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不肯和離 第8節
張嶠繼續澆他冷水:“你可查過近年那邊的稅才有多少。何況,有錢沒糧有什么用,錢是能吃還是能穿。要是拿著金子就能不餓死凍死,泰粟犯得著年年天一冷就來侵邊?” 薛明芳這才不說話了,側過身兀自生悶氣。 謝煐坐下等他們吵完,才問:“早朝結束時才下的賜婚圣旨,你們就已經知道了?” 三人的臉色頓時都不太好看。 賀蘭和嘆口氣:“安陽府外一大早便貼了告示,公告國師尋到‘火鳳’為齊國公三公子,天子按著‘高飛’與‘潛游’的讖語,著太子委身于鳳,以解天下危難。算算時間,該是比朝里下旨的時候還早,這是完全斷了殿下尋后路的可能。” 謝煐蹙著眉沒說話。 張嶠道:“臣一得知消息便密會過祖父,祖父已去尋國師了。” 謝煐略點下頭。他還未開口,門口突然有動靜,引得幾人都看過去,只見馮萬川開了點門,似是正在聽外面人說話。 不一會兒,馮萬川過來稟道:“是孟大來回昨日殿下吩咐的事。他說……” 說到此處,他的表情都有些奇怪起來:“他說殿下昨日要尋的人,正是白三公子。而且,三公子今早還特意在延喜門前攔住他,托他轉交一些東西給殿下。” 謝煐一挑眉,讓孟大進了殿。 孟大的神色同樣有些怪異,該是已經知道賜婚旨意。他將小木箱放在地上,給謝煐行禮后,將昨日的探查經過和今早被攔一事都陳述一遍。 末了,他補充道:“臣與同僚們已經仔細檢查過,的確不是危險之物,只是看不懂是些什么東西。” 謝煐目光轉向小木箱,馮萬川立刻上前打開,將里面的兩個小紙卷和一小疊紙都擺在案上,又將一封信遞與謝煐。 薛明芳、張嶠和賀蘭和都圍上來觀看,不一會兒就紛紛發出驚呼聲,每人捧著一樣東西愛不釋手。 謝煐抽出信紙,快速看完上面短短的一句話,再抬眼掃過三個面露驚喜的心腹,和他們手中的東西。 張嶠率先反應過來:“白三郎這是想和殿下合作的意思?” 謝煐輕哼一聲:“你們三個,完全被人家拿捏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宮殿名宮門名這一類名稱,有些是出自長安城、太極宮、大明宮。名稱實在太難取了orz ------------------------- 第7章 所好 太子,一國儲君,國之根本。典章制度上自然有眾多儲君相關的條陳,但實際執行起來,又會有很大出入。 譬如康宗,是文宗苦盼來的太子,從小有文宗延請的名師專門教導,又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賓客時時看顧,十六歲便加冠入朝,進政事堂聽政,東宮開府,遴選一眾出類拔萃的屬官,逐漸參與國務。 如果康宗沒有英年早逝,謝煐大概會重走其父這條路。 但,換成當現今皇帝的太子,從大郎變成六郎,謝煐的待遇就和康宗當年完全相反了。 按禮法,太子必須接受教育。于是嘉禧帝在宮里專門騰出一殿,詔集賢院眾學士給所有皇子講課。而且,嘉禧帝不僅對皇子們的功課很寬容,但凡暑熱雨雪,都會以體恤之名停課。 按慣例,高門大戶的男孩多在十六七八的年紀加冠,方便展開交際。但為了拖延太子入朝的時間,嘉禧帝繼位時還未行過冠禮的皇子們,皆是等足二十方行冠禮。同樣,為了拖延太子大婚,前頭的皇子們也是個個晚婚。 如今,太子上元加冠,入朝已近一月,朝中都未提起配置東宮屬官,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地忘記了此事。滿朝上下的官員眼見著嘉禧帝鐵了心要倒太子,根本沒人敢沾上東宮。誰都不是傻子,即便此時是奉詔行事,可太子一倒,東宮屬官必定會被清算。既如此,不如不提。 是以,謝煐身邊唯一的力量便只有三千東宮衛。這是衛國公當年親自回京和嘉禧帝談判下來的,所有護衛皆由衛國公調派換防。 而全京城的“太子黨”,也就是謝煐身邊的兩個伴讀一個幕僚。 薛明芳是衛國公最小的孫子,五歲就被衛國公送到謝煐身邊。一年后,東宮里又多了個也是五歲被送來的賀蘭和,他是先皇后的表侄,謝煐和薛明芳的表弟。 賀蘭家是薛家的僚屬,一直在軍中設計改良軍械器具,不過賀蘭和之父卻是走民用工具的路子,帶著兒子回京后更是潛心鉆研。賀蘭和從小耳濡目染,也對此道研究頗深。 張嶠的來歷要復雜一些,他出自當初主持大局的太皇太后的族中旁支。張氏一族雖無人在朝中擔任要職,太皇太后之弟卻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族人中飽學之士眾多,散于各地書院中任教,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 幾年前,張嶠進京拜會張氏族長,懇請其舉薦自己參加科舉。但后來被張家查出他生父犯過事,已被除族,因此遭到拒絕。悲憤的張嶠酒樓買醉,恰巧遇到謝煐,便自薦入東宮當幕僚。 這些,都是朝野皆知之事。 現下,這寥寥三人的“太子黨”就全被人捏到了七寸。 謝煐讓孟大先退出殿去,隨后往椅背上一靠:“都來說說你們手里的東西。” 薛明芳性子最急,將手中紙卷拍在案上,急聲道:“你們可記得前朝開國之時,那支無往不利的強大軍隊曾在江夏大敗。一則因為北地兵不慣水戰,二則江夏城中有一擅制弩者,城墻上架滿了一種八連強弩,傷敵無數。可惜前朝皇帝因為損失太慘重,攻下江夏后就氣得將弩全毀了,制弩者也不知所蹤。我現在懷疑,這個就是那種強弩!” 他指著弩.機圖紙興奮地解釋:“看這上面畫的弩.箭,箭頭如斧,可射五百步!還有旁邊這架小連弩,從標示的體積與重量看,完全適用于單兵!” 張嶠有些奇怪:“你們薛家軍不是不愛用弩?” 薛明芳瞪他一眼:“誰說的,守城誰不愛這種大殺器!接戰時不愛用是因為單弩沒有弓箭靈活,射程也太短。但有單兵用的連弩可又不一樣,有了它,戰陣可以加入更多變化。不過,想也知道工藝肯定很復雜,難以大范圍推廣。” 謝煐點下頭,接著看向賀蘭和:“章臣那張圖呢?” “是一種改良的耕犁。”賀蘭和鋪開圖紙,一邊指點一邊細說,“現今的犁是直轅,這架改為曲轅,整座犁架就小巧輕便許多。而且轅頭還裝有可轉動的犁盤,便于轉向調頭。我粗略估算了下,和如今的直轅相比,耕地時能省不少力。其實最近家父也有改良耕犁的想法,他的初步構想也是改直為曲,不過還未實驗。” 薛明芳不由得嘀咕:“還真是照著我們的喜好來啊。” 他話音落下,幾人一同看向張嶠手里那一小疊紙。 張嶠拿在手中翻動一下:“這疊紙被一側的線縫起,如此裝訂,不僅更便于觀看與保存,反復觀看也不易散破。這可真是巧思,白三郎明顯是將我們三人的來歷都打聽清楚了,投我們所好。” 薛明芳拿過去試著翻翻,卻道:“好用是好用,可這得用上好的紙,才能又軟又韌,不便宜呢。” 現今多用卷軸裝與經折裝,也是因為紙張大多厚實堅硬。 張嶠面色有些古怪:“你看最后一張紙。” 薛明芳翻到最后定睛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小楷——另有改良造紙法,可制低價輕薄紙。 三人看著那行字,一時間都默默無言。 謝煐再次看向賀蘭和:“這兩張圖紙上的東西,你家可能照圖制出?” “這犁并不復雜,必定可以。八連強弩畫了內部細節,慢慢琢磨和嘗試,應該也問題不大,只是要時間。”說到這,賀蘭和點著小連弩搖搖頭,“這個就不行了。” 謝煐將手中信紙也擺上案幾:“白三說他腦子里還有很多這種先進技術。” 這話一出,他前方的三人面色更加怪異——那得是何種奇鬼之才?! 張嶠斟酌著開口道:“以白三郎現在的處境,左右都逃不開一個死字。唯有和殿下合作,還能爭出一線生機。他會極力爭取打動殿下,倒也不奇怪。” 薛明芳撇嘴:“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讓殿下委屈‘下嫁’?” 意思是這意思,羽翼未豐前只能韜光養晦。但這話委實說不出口,張嶠只能閉嘴不言。 謝煐手指緩緩點著案幾,瞇起眼睛思考。 三人都沒有打擾他,只是看向案幾上圖紙書冊的目光依然藏著熱烈。 謝煐深思良久,抬眼再次掃過三人,倒是輕笑了一聲,笑得三人紛紛收回目光垂下頭。 “子山。”謝煐先喚張嶠,“昨日謝琢既找到如意樓去鬧,怕是皇后那邊已經起了疑心。你去安排下,午后我換個地方見先生。” 張嶠躬身領命。 謝煐再轉向薛明芳:“等會兒季貞帶人去白府走一趟,就說我請白三用午膳。” 薛明芳微愣:“直接搶人?” 謝煐:“白三既有意合作,會答應同你過來。只是白泊可能暫時不會放人……你態度惡劣些,讓他以為我們會直接下手,他應該就不會阻攔了。” 薛明芳會意:“成,這活兒我喜歡!” 謝煐吩咐完,便揮下手:“都忙去吧,這些東西先不要往外透露。馮萬川,把這些鎖進我臥房的暗格里。” 張嶠和賀蘭和行禮離開,馮萬川上前收拾起案幾上的東西,裝回小木盒中,再捧著木盒離開。 片刻間,殿中就只剩下謝煐和薛明芳。 薛明芳沒急著走,四下望望確認無人,便前傾身壓在案幾上,用極小的聲音道:“六郎,雖然張子山剛才那般說,但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離開。我爹在這里待了十年,可不是什么都沒干。” 大煜開國皇帝高祖體恤戍邊將領,留下禁止強制將領留親眷在京的祖制。但從文宗朝起,多數將領都會自覺留些人,唯有薛家一直滿門不留京。 而這一次,衛國公為外孫破了例,把小兒子一家三口送進京中。直到前些年沿海邊防出現空缺,嘉禧帝找不出合適人選,才將薛父派過去。 薛明芳續道:“近年泰粟被打怕了,不怎么來,其實北邊還算安定,也攢下點家底。等我們過去,可以回頭打下南面十幾個州,總不至于真沒糧吃。反都反了,也不可能再和這頭和平共處。” 只是那樣一來,他父母二人孤懸在外就成了最危險的那個,不過薛明芳按下了沒提。 謝煐此時已然放松下來,端起水邊喝邊說:“下朝回來的時候,我的確這樣考慮過。” 他隨既斂下目光:“但看了剛才那些東西……” 說到這里,謝煐腦中不期然地回想起昨日見到白殊那一幕。 滿堂看著臺上努力聽樂的人當中,唯有那個男子在注視自己。一副病容,卻是目如深潭,笑得挑釁。 薛明芳聽謝煐說著說著聲音就沒了,面上還露出似在回憶的神色,頓時覺得有些稀奇。他在腦子里把有關那位白三公子的傳言過了一遍,立刻大驚小怪地道:“外頭都說那白三郎俊美似仙人,你不會也被他迷住了?!” 謝煐被他打岔,抬眼看過去,涼涼地道:“被他迷住的不是我,是你們三個吧。” 薛明芳想起剛才情形,心虛地扯出個憨笑。 謝煐撐著椅子起身,一邊說:“聽說他病得風吹就倒。你記得帶輛車過去,別弄得人過來就直接癱了。” 說罷,他直接轉身向殿外走去。 薛明芳抬頭看著他背影,暗自嘀咕:“這么仔細,別是真想嫁……?” 空曠的靜室內,陽光透窗而過,在地面投下一片亮斑。 榻上兩人隔案而坐,博山爐中的裊裊細煙若有似無地環繞在側。 一人散著發,身上穿著灰白道袍,肩披鶴氅,斂目飲茶。另一人做儒生打扮,童顏鶴發,正是那名滿天下的大儒張保鴻。 此時張保鴻放下杯子,開口道:“國師每年卜算都極耗心力,今年還要費神測算八字,本不該打擾國師靜養。但此事委實太過驚世駭俗,老夫只得觍顏相詢——那讖語,莫非真有讓太子下嫁之意?” 國師也放下杯子,抬眼直視過去:“讖語之意,皆如其字。” 張保鴻似是松了口氣,隨既又無奈地道:“現下旨意已經傳開,便是原本沒有那意思,也是那意思了。” 國師不動聲色地回道:“貧道出家之人,不問俗世中事。” 張保鴻卻不容他推脫,直言道:“然國師悲天憫人,出言警示龍鳳解危。可惜,天子卻要屠盡龍鳳。” 國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問:“此話怎講?” 張保鴻將現今各方局面一一細說,見國師微微蹙起眉頭,心下總算有些寬慰。 最后,他起身下榻,對國師長揖道:“為天下蒼生計,還請國師護佑龍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