黯然,頓時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罪大惡極的話,把這只淡定耍心機的大狗給打擊成耳朵尾巴全耷拉下來的可憐樣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道:“不是,你畫得很好,特征都有。我的意思是……” 謝煐卻是垂下眼,只道:“不用說了,我去讓子山重畫。” 見他要起身,白殊連忙一伸手,直接按在他手腕上。 謝煐幾不可察地一顫,目光跟著轉過去。 也不知是白殊的手較常人冷些,還是謝煐體溫偏高,此時被他握著,手腕便傳來舒適的微涼。而且白殊的手上沒有繭,觸感既滑又軟,按下來卻稍有力道,就仿佛裹著最上等絲綢的玉。 這只手不僅生得漂亮,謝煐還親自領略過它有多靈活。 謝煐落在那手上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喉間也泛起點干渴之意。 不過下一刻,原本按著他的手便動了動,五指立起,在他手上留下五個指甲印。 帶著點麻癢的微痛感順著手臂一路傳來,謝煐只覺得心跳都快了一拍。 可惜,緊跟著傳來的一聲“太子殿下”像把利刃,一下戳破籠罩住他的無形幔帳,拉出他的神智。 謝煐有些茫然地抬眼,目光隨著聲音轉到白殊臉上。 白殊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根本沒聽進自己的話,心中一時好氣又好笑,暗自嘀咕——太子不會是手控吧,好像上次看自己把玩鎮紙時也是這模樣? 確定謝煐已經回神,白殊收回手,把剛才說過的話重復一遍:“坐好聽我把話說完!我真不是說你畫得不好,我指的是那種畫風。” 謝煐依舊茫然:“畫風?” 白殊將他畫的那幅人像拿起來細看,慢慢解釋:“像這樣的畫像,如果是熟悉他的人,那還有可能辨認出來。如果只是見過一兩面的程度,應該很難吧?何況,他當年既然是詐死,要出來活動,肯定會做變裝。” 謝煐稍微聽明白了一點,但還是沒能完全理解:“我現下畫的這張,就加進了扎巴打探到的變裝。” 白殊將圖交還給他:“你先讓人拿去試試。然后……你今日還有事忙嗎?若是沒事,我給你畫張像吧。” 謝煐面上露出詫異之色,隨即立刻答道:“無事,可。” 趁著他喚帳外值守的東宮衛進來吩咐,白殊起身在自己的箱籠中翻出畫板、繪畫本、碳筆和白布。 一回身,就見謝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搭在膝頭。 白殊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用這么緊繃,放輕松點,像平常那樣坐便好。我手生,估計得畫半個多時辰,你保持這樣太累了。” 謝煐看看他,稍微調整下姿勢,改成一邊手肘搭在扶手上,不過腰背還是挺著。 “無妨,以前練武打底子,半個時辰的馬步我也扎過。” 白殊沒再多說,拖著椅子找好角度,坐下來開始慢慢畫。 素描這課程他只在學校里學過,按當時老師給的評價,就是“只能對照所見做記錄,沒有搞創作的靈氣”。而在人人隨身帶光腦、到處都有攝像頭的那個時代,基本不需要人用畫筆去為所見做記錄。 白殊自己對此倒是完全不介意,畢竟他的理想又不是當畫家。在得到高薪、對耗資頗巨的書法感興趣之前,有過挺長一段時間,白殊曾拿畫素描當學習工作之余的消遣,主要原因便是這個愛好相對來說很省錢。 正是因為那時打下點基礎,他現在對著從圖書館里搜出的各種圖紙畫圖,并不覺得多吃力。 不過隔了這么多年再次畫人像,到底還是生疏許多,白殊廢了幾張紙才找回手感。 他手下感覺順起來,便引著謝煐聊天,試圖讓模特放松。 “是急著讓那些伏龍教的人辨認?他們會被怎么處理。” 謝煐光明正大地將目光落在白殊臉上,回道:“也不著急。他們和走私案有關系,這么大的案子,朝廷必會派人下來查,到時會把一應人犯都提走,他們也包括在內。” 白殊的視線在謝煐和畫板之間來回換,隨意地接上一句:“是不是還有那些私兵。可這樣一來,平王他們養兵的事不就暴露了?” 謝煐:“除了平王、知州和通判,知道內幕的其余人都已經被處理掉。若是真暴露,官府還會究追他們的出身,照樣要夷三族。” 白殊手下頓了下,但很快又接著畫下去,嘴里也繼續找話題:“那個武涼知縣的幕僚呢?” 謝煐:“沒人知道他在我們手上,回京時會一起帶回去。人已經過了幾輪刑,但一直沒松口。” 白殊回了個有些吃驚的眼神:“骨頭這么硬啊。” “倒未必就真是骨頭硬……他明白我們要從他嘴里掏東西,只要他不說,我們總要留他一條命。若是說了,可就不一定了。”謝煐已經被他帶得放松些許,手指在扶手上輕敲,“等被帶回京后,他應當會透露一些消息,以此來延長我對他的忍耐度。” 白殊卻是聽得心下嘆口氣——太子這些年也不知過的是什么日子,才二十歲就對各種人心研究得這么透。 他想換個輕松點的話題,一時間又想不出有什么可聊的。停過片刻,干脆提到讓他起意畫像的根源。 “葛西爾首領他們為什么也在找史更漢?” 謝煐:“史更漢手里有他們西弗然部的圣物。當年他們歸附之時,要先獻上圣物以示臣服,再由天子賞賜回去。結果史更漢收了圣物,卻在受降儀式前發動叛亂,最后帶著圣物兵敗逃走。 “雖說如今他們已然內附,西弗然部也會慢慢與我大煜子民融合,但部落圣物在自己手上遺失,葛西爾心中總是不痛快。加上當年我們翻找出的史更漢尸身被損毀得很厲害,我和他都認為史更漢很可能是詐死,因此這兩年一直在暗地里追查。” 白殊這次抬眼看謝煐的時間略長了些,垂下眼后畫圖的動作不停,狀似隨意地問:“史更漢當年真是叛亂?” 他手下畫著畫,卻也留著一半注意力在謝煐身上。只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未聽到謝煐回答。 白殊始終覺得謝煐提到史更漢時的情緒不太對,那個人、或者說那次叛亂,必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可惜,看來太子對自己的信任還沒有達到可以提這事的程度。 不過他倒也不糾結這個,畢竟他和謝煐才認識半年,還是因為利益一致而走到一起,相互之間有所保留很正常。 白殊保持著原本的觀察與動筆頻率,仿佛那一問毫不重要。 但,正當他準備另尋個話頭,卻聽到謝煐冷冷開口,語氣中帶著森然。 “史更漢當然不是叛亂。他接到密旨,要將我和三千東宮衛的性命全都留下。只不過,他既然輸了,自然就成了‘反賊叛黨’。” 白殊抬眼去看謝煐,卻奇異地感覺謝煐這怒意不像是因為他自己受到算計。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會,白殊又一次體會到那種像是心臟被輕刺似的酸疼感。 謝煐續道:“史更漢是天子心腹,和白泊也交情匪淺。我爹薨逝之時,史更漢尚在北衙禁軍中任職,白泊便是通過他來策劃兵變,掌握禁軍,一力扶持當今上位。 “兩年前他手中握有天子密旨,估計還知道一些天子的辛秘,就連天子都擔心他還活著。這兩年在找他的可不只是我和葛西爾,天子也著急滅他口。” 白殊看著謝煐,見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整個人就如同一柄在散發著無形殺氣的劍。 只是,殺氣傷人也傷己。 白殊仿佛沒察覺一般,溫聲開口:“我聽聞,殿下反殺叛軍之時非常英勇,可否詳細說給我聽聽?” 謝煐剛才因為回憶而變得目光悠遠,此時重新聚焦在白殊臉上,看他帶著輕淺的笑,眼中皆是期待聽故事的光芒,心里忽地就柔軟了下來。 于是,剩下的繪畫時間,便在謝煐慢慢講述自己如何取得那場勝利當中度過。 白殊畫完最后一筆,起身將圖交給謝煐,自己去盆架前倒上水,洗凈拿碳筆弄臟的手。 謝煐拿著不大的畫紙,看畫的眼中帶有難以克制的驚奇。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畫法,線條很多,色彩涂抹得nongnong淡淡,卻能將他畫得格外逼真。 白殊洗完手回來,笑問:“如何?” 謝煐抬眼看他:“你這畫法是……” 白殊豎起食指壓在唇前:“別問。” 問了他還要編個來路,麻煩。 謝煐盯著他眼睛看過片刻,又垂眼看畫,最終問道:“這畫可能給我?” 白殊已經坐回椅子中,笑著一擺手:“回頭讓知雨把縫線拆開,將這張取出來給你。其實我就是想給你看看這畫法,然后,你和我描述一下史更漢的模樣,我把他畫出來,應該比你們那種更容易找人吧。” 雖然白殊并沒有聽描述畫像的本事,不過他有小黑。小黑可以先從影視數據庫中拼出一個人,他照著畫出來,再慢慢修改就行。 白殊追問:“殿下覺得這辦法行嗎?” 謝煐卻看向他的右手:“且等明日……你的手要休息。” 白殊也看看自己的右手,笑了:“好,那就讓它休息。” * 這日晚間,謝煐擦洗回來之時,白殊已然入睡。 帳內還留著了支小燭,用黑紗罩罩著。他停在入口,似在猶豫,好一會兒才緩緩走向床——白殊的床。 謝煐在床沿坐下,定定地凝視白殊,仿佛在確認他是否真的睡熟。 兩人自離京以來一直同住一處,謝瑛起得早睡得晚,對白殊睡著時的模樣已經相當熟悉。 白殊的睡相很好,即使翻身動靜都不大。睡臉也很平靜,眉頭總是舒展的,氣息輕悄而綿長,淡色的唇放松地微合,好像每晚做的都是美夢,從來沒有煩惱。 即便是在北山行宮那一夜,以及昨夜,他也是睡得這般香甜。好似睡前的那些事,都沒有在他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謝瑛抬手撫上白殊的臉,拇指從他眼尾一路滑到唇角,再極輕微地抹過他下唇。 微弱的光中,謝瑛看得有些出神。 若說行宮那晚,白殊應允還有中藥的原因。可昨晚,他那樣縱容自己,回應自己,是否說明……他也愿將這婚事當真? 還是,只因為喝多了酒,趁著醉意胡鬧? 上回行宮里,白殊說是意外。這回,他還會當成意外嗎? 謝瑛緩緩壓下身。 現在他很想確認——沒有喝酒的白殊會是什么反應。 這時,睡在床前蒲團上的黑貓睜開眼,無聲地微微抬起頭。 謝煐并沒有察覺,他所有注意力都在白殊臉上。 他停在白殊上方,兩唇將碰未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