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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鶯嬌在線閱讀 - 晚鶯嬌 第35節

晚鶯嬌 第35節

    抬起頭,月亮露出一半臉,天空泛起石青色,恰似段殊竹身上的袍衫。

    她是他的棋子,只能依附于對方,心里清楚。

    飛霜殿的盛會仍在舉行,皇帝已顯疲憊,李白紫賢惠,在陛下身邊左右逢源,剛好蘇雪盼那個小妖精不在,正是大放異彩的好機會。

    十七公主也坐在下面,周圍觥籌交錯,對她而言都不存在,滿腦子還是剛才發生之事,神魂飄蕩。

    棠檀桓舉起酒杯,緩緩來到跟前,瞧對方還在發呆,笑了笑,自從宣政殿前那一跪,兩人還未私下說過話,  他那日對皇姐態度不好,心里一直過不去,可案子還沒有結果,又不好來哄對方。

    今夜也算是個好機會,趁著眾人醉生夢死,他也來討個原諒,“皇姐是不是困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茜雪回過頭,姐弟兩個還有些尷尬,但她早就不怨恨對方,畢竟打斷骨頭連著筋,也舉起一杯酒,調皮地碰了下皇帝手里的金樽,“三更天都過了,誰還能像陛下精神那么好。”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皇姐今晚特別美,臉若桃花,水波粼粼眸子下藏著勾魂攝魄之態,發髻上似乎還沾了春水,嬌媚異常。

    他真想坐到對方身邊說話,可惜周圍的人太多,熙熙攘攘全盯著自己,忽覺胸口煩悶,恨不得脫掉身上的龍袍,做回那個跟在jiejie身后的少年郎,盡情飲酒醉歌,何必如此生疏。

    胡姬舞在中央,裙帶翻飛,巧笑倩兮,腰間珠玉輕擊,零零碎碎敲打公主的心,她的目光里再沒有別人,悠悠蕩在大廳,不知不覺尋找蘇供奉的影子。

    海棠蕩里可沒有男子的換洗衣服,也不知他渾身濕漉漉如何出去,夏天的晚上也涼,若是生病了多受罪。

    早知應該讓對方留下,自己拿衣服再返回去,或者讓矅竺去伺候,偏偏忘了,鬧得現在牽腸掛肚,一會兒就滿面愁容。

    皇帝在邊上瞧著不解,但又不敢問,擔心引出崔彥秀的案子,給自己找不痛快。

    冷不防李瑯鈺從身后走來,附耳:“陛下,老奴這里有重要的事回。”

    作者有話說:

    走一下劇情,蘇雪盼這條線也重要。

    1《殊竹圖》——歷史上真有,明代孫克弘所畫。

    書里是由皇帝母親薛貴妃留給段殊竹。

    2冰裂紋在剛出現時被認為是殘次品,后面才大放異彩。

    第50章 夏竹搖清影(十)

    棠檀桓放下酒杯, 扭頭瞧對方笑得像只老狐貍,一看就有好事,起身跟著離開。

    飛霜殿的小廳內, 李瑯鈺先伺候皇帝在羅漢榻上落座, 又吩咐兮雅端了碗醒酒湯,才將一份娟黃蜀紙呈上,“陛下請看看這個。”

    俊秀端正的小字落在泛黃紙上,洋洋灑灑一大堆,他目光掃了遍, 眉宇漸漸舒展, 唇角浮現出一抹笑容,問:“查過嗎?寫的屬實。”

    李瑯鈺俯下身,用手攪著醒酒湯,“陛下又開老奴的玩笑,那上面不都一字一句寫著吶, 自己的親兒子還能誣告不成?依奴說這次歐陽豐鬧得眾叛親離,也算到頭了。”將醒酒湯遞過來,“不過這也合了陛下的心,崔彥秀的案子總算能結。”

    皇帝手里捻著那張秘奏, 垂眸頓了一會兒,心里說不上滋味, 頗有點五味雜陳之感,按理講這屬于天上掉餡餅,但總覺得哪里不對,歐陽雨霖好好一個貴公子突然狀告生父, 恐怕沒那么簡單。

    這件案子不能急, 仍需按住不動, 日后一定還有事。

    殿前仙樂飄飄,鳳歌鸞舞,棠檀桓閉起眼,頓感疲倦,李瑯鈺識相地退下,瞧見蘇貴妃從門外走來,迎上去說了幾句話。

    蘇雪盼點頭,知道陛下心煩,乖巧地遣去眾人,自己趴在榻邊,手上沾了點安息香,替對方一下下揉著額頭。

    天子俊秀臉龐靠在玉枕上,膚色白凈如玉,睫毛垂下,像孩子般無辜,她瞧著他,慢慢就出了神,眼前不知浮現誰的影子,膚色比陛下還要白凈,似乎沒有一絲血色,但唇又特別紅艷,再往上是挺拔鼻梁,一雙金絲瑞鳳眼天下獨有,滿天蓋地的石青色落下,她才心頭一驚,回過神。

    那不是殿外天空的夜色,而是段殊竹身上薄衫。

    指尖不由得抖了抖,皇帝隨即睜開眼,伸手握著,“貴妃是不是冷了?”

    蘇雪盼嫣然一笑,“炎炎夏日,殿里又熱鬧怎么會冷,不過是太困。”

    “剛好,朕也倦了,咱們一起回長生殿。”他說著起身,將繡金風罩給對方披上,“貴妃剛才見了故人,得空朕也瞧瞧。”

    蘇雪盼連忙推卻,倒不是擔心被發現私會段殊竹,樞密院辦事周到,早從金陵找來幾個人充數,只是不想多事,嬌嗔地回:“千萬不要,他們出身低微怎好驚動陛下,再說妾的生辰已經大cao大辦,傳出去又說我嬌縱。”

    她一臉媚態,惹人憐愛,棠檀桓伸手摟住盈盈細腰,掐小巧的下巴尖,“嬌縱又如何,朕喜歡便好。”

    蘇雪盼歪頭笑,珍珠步搖輕輕抖動,“陛下,朝臣們都還沒散,咱們現在離開不妥吧,要不陛下先去歇息,雪盼再等等。”

    “笑話,朕的愛妃竟要等他們,若是飲酒縱樂一晚上,還要陪著不成。”他輕蔑地哼了聲,吩咐道:“回長生殿。”

    雪盼順勢靠在對方肩頭,挑眼瞧天子,若說寵愛,陛下對自己稱得上無以復加,日日相伴,事事順心,可只有她心里清楚,雖封為貴妃三個月有余,皇帝從未碰過自己,開始以為是陛下年少,抹不開臉面,或是不通男女之事,但日子久了難免生疑,侯門公子剛過弱冠之年便會收丫鬟入房,天子怎會一無所知。

    但蘇雪盼也不急,相敬如賓地說說話,一起玩笑嬉鬧,她反而更輕松,自己的任務是抓住圣心,至于生兒育女,母憑子貴還真沒想過。

    她并不是個有野心之人,只希望家人過上好日子,朝堂上的關系好似一張巨網,哪怕無意間碰上也擺脫不掉,越陷越深,蘇雪盼長在貧苦當中,看過世間冷眼怎會不知,懂得不可貪欲的道理。

    以她的出身絕無可能封后,就算當上也不過是做棋子的時間更久一些,還不如封個貴妃,哪天不受寵就躲清閑,只要能讓家人得到實惠,往后老死宮中也值了。

    想得透的人心也明,簡簡單單反而招人喜歡。

    皇帝與貴妃離席,李白紫無趣,沒多久也回去休息,剩下朝臣們越發鬧得厲害,茜雪為了等蘇供奉一直留到后半夜,實在撐不住才往沉香殿走,有心去瞧對方,可惜此處不比宮中,翰林學子們住在一處,她不能貿貿然跑過去。

    邊上的杏琳察覺公主情緒不對,工部侍郎修楓明明也在宴會,殿下連好奇地瞧一眼都沒有,不覺又擔心之前尋思的事,等伺候完對方入睡,躺到枕邊亂琢磨,突然聽見紅門吱呀呀一響,秋露終于回來。

    她坐起來,看對方月色下鬼鬼祟祟的影子,又好氣又想笑,“好meimei,你是來當差,還是專門來會情郎的啊!”

    那位也打個激靈,曉得今晚回來太遲,但她與杏琳自小一處長大,關系極其親昵,凡事撒個嬌也就成了,拉住對方胳膊,“meimei不懂事,少不得jiejie多擔待。”

    “你還不懂事,我看懂太多。”伸手指了指秋露額頭,笑道:“公主脾氣好才不問,你也別太過,鬧出來別人看著沒規矩。”

    秋露趕緊點頭,兩人鉆進一床被中,杏琳想起今日公主問的話,也好奇對方真不介意矅竺身份,問:“露兒,你那位人倒是挺好,不過——”

    秋露明白,如今瞞也瞞不住,翻個身打哈欠,“兩人若是長久還在乎那么多事啊,我可不想找個素不相識之人,再有名分又如何?”

    杏琳將臉埋入被子里,嘆口氣,“你這點和咱們公主還挺像,駙馬那么好還不情不愿的吶。”

    秋露困得快睡著,猛一聽這話,噗嗤笑出來,“好jiejie,你一向聰明,怎么這點都看不明白,我還以為你是裝糊涂呢,咱們公主心上難道不是有人嘛,從小就有。”

    對方頓了下,猜出其中意思,可不愿意相信,仍舊閉上眼當不知道,“別亂講,咱們公主心里可誰都沒。”

    另一個眼里生出水霧,懶得再說。

    九龍湖北邊的宜春閣,矅竺也正偷摸往屋內走,繞過竹簾,突然發現里面還亮著燈,他的腳步頓了頓,躬身走進,瞧見蘇供奉偎在床榻邊,垂眸不知看的是什么,又仔細瞅了眼,原來是自己前幾日送出去的云錦手帕。

    小太監何等聰明,雖然對方沒開口,心里也如明鏡般,悄聲道:“大人還不睡,再拖下去可就天亮了。”

    蘇澤蘭看他滿臉喜色,將帕子放到枕邊,繞有興致地問:“你去哪里了,今夜可盡興。”

    矅竺臉一紅,對著聰明人何必說胡話,直言不諱,“小人與秋露jiejie就在花塢那里轉了轉,沒做別的。”

    這孩子還真坦誠,蘇澤蘭笑了笑,“出去玩是可以,不過下次記得要辦好事,今日若是別人闖進海棠湯,冒犯了公主,可不好收拾。”

    “奴記得,以后再不敢。”連忙認錯,又看對方還沒有歇息的意思,似乎心里有事,試探地問:“供奉今晚上一切順利嗎?”

    蘇澤蘭往后靠了靠,提起來就心煩意亂,半閉著眼睛,“你猜——”

    矅竺立刻嬉笑顏開,“大人要做的事自然能成,奴看那位歐陽公子不是對手。”

    奉承話說來就來,蘇澤蘭不得不贊嘆哥哥的樞密院就是會調/教人,抿唇問:“你能知道多少,說出來聽聽。”

    對方不吱聲,半晌回:“奴不敢。”

    “恕你無罪,我不過無聊,想聽聽。”

    矅竺尋思一會兒,俯下身,“奴也說不好,其實奴就是個擺設,本不該懂這么多,但既然供奉讓說,那就胡言亂語幾句,錯了全當沒聽到吧。”

    他又走進幾步,附耳:“依奴猜,如今朝堂只有崔侍郎的案子讓大人煩心,雖然他老人家以性命相搏,到底胳膊硬不過大腿,想撼動尚書省實在不易,可如果左仆射身邊的人出了岔子,那便百發百中,所以那夜供奉才讓小人傳云錦帕子到歐陽公子手中,至于里面的東西,奴并不清楚,但那帕子本是公主送來,奴再斗膽猜一下,莫非這位公子有想入非非之心,剛好讓咱們拿來用用。”

    蘇澤蘭蹙眉,一字一句都不差,但他的籌算豈是一個小太監能看出來,恐怕還是段殊竹在摸自己的底,倒也無妨,這件事兩人坐在同條船上。

    “你聰明啊——”抬頭盯著對方眼睛,緩緩道:“再過幾年,我這里也放不下你了。”

    矅竺嚇得發抖,撲通聲跪下,“大人何出此言,小人愿意一輩子伺候供奉,寸步不離。”

    蘇澤蘭笑出聲,復躺回去,擺手,“起來吧,心意我領了,人人都喜歡聰明人,我也不例外,但有一點,你如何猜到我曉得歐陽雨霖對公主有非分之想?單單憑一個帕子——怕是不夠。”

    明著問矅竺,實則是探段殊竹虛實,好奇這位親哥哥如何明察秋毫,半點線索都摸得到。

    小太監站起身,臉上也浮出笑容,“大人,奴講個故事吧,小時在宮里當差,有一日上面的公公拿來盤花糕,說要賞給打掃最勤快之人,當時大家都卯足了勁,準備大干一場,誰知打開食盒一看,原來是幾塊苦瓜糕,頓時眾人都沒了興致,但奴不一樣,喜歡吃,滿屋子還有一個人也愛吃,別人都瞧不出來,只有我們兩個心知肚明。”

    蘇澤蘭聽得發困,懶懶接話,“你們熟悉彼此,當然知道。”

    “哪里的事,我們平日連話都沒講過。 ”矅竺越說越起勁,微微抬高聲音:“這個人啊,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最敏感,無論外邊是誰,若是看上了,要和自己搶都能一眼看出來,比狗鼻子還靈。”

    一語雙關,小太監還沒反應過來失言。

    蘇澤蘭猛地清醒幾分,莫非他心思如此明顯,連小太監都能看出來,居然——還拿自己比狗鼻子。

    第51章 夏竹搖清影(十一)

    夜深沉, 漆黑如墨,蘇澤蘭剪了燈,強迫自己入睡, 今夜的事全在掌握之中, 唯有溫泉湯里發生的意外讓他心神不寧。

    身上已是新換袍衫,干爽舒服,心卻仿佛仍在水中蕩蕩悠悠,濕漉漉地潮熱著,說不上的心緒翻來覆去, 思來想去, 不知為何。

    他又不是猶猶豫豫的性子,當年對親兄弟和生父都沒留過情,如今只泡了個溫泉,并沒有任何越軌之事,卻絲毫不敢閉眼, 怕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小殿下影子。

    怎么可以生出要把天上明月私自攬入懷中的心思,如此僭越,癡心妄想。

    翻個身,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 真是年紀大了什么事都能遇到,誰能想到還有今日, 他都快忘記胸口還藏著心。

    如今這顆心鬧騰得厲害,突然就出了軌,橫沖直撞,他又挪了挪身子, 最后還是坐起來, 又點了燈, 閉上眼念《清心咒》,不知過多久才睡下。

    夏日清晨總是來得早,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整個華清宮翠鳥鶯啼,九龍湖蕩起水波紋,一層層在驕陽下波光粼粼,昨夜喧鬧的飛霜殿已整理干凈,宮女相互嬉笑著,正在喂湖心游過來的紅魚。

    皇帝貴妃仍在休息,下人們剛好得空放松,空氣里彌漫著荼靡花事了般的慵懶,一切都慢悠悠。

    杏琳昨夜也沒睡安穩,早上起床一雙烏眼青,對著鏡子敷點粉,回頭看秋露擰著發梢,面若春風。

    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有了心上人,越發出落得水靈靈,她笑著拽了下對方的白娟腰帶,玩笑道:“今日不會亂跑了吧,不興你天天出去鬧的,我就不信蘇供奉那里沒事,矅竺閑工夫倒挺多。”

    秋露癡癡笑得粉面通紅,一邊別著花簪一邊回:“好jiejie,如今是在華清別苑,不比宮里事多,才得空見見,再說公主能一直不去看供奉嘛,我們不過借個光。”

    “行——曉得了。”挽著對方的手站起來,抬腳一起往外走,“這幾天凡是公主出去,我就給你騰空,好不好呀。”

    “meimei多謝了。”

    秋露如今倒是一點兒也不遮掩,女兒家心事就是變得快,明明來之前還不認吶,杏琳不自覺嘆口氣,伸手揪了朵廊下的梨花,猶豫著開口:“露兒,昨天我就想問,你大晚上去了哪里,除了見矅竺,其余時間都和公主一起在海棠湯沐浴嗎?”

    秋露不敢說自己沒伺候完就偷跑,忙點頭,“是啊。”

    杏琳手中轉著花兒玩,佯裝又隨口問:“那公主昨夜都見了什么人,瞧沒瞧到蘇供奉?”

    秋露尋思公主在沐浴,如何能見到供奉,立刻斬釘截鐵地搖頭,“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