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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鶯嬌 第6節

    大將軍花子燕雖然驍勇善站,但寡不敵眾,草原十六部若是聯合在一起,難免一場苦戰,到時候朝中又有何人能去接應。

    自己倒是懂兵法,善騎射,可若想御駕親征,恐怕朝臣們也不答應。

    至于朝會提到的和親!他斷然不能答應,父皇在世時沒有一個公主出嫁草原,到他這里規矩也不能改。

    燭火啪一聲,火花炸裂在年輕帝王的眉宇間,李瑯鈺打個激靈,朝旁邊的大宮女兮雅使眼色,對方連忙換個新燭臺。

    李瑯鈺從入宮就學侍奉人,最有心思,俯下身道:“陛下,老奴斗膽,猜猜何事讓陛下心煩,恐怕還是南楚國想要和親——”

    天子蹙眉,被猜中心事,但不想回應。

    李公公心知肚明,陛下年輕氣盛,自己要學得更乖些,服帖道:“陛下,老奴覺得——和親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當初高祖建國時,為了拉攏草原各部也曾讓宗室的郡主和過親,才有了本朝修養生息的機會,如今咱們富庶,索性多給點陪嫁,那邊都是野蠻人,沒見過幾件好東西,自然也就不會在邊境鬧騰啦。”

    皇帝輕蔑地哼了聲,也不知這個老東西受了誰的指使,難不成是樞密院,他半靠在軟枕上,挑起眼,“那依著公公的意思,宮中與宗室里哪位公主與郡主合適啊?”

    李瑯鈺笑得像只老狐貍,“陛下,這種話奴就不好說了,但……今天奴在朝會見到尚書省歐陽左仆射,聽說南楚國來朝賀的使臣忽里蟾曾經登過他的門,好像看上位公主,正想辦法要給陛下請奏。”

    原來尚書省同意和親,皇帝笑了笑:“荒蠻之地長起來的人,怎會見過養在深閨的公主?”

    “這不稀奇,宮里時有畫像流出,何況十七公主艷名遠播,她——”

    十七公主!皇帝還以為聽錯,畢竟茜雪是后宮最得寵的公主,世人皆知,眸子里全是風起云涌,啪一聲拍案,“什么!”

    天子震怒,嚇得李瑯鈺跪倒在地,不敢吱聲。

    “十七公主——你說南楚國想要十七公主!尚書省還要給我上奏,我看他們統統活夠了!”

    他到底年輕,再沉穩的心思一觸到底線也怒火中燒,兩側的宮女顫巍巍跪下,連兮雅也驚恐地低下頭。

    “你去告訴歐陽豐,朕今日見到大理寺千金容貌端麗,頗具皇家風范,有意破例封為郡主,正好代我棠燁朝和親。”

    大理寺千金是未來皇后的人選,李瑯鈺不敢動彈。

    “怎么——還不去!”

    “陛下,老奴冒死進諫,尚書省歐陽仆射位居宰相之首,乃我棠燁國之重臣,陛下剛登基就——老奴覺得不妥吧!”

    他越發怒火攻心,連一個宦官都知道自己帝位不穩,如何能忍,今兒這事就算不合規矩,也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李瑯鈺不敢違背,立刻帶著皇帝的旨意,宵禁之時騎馬出了宮,直接來到尚書省左仆射府邸,傳口諭后又離開。

    他與兩個小太監并沒有直接回宮,而是饒個彎來到處大宅前,金色大匾上寫著幾個字:神武大將軍府。

    一行人輕輕敲開門,由仆人引到府中梨雨院中,李瑯鈺輕手輕腳,在門外道:“主使大人,小的來了。”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段殊竹的貼身太監玖兒揮揮手,示意到邊上側廳等候,他連忙點頭。

    段殊竹已經醒了,扭頭看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妻子,將被子給對方蓋好,怕動靜太大吵醒她,只披件薄外衣,小心翼翼地離開。

    等到了側廳,瞧李瑯鈺一臉興奮,就知道差事辦得不錯,他坐在軟榻上,抿口茶,聽對方把來龍去脈都講一遍。

    “辦得好,你果然機靈。”

    李瑯鈺那臉像剛畫過妝似地,紅撲撲顯出一種討好的媚態,“都是主使計策好,奴就是照做。”

    段殊竹笑了笑,“我的計策再好,也要公公會說話,最重要的是歐陽仆射肯配合,誰叫他起了動十七公懿驊主的心思,我不過是加了把柴而已。”

    “那老奴接下來——”李瑯鈺試探地問。

    “靜觀其變吧……對啦,去查一件事,這幾年宮里誰在用鎏金象牙食盒,我記得那是貢品。”

    “遵命,奴這就去。”

    作者有話說:

    本文有權謀,畢竟男主與親哥都不是省油的燈,

    但主要還是小甜文~

    圣誕快樂呀!

    第8章 雪落長安

    李瑯鈺深夜來到歐陽左仆射府中,說幾句話便離開,那邊也是亂作一團,口諭中字字句句充滿陛下怒火,歐陽豐也不是傻子。

    左仆射夫人乃大理寺卿的meimei,待選皇后李白紫的親姑姑,聽到皇帝要把侄女封為郡主去和親,急火攻心,拿起帕子抹淚。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早說過不要動十七公主,這不是引禍上身嗎?我總共就這么個侄女,要是送到草原,以后再沒顏面與族人見面了。”

    歐陽豐甩甩手,嘆口氣,“我只是在心里盤算,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曾答應忽必蟾,怎會傳到宮中,無論如何,待我明天面圣解釋,我想——陛下只是一時震怒,應該會收回成命。”

    歐陽夫人靠在床榻邊,渾身發軟,半夜三更禍從天降,心里翻江倒海,“大人,有一件事妾身不明白,十七公主歷來得寵,咱們把白紫保到皇后之位不就行了,何必要牽連十七公主?”

    婦道人家到底眼皮子淺,歐陽豐捋一捋半白的胡須,緩緩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咱們兩家一心一意要送白紫為皇后,不過是想讓白紫掌管后宮,而十七公主看上去與這件事沒有關系,但你想想,十七公主什么身份,不只皇帝寵愛,親生母親貴位太后,最重要的是有先皇遺詔,若公主不承認謀反,其他一律罪行皆免,這遺詔要是給一個皇子,那就是明目張膽,可以奪江山之命啊!這樣的人留在后宮,不!就算留在棠燁朝都是一個禍害。”

    夫人搖頭,自己的夫君未免尋思太多,接話道:“十七公主今年才不到十七歲,一個小女孩怎么會謀反,大人多慮了!”

    “唉,小女孩可以長大啊,現在不結交外朝,不等于將來不能呀,若是嫁個青年俊才,還不知會出什么事。這次南楚國使臣來訪,我本想順水推舟,但還沒最終做決定,現在……看來沒法再繼續裝糊涂啦。”

    夫人垂下眸,瞧對方寬大的袍袖在寒涼月色中飄來飄去,心里也沒著沒落。

    歐陽豐一大早上朝,想單獨求見皇帝被拒,又留到朝后,仍舊不被召見,無奈只能灰溜溜回府。

    另一邊的李瑯鈺很快查到鎏金象牙食盒的出處,那是南楚國前年進貢的禮品,宮中只有兩件,分別屬于皇帝與太后。

    皇帝的食盒已經賜給十七公主,另一個仍舊在太后寢宮禧鳳殿保管。

    段殊竹得到消息,又問了茜雪的事,點點頭。

    李瑯鈺一直伺候在帝王身邊,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主使,因此特意俯下身,十分討巧,“主使還有何吩咐啊?唉,說實話,奴這些年可想您啦,就是不方便離開,還是玖兒那小子運氣好,可以一直跟著您。”

    段殊竹抿唇笑,半躺在廊下的貴妃榻上閉著眼睛,睫毛落下云似的陰影,懶懶地說:  “后面的事,你看著辦吧。”

    李瑯鈺靠近幾步,低聲問:“奴想請個示下,十七公主到底是留在宮里好,還是放到外面去呢?”

    對方輕笑一聲,“那你說十七公主是和親,陛下更恨尚書省,還是不和親更恨呢?”

    “奴明白了。”

    李瑯鈺領著小太監離開將軍府,段殊竹繼續半躺在榻上曬太陽,今日是久違的冬日暖陽,金光落在眼皮上,不大會兒,耳邊響起清脆悅耳的笑聲,感覺到一只毛茸茸的腦袋靠在胸口。

    “父親大人又偷懶,母親和將軍夫人出門前都說啦,讓咱們剪好彩勝過節呢,姝華要最好看的人勝。”

    小女孩甕聲甕氣的聲音,讓他忍不住唇角輕牽。

    段殊竹睜開眼睛,一只手把剛過五歲的小女兒抱起來,笑著問:“我怎么記得這是你一個人的活啊,沒聽你母親說還要我也做!”

    姝華撅起嘴,“母親說了,我聽見了,父親睡了,所以沒聽到。”

    他捏著她的小耳朵,寵溺地回:“好,你說了算。”

    小女孩生了雙杏仁眼,和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但鼻唇形態都來自父親,峨眉飛入兩鬢,薄唇如畫,點在雪白皮膚上。

    給外面說是領養來的孩子,其實是他親生,畢竟身為宦官沒有凈身屬于大忌。

    段殊竹當年沒了良心,爬上樞密院主使這把交椅上,從沒想過還能有這一天,妻女相伴,享受天倫之樂。

    他的指尖滑落在小姑娘粉色的臉頰上,眼神溫柔。

    “父親,我問你一句話啊?”小丫頭淘氣,一本正經好奇地:“我聽說父親官做得大,天下誰都不怕,只怕母親,是不是真的啊?”

    兩只眼睛睜得圓??鼓鼓,滿滿都是天真無邪。

    段殊竹笑出聲,“聽誰說的?”

    姝華指著一路小跑過來的隨身太監玖兒,“喏,他說的。”

    嚇得對方差點沒跪下,氣喘吁吁,“小姐,饒了奴吧,奴該死。”

    段殊竹起身,把女兒抱起來,覷眼一瞥,玖兒的冷汗當即就落下來。

    對方卻收回目光,樂悠悠地朝著自己的女兒,“說得對,我就是怕你母親。”

    姝華笑得滿眼春光,“母親有什么可怕,她脾氣那么好,對咱們多溫柔啊。”

    段殊竹抱著小丫頭往屋里走,極有耐心,“怕不是因為別人兇,怕是因為在乎,由于喜愛。”

    “哦,那其實就是……父親特別愛母親,對吧。”

    段殊竹點頭。

    屋里的案幾上已經擺好彩紙與剪刀,在金光下閃著五彩斑駁,流光溢彩,等著裁制段小姐最喜歡的彩勝。

    棠燁朝把年后分為七天,初一是雞日,初二叫狗日,初三豬日,初四羊日,初五牛日,初六馬日,直到第七天是人日,除了元宵節之外最大的節日,各家各戶的女孩都會給自己準備首飾香花,盛裝打扮。

    宮中也不例外,雖然有尚衣局給的彩縷人勝,宮女妃子們也會自己制作,算是趁著過節熱鬧一番。

    承香殿里,杏琳,春望,冬梅,夏雪幾個大宮女正圍在茜雪身邊,興致勃勃地做彩勝,手里翻飛著五□□箔與零碎緞子,簪玉鳥雀,綠稠蘭草,還有時下最流行的人勝娃娃,不大會兒擺滿了桌案,幾個人相互往發髻上別,嘰嘰喳喳好比夏日的翠鳥鶯啼。

    茜雪撿起朵紅牡丹花,瞧窗外天色不早,示意杏琳陪自己出去,宵禁之前還能去哪里,對方嘆口氣。

    除了興慶殿,沒有別的地方會讓公主魂牽夢繞,但凡有點新鮮玩意就想著往那邊送。

    “公主,咱們今天——”話音未落,就被茜雪打斷,一邊系著裘衣一邊笑,“我明白,今天不是去玩,上次的食盒我總要取回來啊,那可是陛下賞賜的貢品。”

    食盒再尊貴,侍女太監都能去拿回來,還不是借口,杏琳也沒辦法。

    她們一路來到興慶殿,這次守衛可看清楚,點頭哈腰迎進去,依舊是杏琳守在下面,公主獨自走上高高的臺階。

    還沒到近前就看見鎏金象牙食盒擺在外面,夕陽下,積雪中更顯得顏色絢麗,人日是棠燁朝的大節,想必對方猜到她會來。

    茜雪手里拿著彩紙牡丹花,輕手輕腳來到緊閉的窗戶前,掏出灑藍糊斗,沾了點漿糊在背面,小心翼翼地開始貼牡丹花。

    這是棠燁朝的習俗,別的宮殿早就五彩燦爛,蘇供奉這里也不能少。

    小公主懷著這樣的心思,提裙走到一個個窗子前,將親手剪的牡丹花貼在上面。

    手臂伸展,夸大的衣袖仿若蝴蝶翅膀,隨風微微抖動,纖細的腰肢被夕陽無限延伸,漂亮絕倫的剪影就落在地上,讓靠在青枝屏邊的蘇澤蘭失神。

    小公主真得長大了,好像去年還沒有如此高挑的身姿,而此時曲線玲瓏,烏云發髻高挽,儼然一副青春女子的姿態。

    不由得感嘆起在幽閉中的歲月,一晃十幾年過去,當年比茜雪還小呢,眾人口中的錦繡年華,自己就是在興慶殿里默默度過。

    所謂青春年少——自嘲地笑了聲,他這種人,從出生就被拋棄,還談什么年華。

    青蔥歲月,豆蔻年華,那是記憶中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穿著七彩花裙偷跑出來摘蘭花的小殿下。

    那夜他獨自坐在落蘭軒的亭子里,心中被無盡的恨意與愁緒撕扯,極盡折磨,是這個小姑娘將他從思緒的深潭里拉了回來,用天真爛漫笑顏與銀鈴般聲音,像一個精心雕琢的娃娃,就連撅嘴生氣的模樣也可愛得很。

    沒想到一眨眼這么大了,歲月拋人容易過,心卻還停留在那個雪蘭湖畔的夜晚。

    “我的名字叫做茜雪,蘇供奉的名字叫做澤蘭,連起來恰恰就是雪蘭湖!對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