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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懸疑】食夢女在線閱讀 - 四、魘

四、魘

    事情是從何時開始失序的?

    我將貼片放回藥袋,思緒回到那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摔跤。就像是嗑到小石子了,那天我們走在燈具店里,想為我們的房間挑盞柔和的小夜燈時,紀忽然絆了一下。

    他反應快,馬上就抓住我的手。雖然免于摔得四腳朝天的窘境,但這一踉蹌還是把人家店里的燈具撞到地上,框的一聲破成碎片。我們跟老闆娘道歉再道歉,有些尷尬的掏出錢,還替人家把碎玻璃掃乾凈,提了個垃圾回家。

    「都付錢了,這樣好可惜。」

    我回到家,看著塑膠袋里的碎玻璃,竟然異想天開的拿起強力膠,用了將近一個禮拜時間,拼拼圖似的把玻璃燈罩拼了回去。換上好的燈泡后,那東缺西缺的部分被我用玻璃紙替代,勉強湊成了還算能用的小夜燈。

    細想,那大概是我手工藝的巔峰期,連紀看了都嘖嘖稱奇。

    我當初也十分滿意自己的杰作,這夜燈很有個人特色,讓我忘了它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從那時開始,我便發現紀身上不時會有不明瘀青出現。我問他怎么撞到的,他總笑著說不小心,每一次都含糊應過。直到有次我在廚房洗菜葉,客廳突然傳來一聲很大的碰撞聲。

    我連水龍頭都還沒關就衝到客廳,就見紀癱坐在桌角旁的地上。他的手摀著額側,鮮血不斷自指縫間溢出。我驚慌了,脫下外套就想先幫他加壓止血,另手抽出手機想按119,卻被他忽來的怒罵聲嚇了一跳。

    「不要叫救護車!」

    「你那個要縫的!都流這么多血了,為什么不叫?」

    那時的我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蛟S是因為心中太過焦急,我那時才沒注意到,那是他第一次兇我。

    后來到了醫院,穿著白袍的醫師簡單縫了幾針,血也就止了。我坐在紀身旁,禮貌的謝過醫師,卻見對方表情若有所思。

    「紀先生......你最近常跌倒嗎?」醫師厚重鏡片下的眼神不太對勁。

    眼尖的醫師在幫紀縫線時,發現了他身上深淺不一的淤紫。一連串的檢查猝不及防的佔據了我們的時間,隨著檢驗報告一一出爐,我才發覺原來之前那個破裂的燈罩,只是一連串噩夢的開端。

    我們頻繁回診,大大小小的抽血檢查不計其數,甚至連神經纖維切片和腦部mri檢查都排上了。回到診間,拿到報告的醫師皺眉瞪著手上紙張許久,最后嘆了口氣。

    「雖然還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很大機率是異染性腦白質退化癥,簡稱mld。是體染色體隱性遺傳的疾病,絕大多數患者都會在六歲前發病,像你這種年紀才發病的很罕見,但也非不可能?!?/br>
    mld無藥可解,會在發病后隨著時間逐漸喪失運動能力,越小發病病情進展就越快。醫生安慰我們,雖然mld在現代醫學是絕癥,但成人型的mld病程緩慢。換句話說,紀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活。

    「mld會對神經造成損傷,我開點可以緩解疼痛性痙攣的口服藥給你備著。若是覺得受不了了,或是注意力嚴重下降時就來回診,我再換藥給你?!?/br>
    就這樣,我們藥一換再換,后來換成了鴉片類的止痛藥。穿皮貼片fentanyl就是其中一種,它能在72小時內不斷釋放麻醉成分,是個長效型的止痛劑。

    但止痛劑能緩解身體上的疼痛,卻舒緩不了我的心痛。

    醫生那天是說成人型的mld病程緩慢,但這是絕癥,再緩慢,也是會惡化。我和紀越來越常爭吵,他開始會為了一些小事生悶氣,逐漸失了談笑風生的光彩。我去借了一些醫學叢書來看,發現mld不只會影響人的平衡感,在成人型的癥狀表現上也有可能出現人格改變或是精神異常。

    我開始學會容忍。我知道,他不是故意這樣的。

    后來有一次,他又跌倒了,鐵架的釘子插進了他的動脈。那一次我剛好出門,他鮮血直流卻不愿意叫救護車,結果失血過多暈了過去。幸好,人體的止血能力比想像中還要優秀,我回到家后把人送到醫院,還是有驚無險的救回來了。

    那時,我趴在他的病床邊,因為心神消耗過度睡了過去。當我幽幽轉醒時,看到的是他病發后難得沉靜的模樣。那個彷彿天塌下來,也都還會為我頂著的紀梧元又回來了。

    他歛眸看向我,插著點滴的手順著我的黑發,唇瓣歙動。

    「小晴,你這個樣子......」他閉上眼,長睫濃的佈下陰影,「你這樣一個人,要我怎么放得下心?」

    后來,紀的負責醫師來巡房,說希望能和我單獨聊聊。

    我們到了病房外,醫師翻著手上的病例,頗是無奈的說:「我也知道你們兩個都是辛苦人......唉,再給你們寬限幾天吧。我已經盡力了?!?/br>
    醫師拍了拍我的肩。我有些茫然的跟醫師道謝,腦中不斷想著自己戶頭里還剩多少錢,上個月的工資是哪一號要下來。

    我走進病房,開門時才發現剛剛房門沒有關緊,露了個小縫出來。

    躺在白床上的紀撇過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陽光耀眼,醫院外的天空藍的有些虛假。

    「紀,你不用......」

    「出院手續明天辦一辦吧。」他仍然看著窗外,「這里太亮了,我早上想賴床都不行?!?/br>
    醫師聽到我們要辦離院時也沒特別訝異。他簡單的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而后有些躊躇的看著我說:「那些藥記得還是要持續來拿,至于沒有健保的部分......」

    我用眼神示意他別再說了。醫師沉默一下,跟我們說了聲保重。

    回到家時,我語重心長的跟紀說了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握著他的手,非常、非常認真的跟他說,我一個人父母雙亡都活到了現在,他只要還活著,我絕對能有辦法處理其他事情。

    「小晴......」他苦笑了下,沒有說什么。

    「答應我,為了我,努力活著好嗎?」

    他強顏歡笑的緊緊抱住我,說遇到我是他一輩子的福氣。

    但他沒有答應我。

    隔天,剛從公司下班的我在回家的途中被暴雨淋成了落湯雞。一進門,我伸手撕了墻上的日歷,斗大的6月14日被我墊在濕透的晚餐盒下。

    「紀!」我喊了聲,沒有回應?!讣o!你在哪?」

    我進到臥房,發現他安穩地躺在床上,蓋著厚重的棉被。起先,我還以為他是因為覺得疲憊而早點去睡覺了,但走到床邊時,我才猛然發覺不對。

    是止痛藥,同時也是致命藥物的fentanyl包裝膜被扔在房間角落的垃圾桶里,數量之多,約莫有十來片。我連忙掀開棉被,就見紀赤裸的胸膛上貼了十幾片的貼片,上頭還放了暖暖包。床頭鎮了一張白紙,是紀的字跡,跟他當初寫在書本內頁下方的字一樣秀整。

    我叫了救護車,但依舊回天乏術。fentanyl的效力比海洛因強五十倍,只需要吸入三毫克就能致命。紀不只身上貼了一堆,嘴里還含了幾片,縱是神仙顯靈也救不回來。

    醫師下死亡宣告時,仍是上回目送我們離去的那個表情。我看見他嘆了口氣。

    「節哀?!顾f。

    我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有沒有給醫師回應了。甚至,我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走進家門時,我拿起桌上那個涼掉的晚餐。濕透的日歷變得脆弱,上頭的6月14日從中裂成兩半。我霎時明白,為何那個房號我會如此眼熟。

    梧元梧元,想來,我們終是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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