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81節
薄且拿起那張紙看了看,然后晃著道:“去查是指查這個,不是貴妃的事。貴妃的事朕早就知道,當年就去查過。貴妃當時被人所救,才得已脫身。恩人是目洞趙派的當家,如今她的后人趙璽化名璽兒,因為此事一直侍候在貴妃身邊。她們兩個,一個為了報恩,把恩人親手埋葬,年年祭拜。另一個也是為了報恩,甘心為貴妃之奴,終身侍奉。下個月朕會安排二人去給趙當家祭掃遷墳,這里的人與事,你們不認識不知道,可以回去問你們的老爺兒子。” 就算皇上不發話,誰也不敢說什么,更別提皇上發話了,所有人又重新跪下,請皇上與貴妃息怒。 酒宴繼續,主座上三人,皇上與太后,恨不得對方去死,但皇上恭敬地給太后敬酒,太后也滿面笑容地受了。 至于沈寶用與皇上,也是暗潮洶涌。沈寶用沒想到薄且說起謊來比她還順溜,但比起養母的出頭,她并不感激他所謂的維護。她的那點兒事,如果不是一開始被他查出來,這里的人怎么會知道。 他與這些人有什么區別,他比她們還惡劣,當初他不是也一樣,認為她是卑賤的、骯臟的,他還曾拿此事威脅過她,她現在還記得那時被嚇到、被扼脖的感覺。 但她聽到薄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會讓她與璽兒出宮的事,她覺得這是個機會,若是哄得他能讓她帶上孩子,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她可以逃掉的機會。 想到此,沈寶用拿起酒來主動敬向薄且。 薄且笑著看向她,接酒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就不松手了,反而越握越緊,疼得沈寶用差點痛呼出聲,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忍耐,忍到汗都下來了。 她不解薄且為什么會突然這樣,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就見他雖是扯著嘴角在笑,但眼里卻一點笑意都沒有,黑沉沉地,蓄滿了風暴。 忽然,他撒開了她,道:“貴妃這杯酒,朕飲下了。”說完他一飲而盡,沈寶用好像在他眼里看到有水光閃過,可在這之后,薄且再也不看她。 宴席快要結束時,薄且忽然對她養母道:“九王妃留一下,貴妃娘娘小時的事朕知道的甚少,想聽你說一說。”說著他這才看向沈寶用,又是那樣的笑,問她,“你也想想,是不是還有什么沒跟朕說啊。” 陰陽怪氣地,沈寶用被這樣的薄且弄得有些迷糊,她從來沒見他這樣過,正要回他,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剛痛出的一身汗全變成了冷汗。 薄且看著她臉色變得刷白,就知她終是想了起來。 沈寶用渾渾噩噩地接受眾人的辭行行禮、送行太后,然后被薄且拉著手道:“送九王妃去偏殿等。” 沈寶用被他一路帶到了南屋,薄且一腳踹開大門,把她往前一送,沈寶用在慣性下,撲倒在地上。 聽到薄且惡狠狠地道:“朕早知你是個騙子,說!你還騙了朕什么!” 薄且氣極,傷極,他在外面聽到九王妃所說,就知道以此女的心性,這決不是她編的,她說的就是實情。 所以,他在拿沈寶用被人玷污一事威脅她時,她明明就可以告訴他實情,卻沒有,故意讓他誤會,寧可背負污名,也要讓他繼續嫌棄下去,就為了不給他們在一起的機會。 這還不算,他心里更過不去的一關是,是他親手把完壁的沈寶用送到陳松身邊的,因為他的自信自大,給了沈寶用機會,她把她的第一次主動地獻給了另一個男人,一個動都不能動,全程被動的男人。 這里的深意,薄且沒辦法深究,只要想上一丁點兒,他就頭痛欲裂,痛苦難耐。 她不愿跟他,寧可把污名作實,也不肯把第一次給他。 薄且剛才坐在主位上,喝的每一口酒都帶著血腥味,不知道受了內傷的人是不是就是這樣。 作者有話說: 第83章 八三 沈寶用聽著薄且在身后對她的怒吼,她保持著摔在地上的姿勢沒有變,果然,薄且在為這個發瘋。 薄且沒打過她,把她關在水牢里時,說得挺狠倒也沒對她用過刑。可這一次,沈寶用沒有把握薄且會對她做什么。 她自己倒沒什么,大不了命一條。只是現在,母親被他扣在偏殿,孩子被拿捏在慶春殿,沈寶用縱然想一硬到底,哪怕碎掉一身骨也與他拼了,但現實不允許,她甚至對這個想法都不敢多想,因為她沒有這個時間,她得在薄且徹底發瘋前,想辦法安撫他,讓受到刺激的猛獸安靜下來。 她轉過身來,一副道理手中握,完全不示弱的樣子道:“你現在是要與我翻舊賬嗎? 說完這句,沈寶用就勢抱膝坐在地上,輕輕道:“當初陛下拿這件事威脅我,我那時才多大,被嚇到不行,連著幾個晚上睡不著,哪里敢為自己辯解。失去了最初開口的機會,以后更是沒有機會說出來,并不是有意欺騙。” “之后陛下為了毀掉我與沈家的婚約,更是把我曾為乞兒的事情散播了出去,后來我被關到水牢,就算不用睡在地上,也還是會被老鼠蟲子侵擾,得虧我從小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見怪不怪,要是一般的閨閣女子,恐怕不能活著走出那里。還有,被陛下派去的人卸了膀子,被下藥,被丟到北三宮自生自滅,面對這樣的陛下,我怎敢欺騙,又哪有機會欺騙,不過都是以前的糊涂賬罷了。” 薄且走近她,蹲下來,一掐她的下頜道:“這沒用,扮可憐想激起朕的愧疚,這沒有用。你膽大妄為,欺君罔上,” 他說著手上使了勁,沈寶用痛呼出聲,他接著說:“你到如今還在耍朕,朕才知,你當時為什么會那么大膽,會” 欲言又止,薄且說不下去了,他明明氣悶憋屈的要命,卻有口難言。讓他說什么,說他有多想要她的第一次,成為她唯一的男人,本以為是沒辦法的事,是終身的遺憾,卻發現原來不是的,原來她一直都是完壁之身,在九王府時是,在別院里繡屏風時是,在他榻上被藥折磨到扎傷手掌時是…… 懊惱氣悶,憤怒傷心把薄且淹沒,被沈寶用撕扯得千瘡百孔的自尊心不充許他再多說一句,可她還在跟他耍心眼兒,枉圖蒙混過關,這一次他不能依,不想與她心照不宣。 沈寶用讓他難受痛苦了,那他就從她身上找補回來。 他道:“朕覺得,該是時候去一趟慶春殿了。” 一句話,沈寶用心往下沉,手軟腿軟起來。她見薄且轉頭欲走,不知哪來的爆發力,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大腿。 “陛下,我錯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我不該騙你,我以后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騙人。對你敞開心扉,有什么說什么,決不耍心計。”沈寶用語無倫次,急急地道著。 薄且不為所動,掙開她朝前走,聽到身后沈寶用道:“好!你去,若思時有事,我也不要活了。” 薄且停下,回頭看著她道:“朕現在就可以讓人綁了你,想死?哪那么容易,” 薄且正說著,忽見沈寶用眼神一凌,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在把那把刀子扎進自己手掌前一刻,就是這樣的目光,這樣的感覺。薄且微楞后,馬上反應了過來,沖向沈寶用,及時地把她與墻柱隔了開來。 沖力太大,沈寶用的頭雖沒撞到墻柱上,但薄且的胸膛并沒有多軟,她一時頭暈眼花,堆坐在地上。而薄且比她好不到哪去,胸口疼,剛才咽酒才能嘗到的血腥味,此刻充斥在他氣管中、口腔里。 “你個混蛋玩意兒,一定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嗎。”薄且緩了緩道。 沈寶用半瞇著眼,依然坐在地上道:“陛下不也是。” “朕只對別人狠,你卻總是軟上兩分,對自己反而更狠,你的極端倒是治得了朕的。”薄且淡淡地道。 若說上次她扎自己手掌給他帶來的感覺是新奇,是更想征服她的興奮,那這一次,他唯有驚嚇。她沖過來的力度,速度,決不是在嚇唬他與他耍花活。 薄且咳上一口,然后活動了下身子,自診沒有傷到骨頭,但淤青肯定是少不了的,要抹藥推開血淤,否則不知要疼多少天。 反而是沈寶用,她看上去并不好,站都站不起來。薄且怕她撞壞頭,蹲下把她抱了起來,準備帶她回勤安殿去看醫。 出了南屋,外面眾奴婢都低頭候著,因他有命令不得入內,所以誰都不敢進去。他下令道:“去叫張璟到勤安殿候著。” 沈寶用是在賭,她實在是沒招了,她決不能讓薄且在氣急之下見到她的思時,幼子太過弱小,他經受不住一個帝王的雷霆之怒。薄且發瘋沒人能讓他停下來,她只有讓自己也瘋起來,破釜沉舟方能破局。 她當然不想死也不能死,她的孩子還需要她,但若不行此險招,她真怕薄且會要了思時的命。 畢竟她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薄且對她的貞潔有多看重,他一直拿此說事,表現得有多嫌棄就有多在乎,這也是她把自己交托給陳松的原因之一,除卻對真愛的心甘情愿,還有不想讓薄且如愿的執念。 所以,依著這份對薄且的了解,她不知他這一去會做什么,她不敢拿孩子賭,只能拿自己賭了。 為了讓他相信她真的在求死,她在沖出去時的力量是沒有保留的,但她特意慢了,給了薄且制止她的機會,如果他想的話。事實證明,他依然不舍得她死,不想放手,那就只能繼續纏斗下去。 沈寶用慢慢地緊閉了雙眼,她對撞在薄且身上的后果預估不足,他真是銅胸鐵臂,她的意識開始錯沉起來。 薄且在南屋院門碰到了趕來的九王,對方步履匆忙,差點沖撞了他。 薄且懷里還抱著沈寶用,見狀身子往旁邊一側,沈寶用被他護在了懷里:“皇叔為何如此慌亂?” 薄光穩了穩,跪下道:“圣上恕罪,臣失儀了。” 薄且冷笑一聲:“九皇叔是該著急,王府里比朕在時人員還清減,怎還管不好家,若等朕出手來管,到時皇叔可不要后悔。” 薄且說完邁步就走,薄光回身看他一眼,然后馬上就朝里面跑去,到了偏殿見到還等著皇命的程煙舟。 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趕來時狂跳的心才慢慢地平緩下來。今日之事他已全部得知,皇上有一句說對了,他是該好好地管一管家了。 “王爺,你松開些,我要喘不過氣了。”程煙舟不知王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也不知他為什么一進來就抱住自己,還抱得這么緊。 她想到沈寶用,問:“貴妃娘娘沒事吧,她被皇上急急地帶走了,她說皇上已應允了我見孩子,怎么到現在都沒有人來通報,反而是王爺你來了?” 薄光:“見孩子你就不要想了,皇上有事,已帶著娘娘回去了。” 眼見程煙舟要急,他馬上轉移話題:“你再說什么,今日也是見不成的,有什么話我們回去說,今日這鬧劇還是要好好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咱們府上出了差錯。“ 一句話讓程煙舟不再多言,依著王爺出宮去。行到宮門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望,小寶與思時在她看來是兩個孩子,她從擔心一個要開始擔心兩個,也不知他們還能不能離開這皇宮,王爺答應她的事要到什么時候才能作數。 薄光似看出她的心思,攬著她的肩道:“再忍耐一下,春天已經來了。” 勤安殿,薄且比張璟更快地回到這里,他把沈寶用放下,這時的沈寶用開始出現嘔吐的跡象,這是晃著頭了。 張璟沒一會就到了,做出的診斷與薄且所想一致,這病沒別的辦法,靜躺為宜。 沈寶用在這期間醒過來一次,她知道自己撞到了頭,可能要有一段時間不能清醒了,趁還有意識的時候,她抓住薄且的手再不松開。 薄且就一直任她抓著,然后在張璟給他自己做完診斷后,要涂藥的時候,他想掙開,卻發現有些費勁。而且沈寶用感知到他的手要從她的手中掙開后,眉頭緊皺似不安穩。 薄且只得在她耳邊道:“朕哪都不去,只每日上朝,下朝就留在勤安殿陪你養病,你且安心吧,你那崽子好得很。” 待他一說完,沈寶用果然松了力,薄且看著有些被她握紅的手,搖了搖頭。明明剛才氣到恨不得毀掉些什么,卻被她撞墻觸柱的行為嚇得立時熄了火。 薄且開始思考,他到底想怎樣征服沈寶用,讓她一見自己就怕像奴婢一樣的服從聽令,還是像剛才,緊緊握著他的手充滿了依賴與不舍。雖知道是假象,但他還是心跳漏了一拍。 深夜,沈寶用醒了過來,她看著周圍漆黑的環境,心里一驚,正要起身就覺頭暈目眩。 聽薄且在黑暗中道:“醒了?別動。” 她馬上問:“陛下,你沒有去慶春殿吧?” 作者有話說: 第84章 八四 薄且沒好氣道:“沒去。你不頭暈嗎,躺下。” 沈寶用聞言躺了下來,但還是不能徹底安心,她于黑暗中問:“陛下是否原諒了我?” 她語氣綿軟,加上她傷到了頭問題可大可小,薄且暗嘆一口氣道:“你先養病,此事容后再議。” 沈寶用:“您若是現在不說,臣妾無法安心養病。” 薄且:“朕只能說不會動那孽種,你總可以安心了吧,不要得寸進尺。” 沈寶用得了這句保證,她暫時安心下來,這一安又昏睡了過去,薄且還等著她的下文呢,不想等到的是沈寶用熟睡的、有規律的呼吸聲。 而薄且卻是無眠的,他雖被沈寶用的決絕嚇到了,但他心里還是無法放下芥蒂。他一直是知道的,自己對沈寶用不公,他一直都在用權勢壓制她、欺負她。但這一次,他真的有被沈寶用傷到,還傷得很深,比她在他臉上劃的那一道兒嚴重多了。 他在心里記下了這一筆,他覺得沈寶用也有欺他負他的地方了。 沈寶用頭部受到的震蕩并不太嚴重,在薄且胸口還青著一塊時,她就好了,不再嘔吐不再頭暈,也能下地活動了。 此時距離四月初十越來越近,沈寶用一直都記得薄且答應過的,讓她帶著璽兒回趟明乙縣的事。 這日,她與薄且提起此事,薄且看著她健康的臉色,道:“如今你已大好,該是行罰的時候。從今天開始,沒有朕的準許,你不得再去慶春殿,再見那個孽種。” 沈寶用大驚:“陛下不是答應了,” “朕答應了什么?只是不取那孽種的賤命罷了。欺君罔上是大罪,朕已法外開恩,再若啰嗦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他。” 沈寶用沒想到,一個她本不在乎的污她名聲的局卻帶給她這樣的無妄之災。原來薄且前些日子的按兵不動,只是在等她病好。 她知道現在急不得,畢竟他沒有把話說死,只要再次得到他的準許,她以后還是能見到思時的。 又聽薄且道:“至于去往明乙縣一事,是朕之前答應你的,你也該準備準備,到時朕會派護衛送你們去。朕國事繁忙,就不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