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55節
力度不輕不重,但戒尺這種材質打在rou上,能清楚地感覺到疼痛。 沈寶用看向楊嬤嬤,聽她道:“這衣式只有皇上才可以穿,你要十分熟悉它的穿拖方式。打你是因為你連這基本侍候人的一項都做不好。再來!” 沈寶用不知自己哪里錯了,她若不問明白就上手,還會挨楊嬤嬤的打。于是她虛心請教:“我實在不知,” “啪”地又是一下,與剛才打在她手上不同,這一次楊嬤嬤打的是她的后背,并馬上糾正道:“你該自稱妾。” 沈寶用:“妾實在不知哪一步錯了,請嬤嬤教導。” 楊嬤嬤倒沒再為難,直接道:“侍候皇上更衣,怎可儀態不雅,低頭以后背對著皇上成何體統?!?/br> 沈寶用明白了,正要繼續,聽楊嬤嬤又道:“等一下,從頭再來一遍?!?/br> 李嬤嬤把扣子系好,沈寶用重新上手。隨著扣子越解越低,她緩緩地跪了下來。脫掉外衫的時候她又站了起來,里面的又來一遍,還有下擺。 整個更衣的過程,沈寶用來來回回跪起的次數多到數不清。在她明白了這就是要把人教成卑微如泥的目的后,她自然知道了該如何做,后面更衣這塊兒再沒有挨過打。 還是有些辛苦的,沈寶用頭上冒了薄汗,楊嬤嬤在一旁看了道:“侍候貴人不比小家小戶,皇上更是這天下最尊貴的第一人,你要刻心入肺的牢記,能這樣近身的侍候皇上是你一生的幸事,最高的榮耀?!?/br> 沈寶用心里當她在放屁,楊嬤嬤卻好似知道她不服,強調道:“知道嗎,記住了嗎,回答我。” 沈寶用只得道:“知道了,記住了。” 在把李嬤嬤最后一顆扣子扣好后,拖衣穿衣的整個過程算是完整的走了一遍。 楊嬤嬤對李嬤嬤點了點頭,李嬤嬤就下去了。隨后屋里又進來四位看著比李嬤嬤年輕一些的嬤嬤。 楊嬤嬤在看到她們到來后,又拍了拍手上的戒尺,然后理所當然地對沈寶用道:“沈氏,把你身上的衣服拖掉,全部?!?/br> 別院凈室里的一幕又出現了,沈寶用在心里安慰著自己,沒關系的,你又不是沒經過,不疼不癢死不了人的。 可這里畢竟不是凈室,窗子雖然都被紙糊著,但大白天里,可謂窗明幾凈。陽光比起別的院的正屋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一小縷照下來,能看清空中浮著一顆顆塵粒。 沈寶用覺得她與這些塵粒何其相似,無依無靠,弱小無力,微弱到感受不到的風都能決定它的方向,而沒有陽光照耀時,它連看到都不配擁有。 沈寶用的手剛放到衣領上,楊嬤嬤道:“去那邊榻上?!?/br> 沈寶用這時才隱隱覺出這張榻是做什么用的。她走到榻邊,深吸一口氣,然后開始拖衣。 剛把外衫拖掉,楊嬤嬤道:“我可提醒你,你要在這里的時間是六十日,今日你這身上若被打出痕跡,到時也會大好,什么都看不出來。多動動腦子想想要怎么做,做錯了我可不會手軟?!?/br> “啪啪”兩聲,戒尺在楊嬤嬤手上發出聲響,滿是警告的意味,可謂威風凜凜。 沈寶用還是挨了打,哪怕她并不轎情地把衣服都拖了,也還是沒有達到楊嬤嬤的標準。 經過楊嬤嬤的嘴,沈寶用知道了,她錯在沒有跪,她要跪伏在榻上全程恭恭敬敬的,不光要身不染物,心也要折服磕拜。 這不是要教會她卑微如泥,是要把卑賤刻在她的骨里、魂里。在薄且與楊嬤嬤這類人心里,她就該卑微地跪著,臣服著,服侍著,她就不該是個人,只是貴人閑來享,。用的一物。 沒關系,沈寶用不知今日第幾次暗對自己言了,只要陳松能有尊嚴地活著,她什么都能忍。 楊嬤嬤用戒尺在她身上扒拉來扒拉去,似在對著候在旁邊的四位嬤嬤說道:“看見了嗎,這樣就不會跪了,有多少自認儀表儀態出眾的,沒有了華服的掩蓋就成了這副德性?!?/br> 終于楊嬤嬤滿意了,見她點頭收起了戒尺,沈寶用剛要去拿內衫,就聽她問:“東西準備好了嗎?” 她這話是對著四個嬤嬤問的,其中一位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br> 開始什么沈寶用不知,但她警惕了起來。 四位嬤嬤根本沒給她多少反映的時間,就鉗制住了沈寶用。沈寶用掙扎無果,四位孔武有力,一試就知不是普通的婦人。 待沈寶用看清她們拿出的東西后,她倒吸一口涼氣,從頭涼到了腳。她不知本該是這世上最豪華最尊貴的皇宮里,竟藏著這樣骯臟的心思與手段。 楊嬤嬤退后兩步,給四位嬤嬤留足了施展的空間。 在沈寶用發出第一聲慘叫時,楊嬤嬤在一旁道:“你以為調懲司是什么地方,為什么進來過的貴們人,再也無法重返以前的尊貴。其實這宮里還有一個說法,不如貶去冷宮,還有機會位列尊位。跌落到咱們這里來,那真是好好的一個人被活生生地折了翼,打碎骨頭重煉了靈魂。” “這也是今日教你的又一條規矩,記住,調懲司不光是文調還會有武調。望沈氏你做好心理準備?!闭f著楊嬤嬤環視了一下四周,“以后你就住在這里,咱們這里很少進人,地方本就不大,也沒有富余的屋子撥給你,我看這里就蠻好。最主要的是方便你適應,皇上的內寢室比這里大了不少,但布局是一樣的。” 楊嬤嬤慢慢地說完這些,接著又說了些別的,沈寶用的聲音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慢慢地聽不到了。 四位嬤嬤里領頭的那位道:“倒是個嬌氣的,似那閨閣女子一般。” 楊嬤嬤了然道:“嬌氣些也正常,她發生那事時還小?!焙竺娴脑捤龥]有說出來,但早在皇上將此事說與她時,楊嬤嬤就已經這樣想了,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跟個雛兒也沒什么區別?!?/br> “今日到此為止,都撤了吧?!睏顙邒哒f完看了下時辰,不知不覺竟是過去了這么久,難怪她覺得有些累了,可見是好久不在調懲司行走了,她也是真老了,以前這算不得什么,現在竟覺疲乏。 所有人都離開了屋子,沈寶用并沒有昏迷,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離開,屋子里靜了下來。 她試著動了動身體,確定自己現在還沒有穿衣服的力氣,好在這榻上有被褥,她拉過來蓋住了自己。 楊嬤嬤剛才說的話她都聽到了,沈寶用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是真的有些懼了、怕了。 她曾在面對危難時,能暴起反抗甚至殺人,那時她只有自己,她只為自己而活,大不了同歸于盡罷了。然而現在,她不再只有她自己,她有了在乎的人,一心想他好的人。 薄且的言行,沈寶用皆看不上,但至少他有一條說對了,決不讓自己生出軟肋。 可于沈寶用來說,晚了,她已生出了這根肋骨,是軟肋也是骨頭,撐著她走下去的硬骨。 但怎么可能不傷心不委屈呢,她自小命苦,就算是為了生存,也從沒主動害過人。她那么辛苦地走到了今天,有了母親有了愛人,眼看著將要組成一個比她夢想得還要好上許多許多的家。 可惜只因一個人,因一個她惹不起躲不開逃不掉的人,就要受此磨難。想到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苦難,沈寶用在被子里偷偷掉了淚珠子。 她不想讓這里的人看到她的傷心與難過,因為她們不會理解她,只會興奮于她們的手段起了作用。 沈寶用哭著哭著睡了過去,而這個時間,大弘的新帝正在太后的保宜宮中。 “皇上這是何意?以前有先例,這種情況并不影響后宮的擇選。”裴太后不贊同地道。她沒想到,新帝主動來她宮里,竟是提出要推遲后宮擇選一事,待為先帝守喪滿兩年再重開擇選。 兩年的時間變數太多,況眼前這位不是樣樣都聽她的親兒子,是差了一輩的孫兒,裴太后自然不同意。 薄且也沒想著太后會馬上同意,但博弈就是體現在這些看似不大的小事上,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初,他必須保證事事都要他說了算。 薄且并不介意太后往他后宮里塞裴家的人,他要的是太后的一個態度,明白舊朝已去新朝已至的態度。 “皇祖母說的是,確有先例,但孫兒與先帝聚少離多,還沒盡孝就此分離,心里實在是痛,唯誠心守孝方可解了此疼。” 裴太后可沒在他臉上看出悲痛惋惜之意,要說痛,誰能痛過她去。但人不能跟命爭,先帝之死是有蹊蹺,但長年瞞著病情也屬事實。 太醫院里的病檔她看了,早從五年前,先帝就患了頭痛頭暈手麻之癥,到如今才倒下全是靠著扶太子上位的信念在強撐著。 兒子死在了她前頭,這是不幸,但裴太后不能讓這份不幸左右了她,向來是她選擇命運,從來不是命運來決定她的生活。 所以,在先帝被新帝以侍疾為借口扣在勤安殿中時,她忍痛默認了下來,她以為這份隱忍足以說明她的態度,至少裴家女入主中宮總是穩的。 但她沒想到,別說中宮了,新帝斷然拒絕了馬上要開啟的后宮擇選,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她反駁起來毫無力度。 她唯有以皇祖母的身份壓一壓他,使用孝道為借口好啊,她也可以用。 “你孝順,皇祖母是知道的,”說著太后嘆了一口氣,“唉,先帝那么早地去了,哀家有時想,是不是自己活得太久了,才會經歷喪子之痛。” 太后開始抹眼淚,一邊抹一邊道:“如今,哀家也沒什么心愿了,就是想看著小輩們好,裴家那幾個孩子,哀家經常召她們進宮,不敢說多好,但也是知書達理,懂事識趣的孩子,若得皇上愛憐,生個一兒半女,哀家就算是有大福之人,能見到第四輩兒人,真是死都瞑目了?!?/br> 可惜太后這番聲情并茂并沒有觸動薄且一絲一毫,他平靜地道:“孫兒已向內閣,向擎天閣上親手書,昭告天下,此番作出表率,弘我大弘至孝風氣,此事已無再議余地,孫兒不想皇祖母從別處得知此事,是以此番前來親口告之?!?/br> 裴太后心中升起怒火,都在背后做完了一切才想著來通知她一聲,還美名其曰,親口告之。 裴太后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論以往的經驗,太后這個樣子后就該發難了。但薄且眼見著太后臉色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白,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薄且很滿意,如他在太后探疾被他拒了一次后再沒來過勤安殿一樣的滿意。于薄且來說裴太后的唯利是圖自私涼薄,可以是她的優點也可以是缺點。 優點于他,他順利地登上的皇位,沒有人關心先帝的死因,缺點于他就是,這樣心性的太后,今日可以這樣對待先帝,明日不知是否也會這樣對待他。 答案是一定的,從小一手養大的親兒子都做不到的,薄且就更不幻想了。薄且在心里暗暗防備著太后,但同時也告訴自己不用怕,他有把握不會讓太后有那個機會的。 太后壓下所有情緒后,不僅薄怒不現,反而笑著道:“那哀家就成全了皇上的孝心,裴家那幾個孩子年歲也不大,等皇上兩年也是等得的。” 薄且馬上表態:“是,兩年后重啟后宮擇選,少不得讓皇祖母替孫兒cao心?!?/br> 好在裴太后還等來了一句話,但總比皇上逃避連空話都不肯給的強。 薄且離開保宜宮,回到勤安殿。 如今在皇上身邊侍候的正是當初陳松恭喜的那位內侍。此人名馮大么,暗地里與以前的大總管凌皓不對付,本以為永遠被人壓著沒有出頭的一日,不想,竟有被新帝選中,得了近身侍候的機會。 他聽說這位新帝先前當太子的時候,身邊有一個侍候了近二十年的內侍總管,可不知犯了什么錯被殺了,這份機會才算落到了他頭上。 可他也心有余悸,想著這位君王根本不像他當太子時太家所傳得那樣溫潤如玉,本是個心狠手辣的,唯有時刻提醒自己,要有提著腦袋小心伺候的覺悟,切不可燥、驕。 今日隨皇上去往保宜宮的并不是他這位大總管,而是他新提上來的兩個徒弟,此時見皇上回來了,他馬上上前行禮。 圣上進到勤安殿沒多久,在里面喚他:“馮大么?!?/br> 馮總管馬上入內:“奴婢在,皇上有何囑咐?” 皇上道:“叫楊嬤嬤過來?!?/br> 楊嬤嬤以為今日該當無事,已準備吃了晚飯就歇下了,這會兒來人傳她覲見,她馬上領命。在去勤安殿的路上,她心里猜到皇上為什么在這個時辰召見她,于是在心里過了一遍今日在調懲司對沈寶用的教導,剛過完她已到勤安殿殿外。 進殿后,皇上直接問道:“進行得如何?” 楊嬤嬤:“很順利,倒是比在別院里柔順多了,想來是知道宮里不比別院,趨利避害連小動物都懂得,沈氏那樣聰明也該想明白的?!?/br> “嗯?!北∏覞M意地點了下頭,然后想了想道:“你回頭把調懲司的載錄拿給她看?!?/br> 楊嬤嬤有些猶豫,她細聲提醒道:“載錄里前段,記載了太,。祖皇帝那位才人變貴妃的事,這于現在的禮法不合,該是不適合給沈氏看的?!?/br> 薄且:“拿給她看,看全。” 楊嬤嬤不敢再說,只道:“是,奴婢知道了?!?/br> 第二日,楊嬤嬤一邁進沈寶用所住的那屋,她人一楞腳下的步子也頓了下來。 沈寶用再不見昨日凄慘的樣子,頭發梳得好好的,也換上了柜子里的新衣服,連個褶皺都不見。她本來就白,端莊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似散發著光,與這調懲司黑漆漆不朝陽的調子一點都不搭。 楊嬤嬤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想承認,但她的心騙不了人,她雖憎沈寶用曾傷了皇上,惡她不拾抬舉,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她竟有那么一絲絲地佩服她。 楊嬤嬤收起心思,打起精神,沒與沈寶用廢話,直接把調懲司的載錄扔給了她:“把這個看了,看全?!?/br> 沈寶用以為這是楊嬤嬤對她一天教導的開始,她正好坐在桌前,把冊子擺正翻看起來。 作者有話說: 第56章 沈寶用看了一會兒,抬頭問楊嬤嬤:“有時間限制什么時候看完嗎?” 她問得楊嬤嬤一楞,皇上可沒說這個,但皇上讓她看全,想來是不在乎時間在乎質量的。 于是楊嬤嬤道:“沒有,但你要用心看?!?/br> 沈寶用這才安心下來,放慢速度看了起來,她怕一會兒楊嬤嬤像背書那樣地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