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33節
楊嬤嬤:“殿下,錢嬤嬤確實是太后娘娘派過來的。”她絕口不提曾與殿下稟報過此事的話。 錢嬤嬤低著頭,對她這一點非常不滿,怕得罪自己主子連正常的回話都不敢回,真是狡猾的老狐貍。 “不管你從哪里來,到了我這園子都該聽我的令,我讓你跟著楊嬤嬤行事,可曾讓你自作主張傷我的人?”薄且聲音冷了下來。 畢竟對方是太子,就算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此時也不敢造次,錢嬤嬤見勢不妙趕緊跪下:“殿下有所不知,沈姑娘性子太過剛烈,若不是給她來那么一下,讓她進府都難。奴婢也是怕您著急,行事就有些急了,但手下還是有準的,不過是脫臼而已。” 薄且:“脫臼而已?正常脫臼可以忍上三五天找到大夫正位就好,你那手法,恐過不去今夜她就要廢了一只手。” 楊嬤嬤心里一驚,終于明白璽兒為什么被罰了,她同時明白過來,自己的這頓罰恐怕在太子料理了錢嬤嬤后也逃不掉。 “皇祖母是心善之人,怎會派你這樣心黑手黑的人過來,想來是被你蒙蔽,如今你在我面前露了白,我自當為皇祖母排憂,不能讓她再被你蒙蔽下去。” 薄且說著對外大聲道:“來人!” “奴婢在。” “把這嬤嬤拖下去,因其不聽令私自行事打板子二十,再因其手段陰狠太過心黑,打其二十板,最后是她著實可惡,她這樣的人呆在皇祖母身邊,我實在是不放心,就再打三十板吧。若是有命還活著,就把人拉到皇祖母面前去,稟明了她的惡行,好讓皇祖母再行責罰。若是不小心死了,就拉出去埋了,再去稟明皇祖母,也好讓皇祖母看看是否要連罪她的家人。” 一番話說得錢嬤嬤癱在了地上,待來人上前拉她,她才驚覺叫出聲:“楊嬤嬤,咱們可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以前一起侍候太后娘娘,你念在舊情上救救我。 她不說這出舊情還好,說出來楊嬤嬤只余恨意,這是臨死也要拉著她墊背,讓她在太子這里不好做人。 楊嬤嬤牙根一咬,一言不發,聽著錢嬤嬤一路哀嚎著被拉了下去。 外面打板子的聲音響起,另三位嬤嬤早被嚇得魂不附體,不是說這位殿下最是寬待下人的嗎,怎么錢嬤嬤沒犯什么事就往死里打呢。 楊嬤嬤心里也有了想法,沈姑娘從這里出去時胳膊是好的,想來是殿下幫她歸位的。莫不是她表面不從故做姿態,背地里卻跟殿下哭訴告狀? 楊嬤嬤后知后覺地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因看不上那姑娘的出身與經歷,加之如此卑賤之人還敢不從,她對沈寶用的印象并不好,極不喜她。 但現在看來沈寶用果然如她以前感覺的一樣,心機重有成算,在外流浪的經歷就注定了她不是個善茬。她不該在沈寶用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喜惡,若真被她記恨上,天天吹枕邊風,那是有多少主仆之情都不夠她吹的。 今日這事璽兒都被罰跪了,她沒阻止錢嬤嬤反倒阻了璽兒,若不是殿下對自己人一貫寬仁,此刻在外面捱板子的該是也有她。 薄且看著下面跪著的四人,他慢慢道:“你們三個也是調懲司出來的吧?” 三人本就快要站不住,一聽這話“撲騰”都跪了下來。 “別怕,錢嬤嬤心術不正不代表你們也不正,以后在園子里好好當差,不要再丟我皇祖母的臉。” “是,殿下,我們一定好好當差,不給太后丟人。” “你們都出去盯著點,待錢嬤嬤的板子打完后,按我說的兩種可能去處理了。”薄且打發了三人出去。 然后他把目光落在楊嬤嬤身上,楊嬤嬤沒抬頭但好像感覺到了什么,一下子跪了下來:“殿下。” 薄且:“我都快要忘了,嬤嬤也是從太后那里出來的。” 楊嬤嬤一哆嗦:“殿下。” “行了,我知你忠心,但這園子里進了新人,她雖是我看上的人,但你不覺得她是主子,是吧?” 楊嬤嬤:“若沈姑娘被殿下納了,那自然是奴婢的主子,可她,” 楊嬤嬤頓了一下,咬咬牙還是說了下去:“可她對殿下不好,奴婢不喜歡她。” 薄且:“那都是我與她的事,我現在不納她不是因為不想給她名分,而是你也說了,她對我不好,人還滿身是刺呢,需要馴服。但你要明白,她早晚是我的人,她會是你的主子。” 楊嬤嬤明白了,她道:“老奴錯了,請殿下責罰。” “你是我園子里的人,我向來對自己人的責罰是能免則免,這一次我也不罰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謝殿下,老奴一定謹記。” 薄且:“你去吧,把璽兒叫進來。” 沒一會兒,璽兒在外面活動了腿腳,保證在殿下面前不瘸拐后,才進到屋中。 一進來她又要跪,卻聽殿下道:“站著聽吧。” “從今往后,你的任務就是跟在沈寶用身邊,還像以前一樣,防著她耍花招防著她逃走,另外再加一條,她的安全你來負責。” 璽兒:“是。” “知道為什么不罰楊嬤嬤只罰你嗎?” 璽兒:“奴婢不敢妄自揣測,殿下怎么做都是對的。” 薄且:“楊嬤嬤不會武不懂武,她看不出那錢婆子的黑心黑手,可你卻不同,你該知道對方下的是什么樣的手,你不僅沒阻止連及時歸位都不做。沈寶用與你相處這些時日,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還是惹了你的煩?” 璽兒:“都沒有,沈姑娘長得討人喜歡,平常對奴婢也無惡言,是奴婢忘了初心。” 她哪敢說,沈姑娘像瘋了一樣地往這院子里奔,一副要找殿下興師問罪的樣子,她都來不及給她復位。 “討人喜歡嗎,難為你,她那樣的性子你還能說出討喜兩個字,她也就剩長得討人喜歡這點兒優點了。”薄且喃喃道,璽兒注意到,太子殿下那是笑了嗎。 “你下去吧,回西院去,在后無事不用出來。”薄且命令道。 璽兒領命下去后,外面進來人報,錢嬤嬤沒氣了。薄且眼皮都不帶翻的:“讓跟她一起來的那三個把尸身帶走。” 來人說:“那三位都吐了,恐怕一時辦不了這事。” “枉稱從調懲司出來的,那地方什么沒見過,怎么見到自己人斷氣就不行了,一群廢物。告訴她們若是起不來了,延誤了我的命令,她們就不用辦差了。” 來人走后,院子里亂了一陣,過后就安靜了下來。 薄且重新拿起那個對哨,沈寶用應該不知此物作何用,但他是知道的。陳松,膽大妄為!那他就等著看,他的下場。 作者有話說: 第38章 第二天,一份關于陳松生平的冊子擺在了薄且的面前。 薄且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關注根本不值得他關注的人。 陳御史忠于王室,他的忠誠目前來看無人能及。為此他舍了聲譽,甚至是自己以及全家的性命,這么做換來的不是忠烈的名聲,反而是永遠披上的污名。 所以說這種情況下,陳松對于朝廷、對于皇上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薄且知道一些圣上的心思,想必當年陳御史最后還是軟弱了一下,想給陳家留下一點血脈,而一個不爭氣的庶子當然是最好的選擇,會被皇上更易接受的選擇。 都城府的都尹不過是皇上給陳松當著玩的,日后該是對他還有別的安排。 對付像陳松這樣的人當然要比沈芮麻煩很多,會驚動到圣上那里,是以,薄且才要對陳松進行更深入的了解,在處理這件事這個人時,他不能大開大合完全隨心所欲,他要謀定而后動。 薄且不甘心地打開了桌上的冊子,他覺得這樣做算是抬舉了陳松,認同陳松是他的對手。但現實的確如此,他又不得不這樣做,他是驕傲,但還沒有傲慢到不去了解自己的對手就出手的程度。 薄且看到陳松在明乙縣那段時,手指開始有節奏地敲擊在桌面上,過了好一會兒這聲音才停,他開始翻開下一頁。 他沒想到,陳松雖比他還要小上一歲,但閱歷與經歷卻十分豐富。問題應該是出在他母親身上,他血統不純,父親是中原人,但其母為外邦少數族種。 這里沒有記載陳御史怎么會與這樣的女子攪在一起,但結果就是,陳松的母親為了他的父親離開了自己的故土,舍棄了自己毒蠱嶺未來嶺主的位置。 如此看來,陳松擁有對哨也就沒什么稀奇的了。若不是薄且有過幾次參戰經歷在外歷練過,他還真認不出這個玩意兒。那樣的話,他豈不是要被沈寶用與陳松當成傻子耍弄。 對陳松這個人隨著一頁頁地翻看,了解又多了一些。待薄且正要往下翻頁時,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在毒蠱嶺三個字上徘徊,他忽然想起,當初圣上之所以能把蘇氏大族連根撥起,是因為一個契機。 那個契機就是,蘇貴妃的父親蘇育柏,是蘇氏家族的主心骨及真正的掌舵人,這位大族長不知從何日起身體開始出現問題,以蘇家的地位什么樣的名醫請不來,可惜在冊的、民間的、甚至歸隱廟里的名醫被他請了個遍,依然查不出病因,治不好他的病。 他那病綿長不愈,別人是病去如抽絲,他是一天比一天的添絲,不至于一下子病倒,但結果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月不如一月,直到病重去世,整整耗了一年。 那一年里,皇上對蘇育柏的病情表示了極大的關切,好藥成天的送,他想找什么名醫,皇上就派人出去幫他一起找,許以重金甚至是以皇權相壓,也一定要讓蘇育柏看上病。 同樣在那一年里,皇上對蘇貴妃好到極致,讓蘇貴妃感受到了從來沒有的夫妻情深,以為就算是父親倒了,夫君終于看到了她的好,是可以依靠的。 皇上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點一點瓦解了蘇家所觸及到的領域,而蘇家及蘇貴妃一方面因為蘇育柏自顧不暇,另一方面被皇上聲情并茂的表現所迷惑,待到主心骨離世回頭再來看時,一切都晚了。 跋扈了將近三十年的蘇氏一族帶著病來如山倒的頹勢,轟然倒塌。剩下的時間里,圣上一點點地收拾著他們,耐心十足睚眥必報,直至把他們連根撥起,再無回春之力。 這場無聲的戰斗,圣上一點沒有保留地告訴了薄且,他要讓他的太子,他的子孫知道勝利并不會輕易得來。要學會忍,也要狠。 但如今回頭看,薄且覺得可能圣上還是有所保留了,如果他猜想的沒錯,那皇上確實是不能讓這段歷史被扒出,哪怕他的目的是鏟除欺上的佞臣也不行。給臣下投毒這種在大弘名士眼中下三濫的招術,絕不能出自帝王家。 而陳家確實讓人欷歔,可算被圣上掏空挖盡,而且陳家人也明白,陳家之案是不可能翻的,陳家永無恢復名譽的一天,這樣的犧牲最后換得一個庶子的性命,一個血脈不斷,流傳下去的可能,自然是不過分。 薄且把冊子合上,他雖對陳松恨之入骨,但重新了解到那段過往后,他的情緒平復了一些。當然,讓他饒過陳松的前提是,陳松從沈寶用的生活中消失,不再來招惹。 若他辦不到,妄圖挑釁太子之權威,狂妄自大到以身犯險,那自己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給陳松一個教訓的同時,還能利用此事讓沈寶用聽話認命,算是馴服她的第一步。 皇宮中,太后娘娘陰沉著臉,下面人除了喬嬤嬤無人敢言聲,人人自危。 喬嬤嬤也是小心地上前:“娘娘,一會兒姑娘們就要過來了,是不是該提前準備一下。” 裴太后看著跪地的三個人道:“太子說得沒錯,你們枉稱調懲司出來的,這點風浪就嚇成這樣。你們三個不用再回去,按太子說的由你們去通知錢嬤嬤的家人,把人拉走埋了。哀家看在她侍候多年的份上,就不追究她及家人的罪責了。” 三位嬤嬤趕緊磕頭謝恩,如今這份差事看起來是極不好辦的,夾在太后與太子之間,一個不慎,結果就可能如錢嬤嬤一般。 待人下去,太后猛地拍向一旁的桌子,喬嬤嬤趕緊上前查看:“娘娘!您這是干什么,我看看可傷到了哪里。” 裴太后還有余火:“無事,我還能把自己拍壞了,還能被那個犟種氣傻了不成。” 屋里現在只喬嬤嬤與太后主仆二人,喬嬤嬤沒有顧忌地道:“太子的性子您是從他小領教到他大,哪一次不是您心疼小輩,不跟他一般見識收場。您還沒習慣啊。” “哼,長成那個德性的,都他媽的是天生逆骨。” 喬嬤嬤小聲笑了出來,可見這回太子是把太后氣得夠嗆,裴太后還是裴家四小姐時確實是脾氣火爆,私下罵街的事沒少做。 但后來進了宮,過起頭上頂利刃的日子,言行自然全部收斂,也開始學習別的嬪妃那樣供神念經。 這都多少年了,當年太后恨先帝恨成那樣,都沒罵他一句,如今卻被自己親孫兒氣得破了戒。 裴太后不滿:“你笑什么,我再不罵出來只能氣壞自己,這世上最可靠的還得是自己的親兒,都說隔代親,親個屁!隔了一層就是不行。” 喬嬤嬤遞給太后一杯茶:“您消消氣,一會兒姑娘們看到您這臉色,還不得被嚇到。” “哪個姑娘?老二那個心大漏風的,什么時候能懂得看臉色我定要燒柱香謝天謝地。老五倒是有可能,那孩子心重。” 裴太后喝了一口把杯放下道:“你說,太子那里到底是個什么成算?總不可能真的是在為那個女子報不平吧。” 喬嬤嬤一臉正色,想了想道:“您選定哪個姑娘了嗎?” 裴太后一副很煩的樣子:“就是還沒有,我現在是看不清太子是個什么意思,兩種結果兩個姑娘,可不能弄反了。他若與那女子成了事,二丫頭就不成了,就得換人,若是不成,倒只有她最合適。” 喬嬤嬤知道太后說的換人是換成誰,同樣是太后的侄女,這次與二姑娘一起被召進來的裴家的五姑娘。 太后的心思喬嬤嬤也清楚,太子不成事那他就是有問題,以后想來對女子恐難動心動情,二姑娘對太子心有所屬,大有非卿不嫁的架勢,以這樣不管不顧的熾烈熱情,倒可以放到太子身邊,以搏一個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可能。 可若是太子與那女子成了事,說明至少太子是動了心的,那二姑娘就不合適了,二姑娘的脾氣很有當年太后的風姿,這醋壇子若是打翻了,再與太子生了嫌隙,那可不單單是小夫妻間的事,而是要論到裴家與皇家的關系上。 五姑娘性格平和,看著不顯山露水,心里卻是個有成算的,從不看中小情小愛,知道是家族才能令她過上現在的生活,自然以家族利益為第一,孰輕孰重心里分得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