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95節
薄且冷笑一聲:“你不敢,你不知道,那秀梅院里的干糧,她呆過的痕跡,你做何解釋?” “皇上是指那幾個饃嗎,可能是府上不懂事的奴婢拿去喂野貓的吧,那院子自打荒了以來,就開始有野貓出入。至于腳印,院子雖封,但若是有人進入也是防不住的。就拿溪桐那丫頭來說,她是在那院子里長大的,她出嫁正好趕上她姨娘亡故,出嫁前想去里面看一看也是情有可原。” 薄且感到一口郁氣上涌,他又有了要吐血的感覺。 但躺在這里,坐都坐不起來,薄且全身上下最活躍的就剩腦子。他一開始的判斷,沈寶用會坐船離開,后來在他幾次遍搜不到人后他慌了,他急了,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 在那艘大輪上,他失去了追查的目標,不知下一步該做什么,勁該往哪里使。他在迷茫中從頭捋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與線索,發現他竟卡在了第一步。 沒有人親眼見到沈寶用從王府中的湖泊中游去了大渠,有的只是她落在河道中的衣鞋頭飾,而這些東西不管是沈寶用自己亦或是璽兒都可以輕松放到河道中誤導追查的方向。 九王府就是個燈下黑,可謂是個藏身的好地方,薄且想到此,當時才點了九王一句。 策馬狂奔的路上,他越來越覺得沈寶用根本沒游去河道,而是在王府的別處上了岸,藏匿在其中,只是他晚了一步。 薄且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沈寶用的耳飾為什么會出現在子蛟號船長的手中。 這點兒說不通可能早就埋在了薄且心中,只是他一直被盡快抓到沈寶用的想法推著往前走而忽略了。 待他在秀梅院中聞到與老嫗小屋中一樣的陳舊味道時,引導著他再次回顧追查到老嫗的那條線索,有沒有可能拿耳環上船、中途跳船,在天?鎮出現的老嫗是同一人。她是九王的人。 薄且在暈倒前捋出了這條線索,可他在下令抓人后就撐不下去,暈了過去。 如今人該是抓到了,但又有什么用,以九王的謀算與城府,這個老嫗一定是個無身可查之人,在當時薄光就主動讓方矜扣了人去查,可見他心里是有底的。 他就算把人抓到跟前也查不出什么來,而能被九王重用至此的人,就算嚴刑拷打也不會吐出一字。 所以,還是沒有證據,可就算他有證據,這個非常時期他也不能拿九王如何。 薄且悲哀地發現,他現在只想知道沈寶用被九王安排著逃去了哪個方向,是向東出海還是向北過了境亦或是越過了西境? 總之,人應該是不在境內了,薄且有了這個認知后,頭又疼了起來,不止頭疼,心也疼。 他先讓阿感起身,然后讓他出去,像他們往常密談那樣,屋中只剩下他與九王。 “皇叔,我下令讓你保留了燙書軒,你該是知道原因的。這里承載了我的幼年、童年、少年時期全部的記憶,有不好,也有很多美好,我都記得。不久之前,我還在你主院中,你與王妃,我與貴妃還有立兒度過了一日美好時光。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值得信任愛敬的長輩,恩愛情濃的夫妻,可愛的孩兒,我以為我都得到了,老天終是待我不薄,但原來都是騙我的,是嗎皇叔?” 薄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薄且當他是唯一認可的長輩,而他又何嘗不在心里把薄且當孩子。 十幾年的養育,戰場上互相的掩護,就算不是親子又如何,有些東西是經年累月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是太后算了一輩子,唯一沒算準的東西,親情。 在太后的心里,這是最沒用,隨時可以割舍掉的,但,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她想不明白這一點,注定會輸掉,輸給自己的兒子與孫子。 薄光跪了下來,道:“圣上,放了她吧,也放了您自己。心不在的人,找回來又有何用。” 薄且:“這話誰都說得,只皇叔說不得。你若不是為了一個女人,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背叛朕的。” 薄光確實無話可說,他與沈寶用并無父女情份,他確實是因為程煙舟才愛屋及烏,幫著她完成心中所想。 “皇叔,朕只想知道她朝哪里去了,有沒有給自己選個合適的地方,只想知道想起她的時候,該朝哪個方向思念。” 薄光長嘆一聲:“她朝東去了,在那艘船上。” 薄且:“是內海。她潛在王府兩日,然后伏在內海。你們的計謀并不高明,按說朕不該犯這樣的錯,但……” 薄且說不下去,搖了搖頭后道:“一向不被眷顧的乞兒,終于用恒心打動了老天嗎。” 薄光不語,薄且又說:“皇叔回去吧,朕太累了,朕要睡會兒。” 薄光走后,薄且躺在床上閉上了眼,表面看他果然有聽醫囑在閉目休息,實則他內心掀著狂濤巨浪,放了她?休想! 去了東邊嗎,桂越國八面通港,沈寶用到了那里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就算她留在桂越,他也只能暗中派人過去探查,若想帶人回來就沒那么容易了。 桂越不像大弘,皇權極弱,他們國王住的皇宮還沒有一些大商住的房子大,很多事情要聽大商們的,國庫不好的幾年,軍隊人數都不及大商們眷養的護衛多。 那樣的國家,以沈寶用的性格、能力,若讓她落了腳生了根,肯定會利用一切資源與他對抗,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掌控她的人生,不能對她隨意拿捏揉搓。 第103章 可是,薄且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想法了,他掌控沈寶用的人生是因為她的人生計劃中沒有他,他必須強行闖入才能把她困在身邊。拿捏揉搓也是想她接受現實,向他低頭,認清一輩子都要留在他身邊的事實。 可自打她性子軟下來,好好與他過日子后,薄且就再沒有這種想法了。他甚至會給她一定的自由,除卻不能離開他以外,她想擁有怎樣的人生都可以,比起她在拿捏揉搓這些手段下不得不屈服相比,薄且更珍惜她的真心,她的自愿。 他以為立兒令她想通,她已屈服于現實,開始回應他討好他,一切都朝著他希望的那樣行進,但原來是場騙局,是一場夢。 薄且這一倒什么都做不了,躺在榻上有的是時間思考,尤其是人一靜下來,過往的回憶開始一件一件地浮現。 她對他的溫柔小意,她主動拉著他的手上城樓,她在月下吻他……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她在麻痹他、戲耍他,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逃跑而做的準備。 薄且忍著頭痛,怒火中燒。他從沒有像這一刻那么地恨沈寶用,他幻想抓到她后,把人綁到刑房先餓上兩天,當然以沈寶用的脾氣她肯定是不服的,那就給她用刑,讓她知道他不會再像別院水牢里那樣只是嚇嚇她。 沾了水的鞭子狠狠去抽,她的衣服被抽破,皮膚見了血,薄且看著自己抖動的手,一抬頭對上沈寶用的眼睛,是他熟悉的目光,薄且一下子把鞭子扔到了地上,大步朝刑柱而去。 他給她解綁,看著她奄奄一息地閉上了眼,他大駭,嘴里念叨著:“別怕,朕馬上叫大夫,上了藥就不疼了,就會好的。” 心里是失而復得的狂喜,以及深切的懊惱,他怎么真的對她動了手呢,綁上兩天嚇一嚇就好了,她該更恨他了吧,不知看在立兒的面子上,她能不能原諒他。 轉念一想,沒用的,她連立兒都不要的,不僅不要,她還利用了立兒,那么小的孩子她真狠得下心,也不怕把孩子嗆壞了。 薄且這么東想一下西想一想的,忽然發現手下的繩子還沒解開,無論他怎么解,繩結都越來越緊,他越著急越解不開。這樣下去會勒到沈寶用的,薄且急到拿出匕首去割繩子,但匕首一碰到繩結馬上斷了。 眼見那繩結開始在沈寶用脖子處打結,她呼吸不了了,薄且感同身受也覺得無法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氣。 慢慢地他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眼前景物變成了白茫茫一片,刺得他閉上了眼。再睜開眼,他一口氣倒上來,發現自己半趴著睡著了,堵住了口鼻。 看來他真是需要休息了,竟在思考的時候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那樣的夢。 夢境中的一切都還清晰著,像是真的發生了一樣,薄且暗嘲,暢想得挺狠,不過是在夢里抽了兩鞭子,人家還沒怎么樣,他自己就受不了了,心疼懊悔的恨不得那鞭子全都抽在他身上。 “沒出息。”薄且輕喃出聲,他躺平胳膊橫在眼睛上,沒一會兒胳膊那處的布料就濕了,就這樣也沒完全擋住,眼角還是有淚流下。 是氣哭的也是委屈哭的,氣沈寶用騙他、對他太狠心,也氣自己放不下,被她那樣戲耍后還想著只要她平安回來,他可以既往不咎。所以,他才委屈,他沒了底線原則,如此低姿態,把自己放入塵埃中,沈寶用卻一點都不稀罕,棄他如敝屣。 不止他,她連孩子都棄了,只因那孩子是與他生的。 皇上發熱了,還是高熱。這是張璟沒想到的,以皇上的體格來說,不過奔波幾日沒吃好睡好不至病起得這樣急。 一副猛藥下去,皇上時而醒來時而沉睡,鬧騰了一夜,他也聽了一夜的胡話,都是關于寶貴妃的。 張璟想,若皇上清醒后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他聽到了什么,可能會想殺了他吧。好在,病到這種程度,任皇上再強大,他醒后也不會知道自己燒出了什么胡話。 薄且足足燒了五日,在這期間,阿感的手就沒離開過刀柄。他急,想殺人,看誰都不順眼。 如果不是九王爺助貴妃逃走,圣上也不會如此,所以九王爺在他看來該殺,他看張太醫也不順眼,明明是他說的只要皇上不下榻,休息好了就不會有大礙,庸醫也該殺。 薄光也急,太后那里還不知道皇上已回到都城,若讓她知道皇上不僅回來了,還病倒在他家中,而他唯一做的就是給皇上看病,估計太后會懷疑他的,甚至會不惜任何價代殺到這里來。 好在,第五日上,皇上退了燒,人也能坐起來了。再一日,他就下了地,像是沒生這場病一樣,行動上與往日無異,張太醫說皇上這是大好了。 薄且住在九王府的最后一晚,他一個人來到了秀梅院。 還是塵土滿目,雜草橫生,味道陳嗆,但薄且已注意不到這些,他直楞楞地往屋里走去,走到那張被他發現蛛絲馬跡的床榻前,他坐下,然后又躺下,用力地感受著什么,嗅著什么。 按說沈寶用已離開這里有幾日,留下的氣息與味道都該散了,但薄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是覺得他聞到了沈寶用身上慣有的香氣。 他貪婪地吸收,張開手掌撫過榻面,閉著眼在這里假寐。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來,開始在榻上找尋起來。 沈寶用頭發多,掉得也多,薄且記憶里,她從勤安殿都搬出去多長時間了,他還能在屋中見到她的頭發。 果然如薄且所料,他在床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長發,他對她的頭發很熟悉,這是她的沒錯,只有一根想來是她打掃后的結果。 薄且把這根頭發繞在他的手指上,就這么睡了一夜,早上起來,再把頭發從手指上繞下來,放到巾帕里,揣在胸口的位置。哪怕是沈寶用的頭發他也不容遺落在這里,也要帶回宮去,好像只有這樣做了,她才能回來一樣。 做完這些,薄且帶著他的人回到了宮中。 薄光恭送皇上后,馬上回到主院,程煙舟迎了上來,她問:“這是沒事了嗎?” 薄光點頭:“沒事了。” 程煙舟還有些不放心:“我看皇上未必會死心,若是按王爺所說布成假死局,是不是更可靠一些。” 薄光:“你的好女兒不是否定這個提議了嗎,她倒還有心軟的一面,說若那樣,她的奴婢以及那個璽兒都會沒命的。” “現在這樣,皇上不還是把她們綁了,能不能活命也未可知。” “論了解皇上,沒有枕邊人更了解了,她說那些人能活命,該是能活著吧。” 程煙舟看向窗外,雙手合十給沈寶用祈福,愿她從此順利平安,自由翱翔。 皇上這趟出宮,馮大么沒有跟去一直守在勤安殿,他已知道貴妃逃走一事,見皇上一人回來自然是沒有找到貴妃。 想來皇上的心情一定不會好,自己小心著也提醒著下面人,都給他打起精神仔細著,出了事可別怪他不幫趁。 但馮大么發現,他好像多慮了,皇上自打回宮后,就一頭扎進了政務中,比往常更勤奮,情緒也很穩定,對奴婢們侍候不周的地方視而不見,隨手放過,可以說這是自打伺候皇上以來最輕松的一段日子。 馮大么自然樂得見皇上如此,但心里難免惴惴,反常必有妖。 而楊嬤嬤比他了解皇上,皇上回來一月有余,在這期間他沒有見過大皇子一次,沒有再踏入過書心殿,從這兩點來看,皇上只是表面上看著正常而已,心里不定怎么受折磨呢。 這宮里只有她在著急,阿感是忠心的,但他的忠心都體現在聽令上,皇上沒讓做的事他絕不會做,馮大么則是一肚子心眼,指望他去觸皇上的眉頭還是等下輩子吧,所以這事只能由楊嬤嬤來做,她終是忍不住伸出了試探的手腳。 楊嬤嬤拿著自己做的糕點來到勤安殿給皇上請安,薄且聽了,默了一會兒才道:“讓她進來。” 楊嬤嬤把糕點放下道:“奴婢給圣上請安,吾皇安康。” 薄且從書案走到前方:“嬤嬤起來吧,朕這里什么都有,不用特意做了送來。” 薄且一邊凈著手,一邊聽楊嬤嬤道:“正是吃花蕊糕的時節,奴婢這才做上一些,皇上趁熱嘗嘗。” 薄且:“不了。” 楊嬤嬤一楞,皇上何時這么折過她的面子,但楊嬤嬤并不為自己叫屈,而是更心疼皇上。她想可見皇上真的是變了,變得不近人情。馮大么他們差當得輕松只是皇上缺了人味,沒了世俗的一種表現罷了,皇上眼里看不到人,他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圣上,奴婢這次來還想請您去看一眼大皇子。”楊嬤嬤的目的就是這個,她想著皇上若肯見大皇子也算是從貴妃離開的陰影中走出了第一步。 薄且放下巾帕的手一頓,然后他把擦過手的帕子扔到水盆中,道:“怎么,嬤嬤連這種事都要cao心。” 楊嬤嬤跪了下來:“圣上,大皇子自落水以來,每日夜啼,哭著喊著要,要父皇,大皇子尚在幼年,求圣上垂憐。” 薄且這一個月以來,前半月天天盼著大輪出海,后半個月盼著能有沈寶用的消息,但派出去的人都出去十多天了,依然沒有探查到她的蹤跡。 薄且心里腦子里裝的都是此事,根本想不起來他還有個兒子,也可能是他刻意在回避這些,他不想見立兒不敢踏進書心殿,在他沒有得到沈寶用的消息前,他什么都不想做。 “嬤嬤回去吧。”薄且直接揮退了楊嬤嬤。 “圣上,求您看在貴妃娘娘的份上,給大皇子些,” “閉嘴!”薄且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戾起來,“嬤嬤,你逾矩了,出去!” 楊嬤嬤能感覺的出來,皇上這是動真怒了,若她再多說話,肯定不能好好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