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102節
沈寶用看到他走近停下,這樣的距離她能更直觀著感受到薄且的落魄,她終于相信至少這段時間他沒在裝相,他是真的認真地過著流浪的日子。 他道:“你來了,我身上臟,就不靠過去了。” 沈寶用直接道:“一會你跟元管事走,他在很多店鋪,場子都有認識的人,可以幫你找到一份工做。” 薄且知道沈寶用不會讓立兒有一個人盡皆知地做乞丐的爹,這才是她來見他的原因,但他沒想到她那么多生意,雇了那么多的伙計,卻不肯給他一個位置。 若是去別的地方做工,他何必多此一舉來做乞丐。 薄且道:“不用麻煩沈家主、元管事了,我在這里很好,自給自足,當然若是去家主家中當個護院我倒是愿意效勞。” 你想得美,沈寶用這樣想著,不想與他再廢話,她轉身就走。 元管事還試圖勸一勸:“這位郎君,你年紀輕輕何苦做這個,想做什么行當可以與我提,我按你的要求給你找份工還是沒問題的。” 薄且十分客氣:“謝過元管事,我的要求就是去給救命恩人,沈家主當護院,哪怕看大門也行,還望您再轉達一下,我是真心的。” 薄且客氣里帶著強硬的堅持,元管事明白這是勸不動的,于是他也離開了。 薄且站在原地,望著沈寶用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久,然后才回到沙灘。但因為他耽誤了時間收獲很少,晚上的吃食就有些不夠。 但他因今日見過沈寶用,心里的愉快可以當飯吃,餓著肚子入睡也不覺得難受,反而做了個好夢,如愿以償地進到沈家院,取代了護衛長。 醒來后,薄且笑自己,如今真是把姿態、要求放得太低了,能去當護衛都算是夢想成真。 沈寶用雖主動離開,但她知道這不是辦法,她是了解薄且的,他的堅持有多執著,他若一心拿當乞丐成為立兒的絆腳石,并拿來惡心她,他是會一直做下去的。 經過這段時間與小孩兒的相處,沈寶用算是知道立兒那孩子有多善良有多純孝了,指望他虛榮心作祟,知道要面子去說服他爹,那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她攔著,他每天下學肯定會跑去幫他爹一起揀魚,甚至一起睡籠廊。 沈寶用其實是理解立兒的,若換了她小時候,哪怕娘親再懦弱再窮苦,她也不會拋下她的親人,會依偎在娘親身旁聽話懂事地幫她分擔一切。 所以,薄且這事誰都指不上,還得她來解決。 “他怎么說?”沈寶用問與她默契十足,特意留下勸說的元管事。 元管事搖頭:“很堅決,以我生意場上看人的眼光,這位郎君可不是輕易能改主意的。” 沈寶用先是“呵”了一聲,然后道:“你去跟他說,讓他去錢莊,沈家護院就別想了,若再不行,就讓他揀一輩子的魚吧,反正我可以給立兒換學堂,也可以不讓他們再見面,什么樣的感情都一樣,時間一長也就淡了。” 元管事得了令第二日又去找薄且,剛把話說完,薄且一笑:“成,我答應了,謝沈家主賞飯吃,以后還要元管事多關照。” 元管事沒想到他答應得這么痛快,忽然有一種家主掉坑里的感覺。 他最后囑咐道:“家主讓你改個名字,沈家不雇來歷不明風險之人,如今算是破例,但名字是要改的。” 薄且正有此意,雖皇帝的名字不會普及到桂越,但薄這個姓還是太過惹眼,當然要換掉。 “沈秉赫,這是我的新名字。”薄且對元管事道。 先春四年,喜得皇子,賜名“且”,字“秉赫”,這段文字記載在大弘宮志中。 元管事臉一僵:“在沈家做事不一定要姓沈的,除卻不知名姓、沒有名姓的。” 薄且理所應當道:“我兒子姓沈,我當然也姓沈。” 元管事回來一說,沈寶用倒是頭都沒抬,只是頓了頓筆,她說無事讓元管事出去。元管理剛出屋,就聽到身后,家主把賬冊丟得“啪啪”響。 第113章 沈寶用邁入錢莊的時候,忽聽聲旁有人規矩行禮道:“沈秉赫給家主行禮。” 太過熟悉的聲音差點讓她崴到腳,還是元管事扶了她一把,她才穩住。薄且不是沒看到,論眼疾手快元管事自然沒法跟他比,但他忍住未出手。 他好容易走到這一步,進到她的生意場,不能讓她對他產生新的戒備,做出一絲讓她感到不適的舉動,從而再把他轟走。 沈寶用看都沒看薄且,直接進去了主院。 待一進屋,沈寶用問元管事:“你給他安排的什么活兒?” 元管事:“自是從學徒做起,人是識文斷字的,也聰明,想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升伙計。” 沈寶用:“什么學徒,讓他做雜工。” 元管事:“您是指灑掃擦桌這一類的?” “怎么,他做不得?” 他們家主對給她做事的任何人都十分優待,唯這人例外。 識文斷字又聰明的年輕人,不讓做學徒,只能干些雜活兒,在元管事看來還不及在沙灘揀魚呢,同樣都是沒前途。 元管事:“我知道了,這就去辦。” 元管事把家主的吩咐一說,薄且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換上雜工的衣服,主動拿起掃把開始打掃。 元管事只看了一眼,發現他不僅沒情緒,還自得其樂做得很好。他事忙,自然不會在一個雜工身上耽誤太多時間,也就不再關注薄且了。 沈寶用更忙,忙起來什么都顧不上,哪里還想得起薄且來。 薄且默默做著這些,這種低級的清掃清潔工作,根本不用人教,只要愿意做上手很容易。薄且從小到大雖沒做過這些,但他看過奴婢們是如何做的,加上他自愿做這些,熟悉了一天后,已做得有模有樣。 沈寶用不關注薄且,薄且卻可以暗中好好地關注沈寶用。幾天下來,薄且發現,沈寶用變得有些陌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她的勤奮超出了他的想象,比起他當皇帝時還要辛苦,雜事還多,也不像帝王一樣可以一言堂,她還有生意場上的競爭者。 她好像天生適合做領,。袖,領導的能力很強,所有的伙計都對她言聽計從,私下說起這個東家也沒有壞話,只是有一點讓薄且不滿,他們的東家是女子,一堆男人扎了堆聊起來雖沒不尊重,但最后常常提及她的長相,哪怕是真心贊美,薄且也不愛聽。 若他在大弘,他可隨意處罰這些人,但現在他只能忍著。 薄且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沈寶用,他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他看到她的能力,她沒有男人不僅能活得很好,還可以養著一幫男人,讓他們為她做事。 只是有一點不好,她太不在意身體了,但薄且不敢提醒,怕她多心,他只能接近錢莊里小廚房的管廚,以薄且的手腕,他很快得到管廚的信任,開始跟對方學怎么做藥膳湯飲。 除此之外,他打掃的同時,還特意算著時辰,等到沈寶用過來的時候,倒茶倒水。 沈寶用一開始看到薄且有些不習慣,想把他調到后院去,可又一想自己并沒有做錯事。他拿著她的工錢做事是應該的,她已看在立兒的面子,加上他已成半個廢人,不與他計較了,難不成還要她在后院白養了他不成。 這樣一想,沈寶用沒說話,任薄且在她面前擦桌撣土,添茶倒水。 薄且松下一口氣,他真怕沈寶用不愿看他,不讓他出現在她面前。當然他也是動了心眼走了腦子的,每次出現在她面前的頻率從一次到兩次,再到多次,循序漸進。 多虧他對沈寶用還是有些了解的,根據沈寶用的反應隨時來調整自己。 他這樣做了一段時間后,沈寶用可能是習慣了他的存在,又開始視他為無物。面對此種情況,薄且真是又心慰又心酸。 心慰她不再處處戒備于他,心酸她眼中沒他。 這日,薄且端了茶來,因為看她這兩日眼底氣色不好,他特意沖了安神淡雅的茶品來。對于茶,他喝的好茶太多,自然有了些了解。而錢莊小廚房里真是什么都有,可見沈寶用有多富足。 沈寶用像往常一樣端起來飲用,并沒看是誰送過來的茶。 才剛喝了一口就握不住茶杯,“哐啷”一聲杯子落地,薄且被嚇到了,什么都顧不上,連抓帶扶沈寶用的胳膊,急切地問:“怎么了?!” 沈寶用頭暈,老毛病了,只要到了桂越集中存票的日子,她會忙到睡不好,就容易犯病。 沈寶用發現身邊的人是薄且,她道:“這茶,你端來的?” 薄且急忙道:“只是安神茶,味淡清雅的一款,”說著神情緊張起來,臉色一肅,“這茶有問題?” 問著的同時,他把沈寶用扶著倚好,蹲下身子,伸手沾上殘瓷里的一汪茶水聞了聞,然后嘗了嘗。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茶沒問題。” “這茶當然沒問題,是端他的人有問題。”沈寶用暈了一下后,好了很多,她扶著額道。 薄且:“家主覺得我會下毒?我把自己毒死了,也不可能傷害你。” 沈寶用:“出去。” “出去可以,我去幫你叫人,這賬不能再算了,你要回去休息。” 沈寶用真是看不懂他了,她態度惡劣地讓薄且出去,他竟不惱不怒,像是聾了沒聽到她說什么一樣,他的自尊呢。 薄且低了低身子,無比溫柔地道:“回去睡一覺好不好。” 身體的不適惹得沈寶用有些煩躁:“你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一個雜工竟管上了東家的事。” “您是家主,您說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管家主,我這就出去。” 薄且說完恭敬地離開了中屋,他去找元管事了。元管事聽說家主老毛病犯了,馬上起身去查看。而薄且知道沈寶用不想再看到他,況今日她不舒服,他不想惹她煩心,沒再跟去而是回到廚房,拿起藥膳書來研究少眠頭暈該如何調養。 這天夜里,他夢到他把沈寶用貶到北三宮去的事情,夢中他看著自己做的混賬事,又氣又急,卻無能為力。急醒后,后悔不已,若是當初沒有那一出,是不是她的身體會好一些,不至于熬幾天就會出現氣血不足的現象。 薄且發現自己動搖了,他不想按原計劃進行了。他原先想的是,他用他的錢來作局,使沈寶用最后不得不求助他。 但他現在不想這樣做了,沈寶用得來現在的一切有多不容易,以前他只是想得到,如今親眼所見,體會得更深。 她算賬的時候,與大客官拉存銀的時候,忙料場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帶光的、快樂的。他喜歡看她這樣,薄且自問,若是他能一輩子這樣看著她,陪在她身邊,哪怕不能與她收回覆水,他竟是愿意的。 后半夜薄且失眠了,他好像站在十字街口,下一步怎么走,竟有些茫然,下不了最后的決心。 轉天,薄且看到沈寶用一早就出現在錢莊,臉色并沒有多好,他既擔心又心疼,卻沒有立場來管她。 從這天開始,每天下午沈寶用的手邊總會多一碗東西。一開始她沒注意,拿起來就喝了,發現不是茶,味道是她沒吃過的,不討厭還算解渴,一口一口地竟也都喝了。 幾天過來,沈寶用喝習慣了,有一日沒見這東西,她正好找元管事有事路過小廚房,就想著進去一趟,問問這些天自己喝的是什么,今日為什么沒有了,以后也照這個上就好。 一進去,沈寶用沒看到廚娘,也沒看到管廚,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兒在灶前忙著什么。待沈寶用看清,她驚詫不已。 薄且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親手煮羹湯。事關入嘴的東西,沈寶用走過去查看。 薄且聽到動靜回頭見是沈寶用,他對她笑著道:“家主來了,有什么需要嗎?” 沈寶用聞到了味道,再看他煮的東西竟是每天下午所喝之物。 “這是你煮的?”沈寶用問。 薄且:“是我煮的,你喝著可還行?我問過大夫這個方子對氣血不足造成的暈癥有調養效果,但要長期喝下去。今天后院空屋掃洗,我回來的晚了,不過馬上就好,你等等,趁熱喝。” 說著他把湯渣濾掉,倒出一碗,又拿出另一只碗,兩個碗來回倒著,好讓此飲涼得快些,不那么燙口。 沈寶用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會做,原先高高在上的帝王,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乞丐當了,廚房進了,連伺候人都會了。 “薄且,你要什么?” 薄且手上停了一下,然后繼續倒著,他道:“我要贖罪,想乞求你的原諒,想立兒能有娘親的陪伴與愛,想我們的家不散。” 沈寶用:“你為什么還不死心,你也看到了,我在桂越的這幾年根本不需要男人,以前你有權有勢,呼風喚雨,腿也不瘸,我都不想與你在一起,如今的你落魄至此,猶如喪家之犬,連兒子都養不起還得靠我生活,我會看上你?退一步說,就算我想有個家,我身邊的男人隨便找一個都比你強,你哪來的自信,以前優越的日子給的?” 薄且拿手背在碗周試了試溫,然后遞給沈寶用:“不燙了,現在喝正好,喝完再罵。” 見沈寶用不接,他道:“你說得對,就是以前的經歷、生活給的我信心與勇氣,你要想讓我清醒不能光靠罵,你得像現在這樣使喚我,端起家主的架勢,讓我意識到自己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